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慶帝一擺手,院子外頭的鼓樂突然一齊低了下來。
看來外頭有人一直在觀察着院子裡的動靜,才能幾乎同步地將寶慶帝的意思傳達到院子外頭。
頓時,婚禮現場一片安靜,寶慶帝高高在上,對滿院的樁子……滿院的羣臣道:“易正乾坤,夫婦爲人倫之始。詩哥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是以,鳴鳳鏘鏘,卜其昌於五世;夭桃灼灼,歌好合於百年……”
寶慶帝說了一堆祝福的話,美麗而婉約。倒讓路人說對了,看來還真是來搶喜娘的飯碗的。
說完,羣臣大呼:“皇上英明!”
錦繡望見院落裡的樁子,其實不光有羣臣,還有夾雜其間的很多王公貴族甚至來觀禮的孩童。這些貴族家的孩童們,也如羣臣一般,該跪拜跪拜,該稱頌稱頌,小大人兒一般。
這麼多人稱頌皇帝對婚姻的“判詞”,讓錦繡不由從內心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皇帝的婚姻,自古以來幾乎就沒有哪個是值得稱道的。縱然寶慶帝與先皇后與現皇后都算情深義重,他的心裡銘心刻骨的依然只有慕容皇貴妃。
愛情與婚姻從來在皇家就不可能兩全。對於寶慶帝來說,能有一段愛情,已比絕大多數皇帝幸運了很多。
寶慶帝的兒子們,按長幼排得整整齊齊,列在朝臣們的最前方,高壯魁梧的端王首當其衝。在他的“保護”或者說“阻擋”下,不仔細看,幾乎不知道後頭還站着康王。
幸好元恆作爲男主角,勢必光芒萬丈,那份俊朗與優雅十個端王都擋不住。
錦繡不由朝端王偷偷瞄了一眼,看來摔得不重,眼下立得還是蠻穩當的。
反正也沒人將他的受傷當回事,人人心照不宣,知他是暫時隱退的手段。
寶慶帝的御訓結束,齊郡王趕緊將父皇接到專門爲他準備的憩殿。憩殿的規模堪比作爲婚禮殿堂的郡王府正殿,寶慶帝落座,衆皇子們畢恭畢敬地跟上來。
一時,兒孫繞膝。
皇家兒孫,並不是常有機會如此團聚,寶慶帝藉此機會與幾個孫兒談話,又問了他們功課,連瑞郡王家那個牙還沒長全的小嬰兒,也抱過來讓寶慶帝好好“觀賞”了一番。
再望到元恆孤零零地站在一邊,寶慶帝的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
可元恆卻十分淡然,站在那裡的樣子,像極了寶慶帝當年。想想自己不是沒有暗示要給他賞賜侍妾,可這個外表溫雅卻內心冰封的倔強兒子,卻總是微笑着拒絕自己的好意。
他並不急着誕育子嗣。
寶慶帝對他的堅持,無可奈何。他深知沒有子嗣對於一個皇子來講是多大的硬傷,卻又彷彿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當年,不忍強行去打破他的堅持。
也許,成大器者,都要經歷苦行僧般的歷練。
且將這些堅持都看作歷練吧。
端王的兒子們與康王的兒子們,都爭先恐後地在寶慶帝面前表現着自己的聰明伶俐、或者少年老成。
男孩子們的爭寵,其實也是一場屏開雀選,拼的就是誰更奪目。
寶慶帝對這些孫子們都是喜歡的,可惜,他們的父親都不中他的意。
趁着孩子們奪了場面的功夫,有人悄悄地欺進了殿中,朝端王使了個眼色。端王立刻悄悄地隱入人羣,又悄悄地從人羣中退出,一直退到大殿的牆根。
不要以爲熱鬧的大殿,沒人注意到這隱蔽的舉動。有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欺進殿中的人作僕叢打扮,俯在端王耳邊說了幾句,端王勃然變色,立時要跟他離開。
腳一擡,寶慶帝的聲音卻越過孩子們的頭頂,幽幽地傳來。
“朗兒,你要去哪兒,怎麼都不帶着孩子一起走?你王妃不在跟前,當父親的也不知道帶好孩子。”
端王頓時臉色一白。
帶孩子什麼時候成男人的事了。就是王妃不宜露面,也有衆多僕叢們,怎麼也輪不到讓他堂堂一個王爺來帶孩子。
寶慶帝是故意的!
端王警覺地望向寶慶帝,表面卻並不違拗,向寶慶帝稟報道:“稟告父皇,府中管家前來,給世子送些東西,兒臣出去拿一下就來。”
“哦,哪有讓王爺出去接東西的道理,你府上太沒規矩了。讓他們送進來。”
端王臉色大變,卻只得賠笑道:“兒臣以往忙於政事,對下人疏於管教,有時候難免逾矩了,讓父皇見笑。回頭兒臣定會好好約束管教,再不會衝撞聖儀。”
再也不提送東西的事兒,立在牆邊規矩得不要不要的。
寶慶帝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朗兒,來,你腿受了傷,久站不得,坐到父皇身邊來。”
好一個慈父!
君要你坐,看你敢不坐。
端王平時再如何囂張,也不敢公然反抗。走到寶慶帝跟前,步子竟然微微發顫。
錦繡發現他的珠冠之下,已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他很緊張,緊張到眼神都無法安定下來,不敢看寶慶帝,卻又無處安放,顯得極爲惶恐。
偏偏寶慶帝很淡然,拋開了其他皇子,專心地與端王談話。談完病情談父子感情,談完父子感情談當下心情。
端王的心情很不好啊,皇帝大人您沒看出來嗎?
看不出來,皇帝大人此刻眼瞎,不要擋着皇帝大人憶苦思甜。
其他皇子眼見着變成“端王專場”,紛紛在心中表示很無奈,但又不敢說出來。包括“紅花郎”齊郡王,也得乖乖地站在殿內,賓客不能顧、新娘不能看,真正急煞人也。
可是,慢着!
元恆去哪裡了?
只有錦繡發現,淡然地立於一邊的元恆,不知何時已悄然消失。
而“父子情深”的皇帝大人,在與端王談到兒孫教育問題時,眼睛不由自主偷偷瞄了一眼殿外,似在等待什麼人。
錦繡突然心中空靈起來,仿似有一束陽光,慷慨地來到窗前,將它的透亮照進心房,看得清每一個細節、每一份纖微的敏感。
皇帝大人在等元恆。
他們似乎有個約定。不足爲外人道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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