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西兩百餘里,便是羅霄山脈。七皇子元恆曾經念念不忘的龍泉水,便出自於羅霄山脈的餘脈玉山之中。
而羅霄山脈主體呈東西走向,卻在京城遠方悄悄圍出一個大大的平地,然後向北折去。祁國的開國皇帝安德帝打下江山後,一眼相中了被羅霄山脈護衛的中定府,更有高人說此處風水極佳,隱現王氣,從此便定都於此。此後兩百餘年,中定府便一直是祁國的京城。
曾無雲將軍的西北大軍,長年駐紮在羅霄山之外,從遙遠的邊疆,一直到羅霄嶺大營,整個西北都在他兵力控制之下。此次元恆所去的羅霄嶺大營,是西北軍最接近京城的一個駐地。
元恆的任命,是羅霄嶺大營的一員參將。
參將一職,可大可小。給你實權,也算將領一枚;放你在大將軍麾下,那就是小跑腿一個。
恰好,曾無雲將軍便以羅霄嶺大營爲日常駐守地。所以,我們的景王殿下,就是去當人手下了。
錦繡是不相信的。
再怎麼行爲乖戾不討喜,他也是當今皇帝的親生兒子,皇帝說給我教訓教訓他,誰也不敢當真下重手,萬一皇帝還心肉痛,下手的可就慘了。
所以誰敢真的把他當屬下那樣使喚,必須“相敬如賓”啊!
更何況,寶慶帝可沒說要把元恆這個七皇子怎麼地。
他只是一道聖旨,就把元恆弄到軍營去了。別的什麼都沒說,於是,滿朝文武、皇親貴族,都在玩一個很有趣的遊戲我猜我猜我猜猜猜。
錦繡也不敢保證自己猜的就一定正確,如果寶慶帝是要讓元恆遠離鬥爭中心,那麼,是否意味着元恆尚不足以成爲鬥爭一方,那麼,朝中到底是誰與誰在鬥?
如果一定要去從軍,爲何選擇了向來戰事吃緊的西北大軍,而不是祁國那麼多相對安寧的邊境?
皇帝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夜色在錦繡嚴肅的思考中悄悄降臨。屋子裡暗了。
錦繡點了燈燭,屋子裡一片寂靜。這沉香殿真是寂寞得連蠟燭都流淚。回想初來時,在那些嬪妃宮裡起早摸黑的忙碌日子,怎不讓人感嘆。雖說還是個小宮女,深宮的寂寞卻已經提前被她嚐了個夠。
好在,錦繡雖然伶俐,卻也耐得住寂寞,真正是個動靜相宜的姑娘。
被元恆擾亂的心神漸漸安定,想起白天的奇遇,不由又是一陣後怕。那個密室裡的寶藏,在錦繡看來不算什麼,當了多年寵妃,富可敵國又怎樣?
可那一箱子衣物又是怎麼回事?那是慕容皇貴妃留下的遺言?
一個“秦”字。
後宮裡,只有兩個女人姓秦太后和秦貴妃。
爲何有人要處心積慮地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密室裡留下這個字?按照一般常理,費盡心思留下的,一般都是仇人的線索。可害死慕容皇貴妃的不是惠妃嗎?
這裡面,似乎疑雲重重。
錦繡想起臨走時塞在懷中的信,不由擔心起來。那麼久遠的東西,放身上這麼長時間,可別弄壞了。
趕緊連明珠一起掏了出來。
到底是皇家所用,那紙雖已泛黃,居然還略有彈性。
打開一看,卻是極爲清秀的字跡,寫着:“世間一日,殿中十年。清淚成灰,此生無盡。”
一種莫名的絕望,從紙上生出,讓錦繡覺得字字悲辛。
如果這是慕容皇貴妃的手筆,那麼她在佛堂之前,並不是心無波瀾。她是在依靠某種寄託的信仰,強行將自己苦不堪言的內心壓制住。
她不是病逝的嗎?難道這就是她纏綿病榻之時,對前途的絕望?
可又有點說不出的異樣。從這四句話裡,看不出病痛的折磨,卻分明透露出對時光無奈的怨恨。
錦繡一時也解不開這個謎,只得嘆口氣,將紙重新摺好。可那紙卻是一種不常用的折法,拆起來容易,再折回去卻費了些功夫方纔成功。
碩大的珍珠靜靜地躺在桌上,燈燭下閃出的光芒似乎在說:我這麼珍貴,難道還不及一張紙重要嗎?
錦繡總是喜歡腦補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臺詞,並且自得其樂。腦補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輕輕地捏住那顆珍珠,舉到燭光前,望着它似被映得通體隱現。
“你說是不是很奇怪。你這麼燦爛奪目,爲什麼他不偷,偏偏偷那個刻了字的金錠子?”
是了,金錠子可以絞碎了用,珍珠碎了就不值錢了,而且,這麼大的珍珠,一兩顆好脫手,多了,目標就太大,很容易暴露。
錦繡望着珍珠內似在流動的熒光,突然,覺得珍珠裡邊隱約有字。
趕緊晃動着調整角度,直到珍珠上那細細的穿線孔直立,方瞧出來,赫然是一個極小的“金”字。
駭然!
錦繡盯着燭光中那個隱約的字,半晌才合上驚愕的嘴巴。
金錠子和銀錠子上鑄字,雖說也需要單開一道工序和模具,但對皇家來說,並不困難。
可珍珠里居然刻字!而且是在本已極小的孔中。
那麼多整齊渾圓的珍珠,已是價值連城,再請到如此能工巧匠竟能雕於如此細微之處,更是難上加難。
以上都還不算最難。
最難的是,竟有人能想到這一層。若這個“金”字有特殊的意義,那此番用心,足以感天動地。
錦繡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謎團的中央。她終於走進來了,卻出不去,這個謎團飄忽不定,而自己又太過渺小。
她要耐心等待某一天突然照射進來的一縷陽光。
取下櫃子上的一個抽屜,將珍珠和信箋收好放進去,再將抽屜裝上,仿似一個天然的隔層,幾乎不可能讓人發現。
經歷了緊張刺激的一天,一夜都在夢境中掙脫迷霧。
第二日清晨,錦繡被第一縷陽光照醒的時候,差點以爲自己走到了迷霧的邊緣。要不是窗前嬌豔的月季花……
不對!
錦繡頓時睜大了眼睛,睡意被拋到九霄雲外。
昨天,那月季不是這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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