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寶慶帝並不知道真相,他是來試探錦繡的話。錦繡頓時覺得自己闖了老大一個禍。
又見寶慶帝身上血跡斑斑,錦繡扶他坐起,在榻上安頓,心中萬分歉疚。“皇上,奴婢說錯話了……”
寶慶帝緩緩地道:“沒人告訴朕。是皇后下的令,不許人告訴朕,怕朕悲傷過度。”
錦繡心中吃驚不小,他這個皇帝當得太累,只怕是感念皇后,又知她也是爲了自己好,便不想去拆穿。
“可皇上還是知道了……”錦繡一陣苦澀。
誰說帝王好命。誰苦誰知道。
“朕也是不久前才略有聽聞,初時愕然不敢信,及後又悽然不去想。朕只念着,人死不能復生,朕要憐取眼前人,不能讓辛苦半輩子的皇后再爲朕擔心。且朝廷事端此起彼伏,實在容不得朕將心思放在後宮。”
“皇上您做得沒錯,您是個好皇帝,黎明百姓都是知道的。哪朝沒有饑民造反?哪朝沒有賊黨亂政?可寶慶朝的人,敢底氣十足地說一句‘沒有’,這是皇上的聖明。”
寶慶帝聽聞此言,總算深感安慰,聲音低沉地說道:“朕將這江山交到誰手裡,真難說是愛他,還是害他。”
“是信他。信他能承擔,信他能取捨,信他能堅持。”
身爲一國之君,得到了天下,卻要放棄更多。皇帝尤其是有責任感的皇帝,從來都不能隨心所欲。
見他一時沉默不語,錦繡輕聲道:“皇上衣裳髒了,奴婢叫浦公公拿身衣裳來替皇上換了吧。”
寶慶帝疲憊地點點頭:“你也是,還有沒有衣裳在這邊?一併叫他們取了吧。”
錦繡心中一梗,寶慶帝對自己也真算是疼愛有加了。
走到門口,錦繡怕嚇着外頭的人,也怕流言四起,故只從門縫裡伸了個腦袋出去,將不遠處的浦言良叫了過來。
饒是她小心,還是將浦言良嚇了一跳。
浦言良多小心謹慎的人,錦繡那躲躲藏藏的樣子,一看就有問題。跑到門前,任她如何躲閃,還是被浦言良望見了身上的血跡。
大驚。
錦繡趕緊做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皇上不讓宣揚……”
浦言良臉色煞白,腿都軟了,聲音也抖了:“出什麼事兒了,你總得給我個譜啊,否則我這腿軟得,步子都邁不動。”
“皇上吐血了,不過眼下已經無妨,皇上說是老毛病,不肯叫御醫。麻煩公公快去寢宮給皇上拿身衣裳來換……還有,請人替我也拿一身吧,我那宮人舍裡有衣裳。”
“雖說這幾天是有過,可皇上也不能這麼糟踐自己的身子啊。唉!唉!”浦言良應着,拔腿就要跑,突然又說,“我還是得通知御醫去,錦繡你好好勸慰皇上,等會兒御醫來了,皇上可別上火兒。”
錦繡點頭:“嗯,好的,公公快去吧。”
浦言良轉身,一下子被大殿外高高的門檻被絆倒,摔了個嘴啃泥。宋熙一邊笑,一邊去扶浦言良。
“沒眼的畜牲,還笑!”浦言良摔得臉上都是血,“快給皇上取身衣裳去。”
“是,是!”宋熙趕緊正容,一遛煙地跑了。
浦言良這才道:“玉嬌,你趕緊去御醫院將院判大人找來,回頭再轉去錦繡姑娘的宮人舍,給她也拿身替換的衣裳。”
玉嬌是聽着浦言良關照宋熙的,一聽這個,倒也一驚:“出什麼事兒了?”
浦言良一邊拿絹子擦着臉上的血,一邊道:“你也別問了,相互之間也不許說,透露出去,揭了你們的皮。”
玉嬌一凜,忙道:“是。”也匆匆地去了。
留下浦言良守在大殿門口,伸長脖子一會兒聽聽御書房裡有沒有動靜,一會兒又望門外御醫有沒有來。
就是坐了火箭也沒這麼快啊。
錦繡只聽見門外一陣亂,就知道還是把他們給驚着了,也管不了那麼多,關門御書房的門,轉身回到寶慶帝身邊。
“皇上,奴婢這才離開幾天,您怎麼染上吐血的毛病了?”錦繡的埋怨帶着真誠的關懷,皇家兒女雖多,兒女情卻總是隔着那麼一點點。錦繡倒是天天在身邊,培養了如僕又如兒的感情。
寶慶帝微微一笑:“病來如山倒。朕也不甚在意了。”
“奴婢是個膽大的,哪怕是皇上不愛聽,奴婢也忍不住。剛剛皇上還說,當皇上不知是愛一個人呢,還是害一個人。要奴婢說,這得看是誰,皇上是想着自己竟未能保護皇貴妃一生幸福周全,心中鬱郁十數年。可是皇上您往遠處想想,祁國這麼多百姓,皆是因爲有了一位明君,方纔安居樂業。人生在世,最怕心無所依,您讓黎民百姓都念您的好,這纔是爲人一輩子最重的份量。”
錦繡說了一大段,心潮澎湃,胸意難平。
寶慶帝沉默半晌,平靜地道:“所以朕會爲祁國選一位明君的。”
錦繡大駭,卻不敢表露。他在說什麼?這個話題若在朝堂上放出來,絕對是一個重磅炸彈,多少人盼着寶慶帝主動提及立儲話題,寶慶帝永遠都是迴避的態度。
端王派散了,這些人總要另尋靠山。想投誠景王的,苦於景王一直在軍營,很難搭上線;投誠了其他皇子的,私下裡心裡急得火燒火燎的,就盼着有個明信兒,否則想爭取也沒個頭緒;還有些觀望的,抱定事不關己,管你景王端王芙蓉王,我****的活兒,你爭你的儲,皇帝陛下問我,我就說不知道,誰來都一樣。
可寶慶帝卻對着一個小宮女說這樣的話。這說明,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旁人或許還有所不知,錦繡卻是寶慶帝的心腹,雖從未明言,可寶慶帝對元恆的態度早就說明了一切。
只是,態度永遠只是態度。終有一天,那個名字出現在詔書裡,那個人坐在大正殿的龍椅上,方纔是真正的權傾天下。
更讓錦繡心驚的,還不是寶慶帝心中定了人選,而是他避世消極的行爲。
從那天與元恆密談後,他組織那個家宴起,他就在一步一步地安排身後事,錦繡心中說不出的緊張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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