錦繡很精準地估算到了自己的價值。
“解憂”並不一定都是溫柔以待。對方煩躁的時候,讓對方出出氣,未必不是解憂的一種。尤其是地位懸殊,根本不可能平等相待的時候。
在宮裡,你可以保留高傲的靈魂和內心。但若你要追求形式上的平等,那你就是作死。
錦繡很清醒,絕不作死。
寶慶帝轉動着手上的一枚指環,那指環色澤翠綠水潤,一看便是上好的翡翠製成。
“這是恆兒上回從南疆回來,送給我的。”寶慶帝想起兒子,面帶笑意。
事關元恆,錦繡身份曖昧,不好多說。可是皇帝講話,你也不能眼看着冷場啊。
“景王殿下有心,也是皇上慈愛之故。”
“錦繡。”寶慶帝很是隨意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你是第一次來朕的書房,朕這書桌上,奏摺是不是很多?”
這話問得很有意思。堂堂一國之君,問一個未成年小姑娘,是想得到什麼答案呢?
這回,錦繡不敢再說“不知”,儘管她不知道寶慶帝要什麼樣的答案。
這個時候再去猜測皇帝的動機,是很危險的。
唯有實話實說。
“回皇上,的確很多。”
“是啊,很多。”寶慶帝點點頭,又道,“你說得沒錯,朕也覺得很多。這說明了什麼?”
這個皇帝大人真不是一個好考官,題目出得太籠統,這讓考生怎麼切入啊。
錦繡恭恭敬敬地答道:“這說明奏摺很多。”
簡直是廢話。
“不要跟朕玩心眼兒。”寶慶帝直接點穿了她。小女孩的心眼兒,在皇帝面前,還是嫩了點。
“奴婢不敢。皇上問奴婢,奴婢也只能就事論事。”
寶慶帝在最近的摞奏摺上拍了拍,拍得不用力,卻沉重。
“這麼問你吧。朕的書桌上堆積了這麼多奏摺,可見朕是個惰於政務的皇帝啊。你說是不是?”
這話問得驚心!
錦繡要說一聲是,那肯定是當場掉了小腦袋啊。可錦繡要說不是,總得說出一個理由來。
寶慶帝目光炯炯,望着錦繡暗自一驚。他暗想,這小姑娘斷是不敢說朕懶惰。
同樣的問題,他曾問過好幾個嬪妃,無一例外,嬪妃們都會替他找理由,說皇上當然是特別勤政的,實在是國事繁忙啊,實在是政務纏身啊,皇上就是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啊。
這小姑娘,大約也會這麼說。
“當然不是。”錦繡笑語盈盈,“皇上國事繁忙,可見一斑。”
寶慶帝略有失望,果然還是與那些嬪妃一個套路。
錦繡心想,皇上這是考我呢吧,這分明是以前在學校做政治題的套路啊,列個一二三四知識要點嘛。
要不,給您老來篇議論文?
話鋒一轉,又道:“奴婢給皇上講個民間故事可好?”
“和朕有關?”
“和皇上是沒啥關係,不過跟皇上桌上堆的奏摺有關係。”
“那說來聽聽。”
錦繡一笑,娓娓道來:“奴婢要說的,是一個智者的故事。”
“話說,民間有個智者,因爲常常幫窮人出頭,惹了富人員外的不滿。有一日,富人員外舉辦宴席,故意請智者也去參加。有個坐在智者鄰席的員外,偷偷地將自己吃剩的骨頭與瓜皮,都堆到智者跟前。智者察覺,笑而不語,任由員外暗中作祟……”
寶慶帝聽着,這個故事倒是有趣,也不端坐了,斜靠在寶座的椅背上,一邊轉着翡翠指環,一邊望着錦繡。
“宴席行將結束。一富人突然大聲道,‘各位鄉鄰,你們可知,本城最饞的人是誰?’其餘幾位富人立刻起鬨,‘哎呀,大家快看,最饞的原來是他’!衆人紛紛指向智者,智者的身前,堆着一大堆吃剩的骨頭與瓜果皮核。”
錦繡嫣然一笑:“皇上,您知道智者如何說?”
寶慶帝覺得好玩,逗趣道:“說,吃這麼多也很是辛苦?”
“非也非也。智者一指身邊的富人,說,本城最饞的人分明是他!大家瞧,這位老爺整個宴席都沒停過,可他跟前竟然連一根骨頭,一個瓜皮果核都沒有,可見,他饞得連骨頭和瓜皮果核都吞了下去啊!”
“哈哈哈哈,這個故事好玩,是哪個地方的,朕竟沒聽過。”
錦繡暗想:新疆的,主角名叫阿凡提,小時候看動畫片看來的,講給你聽你也不知道啊。
便道:“奴婢也不曉得是哪個城的,就是個故事嘛。”
寶慶帝笑道:“不能看桌上有沒有,那很可能是個障眼法兒,你可是此意?”
“皇上英明。”
錦繡的馬屁總是在無聲處拍到天衣無縫。
“只看表相,很可能是錯誤的。皇上若真是惰於政務,自然將這些奏摺都給內閣丞相去處理了,哪裡還會堆積如山。這張書桌、這麼多奏摺,恰恰說明皇上是多麼事必躬親,故此,奴婢看在眼裡,只會首先想到皇上的辛苦。”
一個未成年小女孩的馬屁,原本就比成年人的馬屁要來得有可信度。
寶慶帝真是被拍得如沐春風:“果然心細如髮,又聰慧機敏。哈哈,朕好像不是第一次誇你了吧。”
好吧,看來我這道題答得不錯,錦繡也不客氣,臉上露出喜洋洋的表情,這樣可以讓整個書房的氛圍更加融洽和溫暖一點。
“謝謝皇上誇獎。”
寶慶帝嘆道:“還是太后識人,先下手爲強了。”
“奴婢在哪兒都一樣,都是伺候皇家的人。”
寶慶帝心中一動,突然又問:“方纔朕說你細心,朕還要看看,你究竟細心到何種程度。”
錦繡大驚:“請皇上饒了奴婢吧,再考,奴婢就要被烤焦了!”
寶慶帝又一次被她逗笑了:“你可真夠貧嘴的,恆兒可是被你氣走的啊?”
嘎,皇上你也太逗了,這話題太不嚴肅了。
“奴婢不敢。”
“你跟朕都敢耍貧,還有什麼不敢。你將朕的兒子還給朕。”
錦繡愁眉苦臉的,靈動的大眼睛楚楚可憐:“皇上的兒子,永遠都是皇上的兒子,皇上讓誰回來,誰敢不回來?要是皇上嫌殿下走得慢,奴婢去替您把殿下再氣回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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