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言良過來,將錦繡領走了。
“往後,你便在皇上身邊照應。皇上一切從簡,伺候起來倒是不難的,只記着少說話不出聲爲好。”浦言良淡淡地道。
“謝謝浦公公。往常一直都是您照應的吧。”錦繡覺得自己應該瞭解瞭解情況。
“整個宸宮,連大正殿和暢春苑在內,共有兩百五十七號宮人,其中寢宮三十六號,但真正能隨侍皇上左右的不過三四個。皇上獨覺得你牢靠,不知你幾輩子修來的福份。”
錦繡總覺得,寶慶帝此舉解救之意更多,應該還是爲了元恆之故,至於浦言良說的牢靠云云,應該不是最主要因素,畢竟宮裡頭還是靠譜的人居多,不缺自己一個。
但是那次充滿了樂趣的會談,一定讓寶慶帝對她印象獨特,而錦繡對寶慶帝的印象,也是因爲那次見面而變得清晰具體。
“錦繡什麼都不懂,還要浦公公多關照,別嫌錦繡愚笨纔好。”
浦言良笑道:“我雖兼了內務監察一職,暫時還是以皇上這邊爲主,你放心,總要等你上了手,我才慢慢將事務交予給你。”
錦繡原本一直擔心浦言良不高興,他是一直貼身伺候皇帝的人,誰願意再來個人插上一腳。原來他是兼職了,那就怪道他一點都不介意了。
內務監察是新設的位置。原本六局一司各司其職,每局兩位主事,多半也有些相互制衡的意思,故此裡頭有太后的人,也有皇后的人。靖安皇后病倒後,皇后派明顯失勢,在她病情未明之時,很有必要能有一個全面統籌卻又相對公正的人出來。
哪方面出人都不如皇帝親自派人。
浦言良自然也是很樂意的,內務監察,幾乎涵蓋六局一司,隱隱就是內廷服務機構的總頭目啊。
而且,重要的是個“兼”字,也就是說,宸宮這邊,也少不了他。
所以是時候將一些瑣碎的具體事務放手了。
錦繡當然好,一是寶慶帝自己開口要的,二是錦繡擺明了是景王的人,寶慶帝絕不至於染指,所以,對浦言良來說,真是安全啊,完全不怕她從此爬到自己的髮梢上作威作福。
“果然皇上最信任的就是公公您了,多重要的職位,除了您,倒也沒旁人擔得起了。”錦繡甜美地笑着,誇得真誠,教浦言良聽得忍不住滿心歡喜。
“皇上說,你字寫得漂亮,讀書也不少,他書房裡正缺這麼個人,往後你主要便是書房的差事。”
錦繡一聽,有點驚詫,頓時書房裡那張堆滿了奏摺的書桌便呈現在她腦海。
奏摺,均是國家大事、政治民生,竟讓自己在如此重要的地方,幾乎是天天接觸最高層機密啊。不由壓力襲來,微微起了一陣冷汗。
寶慶帝還未下朝,書房裡空無一人。
浦言良帶錦繡認了書房,又指了各樣東西的所在,並告訴她,皇上從大正殿下了朝回來,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會見朝臣、批閱奏章,甚至用膳,都在此解決。
錦繡暗歎,怪不得這書房大得離譜,還有裡外套間,比尋常人的宅子也不差了,原來這裡幾乎涵蓋了寶慶帝的書房、餐廳、會客廳等等多項功能。這麼一看,寶慶帝就真像浦言良之前所說,是個“一切從簡”的人,在生活上並沒有太多計較。
書桌上,奏摺堆得一如既往,浦言良說,這是今朝上拿過來的,皇上還沒看,呆會兒下了朝,必定是要與兩位丞相過來商議的,又將書房待客的規矩說與錦繡,並關照,皇上離開的時候書桌上是什麼樣,那皇上回來的時候,書桌上也必須是什麼樣。
一句話,皇上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
錦繡頻頻點頭,一一記了。大約看起來,她覺得還好,寶慶帝看上去並不比元恆更麻煩。而且,畢竟宸宮還有那麼多爲他服務的人。
心中稍稍安穩了些。
“打掃另有太監,每日皇上上朝時過來。我常常要跟着皇上去上朝,這兒照應不到,往後便要你在這兒看着點了。”
“知道了,浦公公。”
“等打掃完的人走了,你就在外頭候着,等皇上回來便可。”
“知道了,浦公公。”
突然,外頭一陣嘈雜,寶慶帝不悅的聲音傳來:“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刑部幹什麼吃的?春天的時候還要跟朕加預算,朕就沒答應!”
浦言良立刻迎了出去。
錦繡一驚,想了想,她纔來,迎出去似乎唐突了,便縮到牆邊,垂手站着,等寶慶帝進來。
大約是縮得太后,寶慶帝壓根就沒注意她,大踏步走上臺階,在書桌前盤腿坐下。葉伯駒和於福謙兩位丞相跟了進來,端王也緊隨其後。
肅立書房中央,三人表情各異。
葉丞相是首輔,見皇帝這場怒氣從朝堂上一直帶到宸宮,顯然是氣極了,小心翼翼地說道:“謝尚書也是一時不察。刑部大牢改建加固,上疏了幾次,都被戶部駁回。臣與於丞相就此事也議過,並不是不該改建加固,只是這事兒應該由工部來做,而不是刑部。”
原來是刑部和工部爲了點工程扯皮不清,戶部又一板一眼,今兒早上上朝,三部當堂對噴,從審批制度噴到工程質量,又從工程質量噴到管轄範圍。朝上沒吵完,幾個內閣成員,打算來皇帝書房繼續吵一吵。
貌似這幾位都是要持久戰的打算,架勢一擺開,寶慶帝壓了壓怒氣道:“賜座吧。”
三位這纔敢坐下。
錦繡有些猶豫,該不該上茶?浦言良還沒來得及說到這段呢,皇帝回來得太快啊。
皇帝一般不都應該說“上茶”,然後宮女纔跟個靈貓似地不帶腳步聲地上茶麼?
可萬一皇帝就是不高興說、不樂意說,但卻又應該上茶的話,讓幾位大人說得口乾舌燥的,那安錦繡豈不是很沒有規矩?
她向浦言良望去,希望他能給點自己暗示。
果然,浦言良正朝自己使眼色,讓她出來。趕緊躬身跟在浦言良後頭退出書房,敢情換個地方,還真有很多要學的。
端王的眼神卻被錦繡吸引了過去。
那不是跟元恆糾纏不清的小蹄子麼,聽說被父皇要到了宸宮來當差,竟然放在這麼緊要的地方。
他已經無心再聽兩位丞相在說什麼,只望着錦繡的背影……嗯,苗條、修長,骨肉勻停,再腦補一下她的長相,的確是個少見的美人。
雖然年幼了些,可父皇向來不就是喜歡這款麼?
可見,元恆就是像他啊。
當下暗暗思定,轉向場中,繼續傾聽幾位商議。
在外頭隔間,浦言良卻在輕聲地教育錦繡:“你這腦子,哪有賜了座不上茶的。你讓幾位大人說到嗓子冒煙麼?”
“我不敢擅自作主……”
“你這麼想也沒錯,事事不能由着自己,要按規矩,但凡規矩上頭沒有的,就要問皇上,問這宮裡的老人。”
錦繡仗着年紀小,笑道:“我不問旁人,我就問浦公公您。”語氣嬌嗔,一時倒讓浦言良不忍再喝斥她。
“皇上的茶葉在這櫃子裡,是前頭春天江南進貢的。若皇上說請大人們嚐嚐他的茶,你才能用皇上的茶葉給大人們泡茶。若皇上不說,如今日這般,那就是這邊櫃子裡的……”
櫃子打開,幾個瓷罐子,樣子都差不多,上面各自貼着標籤。
錦繡咋舌,果然分得清楚,便是茶葉,也分私人訂製和全球通用啊。
寶慶帝的茶是一直備着的,不用再添。錦繡端着端王與兩位丞相的茶,要去完成她在宸宮的處|女秀。
端王坐在左首,兩位丞相坐在右邊。雖是丞相離得更近,可錦繡還是繞過他們,先去了端王那裡。
她心內是有些擔心的,瞧端王那副“要你好看”的神情,不會給自己使什麼絆子吧?
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腳下,寧肯走慢些,也萬萬不可絆倒摔了杯子。頭天來御書房上班啊,要珍惜工作。錦繡一直都是個珍惜的人。
奇怪,端王並沒有伸出一條腿啊、或者故意撞上一肘子之類的,直到將三杯茶全都放下,錦繡突然覺得自己平安得讓人有些詫異。
方覺得端王似乎要比秦貴妃來得更有頭腦,輔國到底也不是庸才可以駕馭的。
見他又不由自主地去撫腰間的玉板帶,錦繡不免又朝他腰間多看幾眼,越看越覺得中間有一塊是補過的。
談話出現了一個間隙,端王突然道:“父皇,這宮女是新來的?”
寶慶帝淡淡地道:“你皇祖母宮裡的,朕瞧着她識字,字也寫得漂亮,倒是能用的,便要了過來,今兒頭一天來。”
端王笑道:“哦?聽聞父皇前陣是要了個宮女,不過兒臣以爲是送給七弟的呢。”
不懷好意啊!
錦繡立刻豎起警戒的小天線,望寶慶帝,依然表情溫和,似無甚悲喜。望端王,卻在得意洋洋地等着自己的對手變成最令人不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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