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誰說不是呢。長得再好看,它的慾望和普通魚兒也是一樣一樣的啊。
錦繡關心地問:“釣上來了,這魚兒會被吃掉嗎?”
“誰下得了口,宮中缺魚吃麼?釣魚不過是圖個樂,回頭還不是放生了。”
錦繡“噗哧”一笑,又拍拍手掌:“幸好幸好,我也捨不得那幾條魚,主要是一聽那個‘金’字兒,就覺得矜貴。”
寶慶帝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情緒低落,卻又有些心不在蔫:“你出身富家,見多了的……”
這是說我從小穿金戴銀的,便應該見怪不怪了麼?錦繡只覺得寶慶帝有些詞不達意,卻也沒多想,笑道:“也就是個下意識的反應,就那字眼兒……”
才說到這兒,錦繡猛地一驚,收住口。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寶慶帝,卻見他一動不動,靜靜地望着不遠處一幅斑駁的牆壁,眼中竟蓄起點點淚光。
她不該說那個字。
“金”字兒矜貴,卻是慕容皇貴妃曾經的徽記,她觸動了寶慶帝的情腸。
“皇上……”她輕輕地喊了一聲,滿懷歉意。
寶慶帝似乎沒有聽到,甩開錦繡的攙扶向前走去。
那牆面是歷經了多年的灰白,帶着秀雅的滄桑感,好像一個暮年的美人,雖已不夠嬌俏,那溫柔和氣質卻還在。
寶慶帝湊近了,在牆面上尋找着什麼。
月末的夜色分外暗淡,幸好園中還佈置着點點燈火,照得牆面忽明忽暗的。
錦繡跟寶慶帝身後,只見牆面上隱隱地有字跡,在夜色中愈加糊塗不清。
“皇上,那是首詩嗎?”
寶慶帝沒有回答,伏在牆面上一動不動。
錦繡聽到了他的悲泣。
夜色愈加陰沉。
遠遠的,錦繡望見浦言良和宋熙,焦急地探頭探腦,卻不敢走近打擾。錦繡朝他們擺擺手,靜靜地等待着。
半晌,終於聽得那聲音漸漸地低沉,又見寶慶帝撐起了身子,用袖子掖着眼睛。錦繡大着膽子走上前去,扶住寶慶帝,輕聲說:“皇上,多思傷身,您要愛惜自己。”
寶慶帝轉過身來,疲態盡現,眼睛哭得有些腫,順從地盡着錦繡將自己饞扶而去。
錦繡偷偷地轉頭,望見那牆上依稀地有“雨燕雙飛”的字樣,猜測是寶慶帝和慕容皇貴妃當年恩愛時所作,如今睹物思人,寶慶帝難以抑制悲傷,便失態了。
見錦繡默不作聲,寶慶帝倒忍不住了,走了幾步,又戀戀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淚水又一次涌出。
錦繡趕緊取了帕子,輕輕地給他擦眼淚。
“皇上您今兒怎麼了?”
寶慶帝定了定心神,聲音嘶啞:“錦繡,你可知道什麼叫誓言?”
“承諾。我們許下的承諾,並堅信能夠完成的,就叫誓言。”
“你有過誓言嗎?”寶慶帝望着她。
錦繡臉微微一紅,卻仍坦蕩地道:“我心中有個誓言,不過沒有說於人聽,不知道算不算。”
“算。說沒說給人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遵守着自己的內心。”
錦繡默,她自己知道一直在遵守,她的誓言太宏大,也太私密,無法說給寶慶帝聽。
她要親眼看着元恆君臨天下!
“皇上也有過誓言?”
寶慶帝仰頭望着茫茫夜空,那裡有深邃的藍色,卻沒有他想要的答案。
“這輩子,朕只和一個女人有過誓言。朕不能給她母儀天下的名份,不能與她身後同陵而葬,但朕可以從此只有她一個女人,與她一同老去。”
可是,他們並沒有。
原本是寶慶帝的年紀比皇貴妃大了很多,可後來,卻是皇貴妃迫不及待地老去。
“她跟朕說她病了,又說她再也不想見朕了。朕心裡怨她,違背了與朕的誓言……”寶慶帝再度哽咽,“直到朕知道她竟是那樣走的……原來違背誓言的竟是朕。”
原來是這樣。寶慶帝一心以爲自己是被她遺棄在了這個世上,卻不知,她是自己將自己遺棄在了時光裡。
錦繡鼻子酸酸的,勸慰道:“你們沒有誰違背誰,世上哪有十全十美,天意也並非事事成全。能與一朝天子驚寵數年,早已是宮中傳奇,皇上也勿太過自責了。”
說是如此說,寶慶帝的自責又豈是錦繡一兩句話能夠消解,終究只是鬱郁地,自己藏於心裡罷了。
他不想再回魚樂軒,生怕自己哭過的雙眼讓衆人看着不妥。畢竟他還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
“送朕回宸宮吧。”
錦繡點點頭應了,又道:“要不要讓浦公公去和皇后娘娘知會一聲?”
寶慶帝點頭默許,錦繡走過去,遠遠地向浦言良召手,浦言良一遛煙跑過來,領了指示,又轉身離去。
走在回宸宮的路上,夜色越發迷離。
寶慶帝情緒略略穩定,錦繡一路逗他說着開心的話,雖不能讓他展顏,好歹也能分散一些注意力。
“丫頭,朕最傷心的樣子都讓你看到了。”
“皇上最開心的樣子,奴婢也見過啊。”錦繡巧妙地接。
到了宸宮,寶慶帝還想去御書房批閱摺子,被錦繡勸住,又對照應的宋熙關照了,讓皇上看會兒書就回寢宮去。然後,錦繡告辭而出,打算回去未園,繼續那場沒有結束的夜宴。
才走到宸宮門口,見浦言良急匆匆地過來。
“錦繡這是要回未園?”
“是啊,皇上安頓好了,我回未園去。”
浦言良皺了皺眉:“我看,你倒是稍後再去的好。”
“此話怎講?”錦繡有些吃驚,難道自己走開這一會會,那邊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還真出了變故。只聽浦言良道:“景王妃說肚子不太舒服,欲提前回府,景王不欲與其同歸……”
錦繡勃然變色。這謝宜春是要將罪過推在十八公主元瑩的身上了麼?
“那我更要過去了,景王妃懷着身孕呢!”錦繡倒不是急謝宜春的胎兒,她是急那邊的亂相。
浦言良卻道:“你急着過去,也想與他們一起回王府麼?”
錦繡一驚,被他一語點醒。元恆不是不想與謝宜春同乘而歸麼?自己送皇帝回宸宮,他可以藉口要等父皇的音訊,不能提前離席,而讓謝宜春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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