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覺從來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它在沒有頭緒的時候可以充當指引的明燈;它在判斷失誤的時候也可以當成掩飾尷尬的藉口;它在心有靈犀的時候更可以作爲神奇的存在。
在有情人之間,一切沒法解釋的事情,都可以用直覺來解釋,進而愈加增進幸福感。
錦繡敏銳的直覺讓元恆剛剛恢復柔情的心,變得格外柔軟而深情。
誰不想有個如此瞭解自己內心的知音呢?
“錦繡,我所思甚多,卻是多而不全。好些過往的細節,我尚不能一一憶起。唯記憶中的你,異常清晰。”
錦繡明白他的意思,更十分理解。那種某天苦逼地出了個事故duang~失憶了,然後某天機緣巧合情節需要他回來duang~又全想起來的情節,的確太理想化。失憶雖然是個狗血的橋段,也要儘量地尊重科學。所以,失憶的時候沒有那麼傳奇,而恢復記憶也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你回宮才幾日,能想起這些已很不容易,切不能操之過急。今兒真把我急壞了,方纔皇后要罰我,我一想到害你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真心地想要認罰。”
元恆卻道:“不,怎麼可以認罰。恰恰相反,是你喚醒了我。”
錦繡紅了臉:“那是因爲王爺您是有福之人,因禍得福而已。”
元恆不語,笑得曖昧。
錦繡被他望得羞澀,嬌嗔道:“老望我作甚,又不認得我了麼?”
幽幽一嘆,卻並不是嗔怨和哀愁,而是元恆發自肺腑的感慨,那滋味似歷了百般清苦而終於得嘗甘甜。
“錦繡,我讓你流過兩次眼淚。上次是三年前,你我初識,你思念亡父,眼淚滴入我的茶壺,那時候起,你眼淚的味道就深入我內心,附髓而不自知。直到今天,你的眼淚流在我的臉頰,那熟悉的味道像是開動記憶的機括,將那些點點滴滴的回憶,如畫幅般一一呈現……”
眼淚!
錦繡被震撼。誰能想到,元恆竟不是因爲意外摔倒而撿回了回憶。是因爲她的眼淚!錦繡的淚痕,在元恆心中,三年都未曾乾涸。
“我不該讓你再流淚。是我不好……”
未園裡的皇后,王妃,宮女三方混戰之時,元恆其實已經醒了。他一時要承接大量的記憶涌進腦海,一時又想趁着這個機會將事態好好地旁聽清楚,所以他一直安靜地躺着,靜觀事態的變化。
謝宜春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充滿了急吼吼的殘暴氣息,縱使她給自己刷上五層“賢惠”的塗料,元恆也能一下子就聞出她不堪的內心。
讓元恆沒想到的卻是靖安皇后的態度。
可是,意料之外,卻又是情理之中。皇后終究是天下的皇后,也是元家的媳婦。她的每一個決定,可以關乎天下,可以關乎皇家,也可以關乎自身,在這三大前提的巨大壓力下,她不可能事事以一個宮女的安危爲先。能在緊要關頭保持冷靜,沒被謝宜春忽悠過去,對錦繡還存着一絲憐惜,已是她身爲皇后的美德。
所以,元恆不能再沉默,只有他纔可以保護錦繡。
然而,元恆也有一樁巨大的心事,無法對錦繡言說。錦繡出於某種尷尬的立場,不願提及謝宜春。元恆更甚,從他甦醒過後,望見謝宜春,便會生出複雜的滋味。
誠然,他無比厭惡她。可他尚未恢復完全的記憶中,卻有一幕自己都不願相信的記憶。
他竟與謝宜春同牀共枕過。
謝宜春嬌滴滴的神態與宛如歡|愉過後餘興未盡的紅潮,刺目地橫亙在他腦海裡。
不,不是刺目,是錐心。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他不記得。甚至,他覺得自己並不是海難之後纔不記得,而是一直都不記得。
對,就是這樣。他是帶着對錦繡的愧疚去的軍營。他不願意相信……也完全不記得自己與謝宜春度過什麼春宵,可是,謝宜春總是一副“你睡了老孃,老孃十分享受”的模樣,讓他百口莫辯。
直到他回來,發現謝宜春竟然懷了孩子,震驚之餘,也有惶恐。他質疑謝宜春是否懷孕,仗着的是自己的失憶,表達的卻是自己真實的內心。
可惜的是,答案並不是他想要的。
他發現,自己醒來後,錦繡除了驚喜還有一絲哀愁。這讓他痛心。
不是隻有錦繡纔像瞭解自己一般瞭解元恆。元恆其實也一樣。他察覺到了錦繡對自己,和之前畢竟還是有些不一樣了。
這一定是謝宜春肚子裡的孩子造成的。
在沒有找到答案之前,元恆沒有辦法解釋,越解釋只會越糟糕。幸好,錦繡看上去也完全不想提及。
二人便在這樣心照不宣的迴避中,小心翼翼地守護着難得的親近。
錦繡問元恆,是否記得海難當事的情形。元恆點點頭:“那天,海面異常平靜。有兩個參將說,根據他們的經驗,很快會有暴風雨。可是一來,濟東島上不便久留,二來,將士們跟隨我出生入死的,我也想盡早回港,讓那些在港口有家室的可以回家過個年。便問了主戰船上的風相,風相卻說,雖會有風雨,可這些戰船經歷了多少暴風雨,這點兒小打小鬧何足掛齒。風相經驗豐富,在臨東軍中多年,一直爲駙馬所倚重,我是信他的……”
錦繡心中一沉,只怕從風相這兒開始,元恆就被坑了。但是她沒有打斷元恆,繼續聽他往下說。
“……主戰船,絕對是被人動過手腳了。真正的原因不是桅杆,而是底艙急速涌進來的海水。我得到了參將第一時間的彙報,參將只有一個建議,棄船。可我是這支艦隊的主帥,怎能棄船逃生?隨後,參將趁我不備,將我擊昏,等我醒來,我就已經在茫茫大海上漂流……”
元恆悽然一笑,後面的艱辛,他不想說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失憶歲月,狼狽而艱難。再往後的,錦繡也未必不知,何須他再來重複。
“參將……其實是個忠心的。”錦繡黯然。
“你沒有經歷過戰爭,不知道在戰場上同生死的情感,可以超越世間很多東西。往往,那些捨生忘死的決定都讓世人不敢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