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寶001

春寒料峭,天氣乍暖還寒,入夜後,淅淅瀝瀝飄起了雨花。

東郊的宅子正是熱鬧的時候,絲竹管樂,舞姬豔妓,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大人,一切準備就緒,咱真要進去?”白山俯首低道了句,有些打退堂鼓。

夜風吹得門前的燈籠搖晃不定,梁鴻雙手託着領口,聞言面色僵硬,毫不留情踢腿踹了腳白山,“怎麼着,你他媽也以爲老子慫是不是?”

白山身子一崴,臉上盡是委屈,凡狎.妓冶遊者,嚴懲不貸是內閣新頒的律法,由大理寺和刑部執行,梁鴻身爲刑部右侍郎,依法辦事,與他何干?

怪只怪,他自己時運不濟,好死不死有把柄落在顧越皎手裡。

想歸想,他也不明白不是火上澆油的時候,走上臺階,四下張望幾眼,僥倖道,“大人,此處人煙稀少,約莫是哪個商賈之宅,抄了便抄了?”

梁鴻甩了個白眼,“商賈?真要是商賈他顧越皎會放棄這麼個立功的機會?當老子傻呢。”

白山垂首屏息,訕訕的不知怎麼接話,顧越皎其人,仗着父親長寧侯顧泊遠有從龍之功,進刑部後那叫個目中無人,別說不把梁鴻放眼裡,便是尚書大人,顧越皎都沒忌憚過。

“大人,聽說顧侍郎生平最孝順,對候夫人百依百順,不若您走走侯夫人的路子?”白山自認爲想了個不錯的主意,整個京城,能讓顧越皎改變想法的只有其母夏姜芙了。

梁鴻輕哼了聲,不屑道,“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要我求她,不如死了算了。”夏姜芙就是個只重顏色打扮的敗家娘們,他七尺男兒,低聲下氣於她,有辱聲名。

語落,他右手微揚,聲音透着視死如歸的堅決,“抓人。”

瞬間,身後躥出一排訓練有素的官兵,叩開門扉,破門而入,迴廊兩側掛滿了燈籠,五顏六色,高低錯落,紙醉金迷。

梁鴻走在最末,但看假山樓閣,雕樑畫棟,亭臺水榭,別具一格,宅子背後的主人,不是皇親國戚也是達官貴人,梁鴻的臉比來時又黑了兩分。

官兵們長驅直入,嚇得縱情忘我的男男女女大驚失色,找地四處逃竄,不時有幾聲刺耳的尖叫響起。

白山追隨梁鴻多年,見過些世面,猜到今晚是栽跟頭了,皇上爲整改京城風氣,下令禁嚴各大青樓酒肆,若有官員牽扯其中,連降三級,但官官相護,牽一髮而動全身,故而律法頒佈近兩月,多是雷聲大雨點小,嚴懲的都是些無名小卒,無官家子弟牽扯其中。

即使有,也被偷偷放了。

要不怎麼說梁鴻時運不濟呢,上個月抄了座養暗娼的宅子,將承恩侯府的二少爺抓了,梁鴻爲討好侯府,找了個替死鬼準備神不知鬼不覺的李代桃僵,機緣巧合被回衙門的顧越皎遇着個正着,又湊巧遺落了二少爺的信物,被顧越皎撿着了。

一來二去,梁鴻可不得在案子落下前乖乖聽顧越皎的話替他出面抓人?

擺明了受到威脅,但梁鴻還掙脫不得,否則暗放狎妓者乃徇私舞弊,被御史臺一彈劾,別說降三級了,官職都可能不保。

越往裡,遇到的阻礙越大,梁鴻的臉快黑成豬肝色了,白山略有同情的看了兩眼梁鴻,梁鴻今年三十有餘,眉目剛正,這副皮囊讓很多人忽略他見風使舵曲意逢迎的爲人而認爲他是個好官,若努力把,還能往上升一升,但是看如今的情形,今晚縱然能立功,得罪的人只怕也不少。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才衝破阻礙到了主樓,屋門大敞,門口站着一排墨青色長袍侍衛,梁鴻面色凜然,看屋子正中間架起了戲臺,約莫有三臺階高,七八個女子搔首弄姿坐於臺上,媚態畢露,他脊背一直,心裡將顧越皎罵了個狗血淋頭,許久才下令道,“抓人。”

立即,一羣官兵蜂擁而上,沒幾下就將門口的侍衛全部拿下,顧不得梁鴻驚訝於刑部啥時候養了只不亞於兵部的精銳隊伍,官兵們已進了屋子,內裡傳來少年暴跳如雷的怒吼,“滾開,睜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少爺是誰,信不信本少爺革你們的職。”

得,聽口氣就是個招惹不起的主兒,梁鴻索性不進去了。

官兵們體格健壯,很快把人控制下來,一人反手架着人出來回稟,梁鴻肅然而立,嘴邊的兩撮鬍鬚巋然不動,面無表情道,“帶走。”

轉身間,餘光瞥到抹月白色身形,略有些眼熟,他駐足看去,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生得那是眉目清俊脣紅齒白,酒醉微醺,面色酡紅,比身側的女子還要好看三分,他蹙了蹙眉,掃過邊上的白山,白山虛眼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看着確實有些像......顧侍郎......”

梁鴻捋了捋鬍鬚,目光略過少年腰間的玉佩,登時,眉梢大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叫他逮着個厲害的,他朝官兵道,“輕點,別弄傷了人,白山,你上前扶着。”

要不是不合時宜,他真想仰天大笑三聲,任他顧越皎威脅狡詐又如何,有顧家少爺在他手裡,別說顧越皎,便是顧泊遠出面都要看他臉色,他不理會氣急敗壞的承恩侯二少,笑眯眯呵了口氣,神清氣爽離開。

他給了承恩侯一回面子,這次,是逼不得已必須得嚴辦,怪不到他頭上。

偌大的宅子,抓了上百人,收穫頗豐。

是夜,春雨無聲,正是好眠時。

長寧侯府的顏楓院靜悄悄的,走廊的燈籠隨風搖晃,盡頭走來個髮髻高挽的婆子,面色匆匆,到了門前,和守門丫鬟耳語幾句,不時朝裡張望。

“嬤嬤,夫人的脾性您也清楚,這事不如明早再說?”秋翠一臉爲難。

嬤嬤緊蹙着眉頭,愁眉不展道,“秋翠姑娘,事態緊急,明日的話不定會如何,今上最厭官家子弟沉迷美色不務正業,侯爺不在京中,不能看着四少爺出事啊。”

關係到四少爺的前程,秋翠面露猶豫,細問了幾句,轉身進了屋子。

她躡手躡腳行至內室,藉着外室的光,屏氣凝神點燃牀頭的八角宮燈,瞬間,屋子亮堂少許,她彎腰掀起藕荷色的紗帳,她推了推錦被下的胳膊,柔聲道,“夫人,四少爺出事了,您醒醒。”

嬤嬤侯在門外,許久沒聽見動靜,按耐不住尖聲道,“夫人,您可別睡了,趕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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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刑部燈火通明,刑部尚書大人坐在上首,看着堂下坐無坐相站無站相的諸位頭疼不已,半個時辰前,皇上急召他入宮,他以爲和去年戒賭案子有關,誰料皇上命他急審連夜抓回來的嫖.妓.者,但看下首的少爺們,哪個不是身嬌肉貴,家世赫赫的主兒,他哪兒敢審?恨不得大手一揮讓各府邸管家把人領回去算了。

省心省力多好。

梁鴻坐在下首,等了許久不見有動靜,猜到尚書怕得罪人不想出頭,他催促道,“尚書大人,根據律法,但凡官家子弟牽扯其中,三年內不得參加科舉,登記在冊,屢教不改者,貶其父輩官職,您剛正無私,今夜之事交由您再合適不過。”

說這話的時候,他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和顧越皎有幾分相似的少年,心頭那叫一個解恨。

子不教父之過,長兄如父,不知顧越皎會不會降職。

他可是特意進宮奏請皇上請尚書大人主持審訊的,顧越皎收到風聲卻按兵不動,拿他當箭靶子,別怪他搖身一變,舉矛反攻。

尚書心頭不喜,氣梁鴻擅作主張,得寸進尺,今晚這麼大的動作至少該知會他聲,這樣的話完全能避開那幾戶家世顯赫的人家,如今倒好,一鍋全端了,其中有幾位是世家子弟,他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和世家爲敵。

更別論左下角坐着位眼熟的少年郎了,長寧侯夫人多護短京他是見識過的,去年顧三少半夜賭錢被抓,沉迷賭博,荒誕奢靡,按照律法半年監.禁,顧侯爺官降一級,侯夫人聽到消息,不由分說跑到宮裡鬧了場,據說還把皇上罵了頓。

不然爲何抓賭之事進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不就是皇上向侯夫人妥協了?

眼下可好,抓賭沒個定論,抓嫖.娼估計也快黃了。

此時,外邊人通稟說長寧侯夫人來了,不等他表態,梁鴻一臉熱絡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清着喉嚨道,“快請,快請,來人啊,備座。”

點頭哈腰,低眉順目,不知情的以爲他親爹來了。

尚書心下鄙夷,罵了句馬屁精。

長寧侯夫人生得端莊秀美國色天香,先皇還是皇子時就對她情根深種,登上皇位有意納入後宮,誰知長寧侯陰險狡詐,挾恩以報,強娶了美人,氣得先皇勃然大怒,一紙聖旨將其發配邊疆,老侯爺過世才召他回京。

關於這樁事,還牽扯到一個人,便是當今太后了,先皇心有所屬,太后耿耿於懷多年,聽說她發了道懿旨,禁止夏姜芙踏出侯府半步,後來先皇過世,京城大亂,長寧侯誓死效忠擁護太子坐上皇位,太后才撤回了懿旨。

怔神間,只看一位穿着白色披風的女子迤邐而來,步態輕盈,高貴優雅,就像月色下映着光的美玉,溫潤奪目,光彩照人,他抿了抿脣,心道哪兒像是四十歲的人,說她二十多歲都有人信。

但看她面色溫婉的走向閉目醒酒的少年,潔白如蔥的手拍了拍少年肩頭,少年睜開眼,瞳仁急劇收縮了兩下,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囁喏的喊了聲娘。

梁鴻正了正色,上前拱手作揖,“侯夫人,不知是府上少爺,顧大人遞的消息,下官沒來得及覈實身份,請您別和下官一般見識。”

這話說得有技巧,人雖是自己抓的,不過是顧越皎的意思,當哥的抓嫖.娼的抓到自己弟弟頭上,真不該說是家風肅清還是家門不幸。

夏姜芙垂着眼瞼,雙眸平靜無瀾的落在顧越白身上,精緻無暇的妝容好看到無可挑剔,如黑曜石般的眼珠子轉了轉,嘆息道,“看吧,被抓了吧,都說叫你走遠些了還不聽,瞧瞧自己狼狽成什麼樣子了,趕緊回家睡一覺,明日跟娘去別莊泡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