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眼, 喜悅爬上臉頰,她的二寶, 腦子終於開竅了, 侯府偌大的家業,不怕找不着人享福了, 蒼天待她不薄啊。
夏姜芙一副‘後繼有人’的眼神望着顧越涵, 又喊了聲,“涵涵......”
聲音婉轉清脆, 引來許多姑娘們側目,尤其是正邁着左右腿朝前走的姑娘們, 好似聽到了天籟聲, 激動得無以復加, 喜極而泣的扭頭望着夏姜芙,眼眸漾着水光,無不盼夏姜芙注意到她們黑瘦黑瘦的臉好大發慈悲讓她們休息會兒。
顧越流的口號聲, 實在是太長了,雙腿比伺候十位爺下來還累, 這種日子,不如在刑部監牢呢。
可惜,註定要讓她們失望了, 不說夏姜芙是否能注意她們,倒是顧越流,見夏姜芙來了,口號聲忽的由低轉高, 粗獷的嗓門像鐵鑄的,磨不破,越磨越刺激,如浪擊石,口號聲又響又長,內裡的興奮顯而易聞。
姑娘們心下哀嘆,垂頭喪氣繼續往前走,心裡苦不敢說啊,以顧越流的勁兒,再堅持一個時辰不是問題。
顧越流站在凳子上,高昂着頭顱,朝夏姜芙揮手打了聲招呼,隨即斂了目光,神色嚴肅,專注吹着自己的口號。
慷慨激昂,雄渾壯闊,少年意氣,盡寄託於聲裡。
但他看着姑娘們的狀態有些反常,往日精神抖擻的她們此時流露出勞累的神情,眼神渙散,嘴角下抿,有氣無力擡着腿,完全沒之前無畏的精神,這可不行,夏姜芙在,他可得好好表現表現,於是他拉扯了下喉嚨,口號音量再次高出天際,他是頭兒,他有氣勢,姑娘們受其感染纔會有好狀態。
他長“嗚”一聲,吼道,“繼續走……嗚……”
姑娘們苦不堪言,強撐起精神前行,眼角撇到顧越流下地揮着戒尺走在邊上,步伐威武,蒼勁有力,她們不敢懈怠,調整好姿勢,左腳右腳有規律交疊着。
夏姜芙喊着涵涵走向顧越涵,後者起身讓出座位。
“我瞧着她們挺上進的,頗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涵涵,還是你有法子。”夏姜芙坐在顧越涵座位上,看着長廊上操練的姑娘們,心下滿意,讓顧越涵出面果真是正確的,瞧瞧姑娘們,多精神多氣派,看陣仗和軍營士兵沒什麼兩樣。
得了稱讚,顧越涵面無情緒,餘光瞥向撐傘的姑娘,板着臉道,“回去練習。”
姑娘如蒙大赦,鏗鏘有力答了聲是,收起傘,小跑着入了隊伍,加入其中,夏姜芙嘖嘖出聲,“孺子可教啊,要不是看穿着,我以爲是府裡丫鬟呢,這規矩,你教的?”
顧越涵臉色微微轉紅,瞅了眼隊列,輕點了下頭,不願意繼續聊這個,問夏姜芙道,“娘,您看她們走路姿勢如何,您覺得可以了,接下來就教她們其他。”
夏姜芙看他眼,招手讓人搬凳子來,示意他坐下說話,指着英姿颯爽的姑娘們道,“姿勢利落,但我瞧着總覺得哪兒怪怪的......”
旁邊的秋翠暗笑,心道,能不奇怪嗎,嬌滴滴的小姑娘,被顧越涵訓練得跟兵卒似的,陋習改掉了,可是改過頭了。
顧越涵順着夏姜芙手指的方向注視片刻,附和道,“確實有些奇怪,少了些陽剛之氣,步伐乾脆,但不夠穩重有力。”
夏姜芙點頭,這時候,顧越流聲音一轉,姑娘們齊齊轉身向後,面朝着夏姜芙,夏姜芙一怔,拍扶手道,“涵涵,不對啊,她們是小姑娘,莫訓練成軍營裡刻板的兵卒了,這走路姿勢再練下去,改天都能混進軍營當兵了。”
姑娘們聽到這話,不禁淚流滿面:侯夫人,您總算髮現問題癥結了啊,我們不想當爺們啊。
顧越涵蹙眉,認真道,“不會吧,士兵們走路有氣勢多了。”
這麼一說,夏姜芙想起在軍營見到過的士兵,貌似真比眼前的姑娘們有氣勢,便沒糾結於此,待姑娘們來來回回走了三趟,夏姜芙又道,“涵涵啊,小六吹了這麼久的口號,嗓子會不會受不住?”
“不會,六弟能連續吹上兩個時辰。”顧越涵一直守着,對顧越流的事瞭如指掌,“六弟平日頑劣,但來雲生院後極爲守規矩,以身作則,陪着她們練習,半刻不曾懈怠。”
顧泊遠讓顧越流跟着來他還擔心顧越流會闖禍,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顧越流來後,嚴格監督她們練習,制定了懲罰制度,誰偷懶不服管教就罰抄寫文章夜裡關禁閉,姑娘們心頭害怕,聽着口號跑得比兔子都快,不管在哪,但凡聽到顧越流說話,立即稍息站直,隨時能邁腿走路。
其上進心,將多少官家子弟給比下去了。
“小六愛玩了些,但卻是勤奮之人,你讓他休息會兒,別累着了,待會繼續。”
顧越涵朝顧越流比劃了個手勢,口號聲戛然而止,周遭忽然安靜,安靜得針落可聞,姑娘們像是靜止了,一動不動,甚至眼珠都沒轉一下,直到顧越流渾厚有力地喊了聲休息,姑娘們才轟然清醒,到處找凳子休息。
井井有條得讓夏姜芙豎起大拇指,“小六還真是有本事,瞧瞧他嚴肅的眼神,跟書院的夫子如出一轍。”
書院有響鈴,夫子們授半個時辰課拉動響鈴,意味着課程結束,稍作休息,接着又來其他夫子授課,顧越流方纔的動作,神情,將書院的夫子模仿得淋漓盡致,看不出來,顧越流真有當夫子的潛質。
“娘,您怎麼出來了,是不是話本子看完了?”顧越流抄着手,慢悠悠走到夏姜芙跟前,老氣橫秋的語氣問道。
夏姜芙忙掏出帕子讓他拭汗,“話本子被向春換成書籍了,今日沒話本子看,你累不累,快坐下喝杯茶,別太拼了,學學你二哥,搬椅子坐着,讓丫鬟撐傘奉茶,多愜意?”
說起這個,夏姜芙倍感欣慰,陰天都命人撐傘遮陽,可見顧越涵繼承了她愛美的性子,有這種覺悟,白回來是遲早的事,要知道顧越涵是六個兒子中最黑的,費了好些美白膏玉肌膏才白回來些,未免他被顧泊遠使得團團轉,她叫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讓他風吹日曬奔波。
爲了孫子孫女的膚色,她可謂操碎了心。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顧越涵自己開竅了。
顧越流接過夏姜芙倒的茶水,咕嚕咕嚕灌了杯,抹嘴道,“娘,沒有我給她們吹口號,她們羣龍無首,雜亂無章,做事沒頭沒尾的,效果肯定不好。”顧越流說到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姑娘們有此進步,多虧他吹口號引導,上午下午,他沒偷過懶,在他看來,他好比書院的夫子,有他守着,學生們歡欣鼓舞做功課,背書,渾身充滿了幹勁,如果沒有他,學生們東張西望,閒聊度日,浪費光陰。
總而言之,他是姑娘們堅持下去的關鍵,要論軍功章,他實至名歸。
“娘,您聽我吹的口號如何?是二哥教我的,說在軍營裡邊,士兵們就是聽着口號行動的。”顧越流身子站直,張着嘴,示範給夏姜芙聽。
他微微仰頭,眉目肅然,左手拿起戒尺,用力右揮,“嗚.....嗚......”音量轉高,“嗚......嗚......走……”
聲音剛起,四周忽然響起咚咚的腳步聲,夏姜芙擡頭望去,只看姑娘們嚴正以待跑向長廊,迅速站好,更有喝茶的姑娘驚慌失措放下茶杯,一躍而起奔跑起來,凳子上,迴廊上,罩房門口,盡是奔跑的身影。
姑娘們到長廊後,十人一排站好,擡頭挺胸,徑直朝前邊走,步伐整齊劃一,咚咚蹬得地板響。
莫名其妙,跟入了魔似的......
夏姜芙怔怔回不過神,這速度,這隊伍,這腳步聲,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姑娘們是怎麼了啊,難道中了邪?
顧越流吹了幾個調的口號,完了喜滋滋問夏姜芙,“娘,吹得好聽不?我練習好幾日了,怕吵着您看話本子,沒和您說,驚不驚喜?”
夏姜芙還沉浸在方纔畫面中,聽了顧越流的話纔回過神,稱讚道,“好聽,聲音嘹亮渾厚,辨識度高,一聽就是我兒子吹的......”說完頓了頓,好奇的指着走遠的隊伍,和顧越涵道,“涵涵啊,她們,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顧越流轉頭一瞧,才注意到姑娘們不知何時又再開始練習了,他跺腳,“她們也太積極了,怎麼能不等我,娘,我不與你說了啊,我給她們吹口號去。”
語畢,一聲嘶啞的口號聲從口溢出,他掉頭就跑,邊吹口號邊跑,聲音響徹整條長廊。
夏姜芙嚥了咽喉嚨,抵了抵顧越涵手臂,“小六,是不是當夫子當上癮了?”
“六弟心思通透,難得有件喜歡的事,娘就讓他多樂呵陣子吧。”畢竟,過些時日隨顧越澤離京,少不了要吃苦的,眼下隨他的意思,讓他開心過幾天。
夏姜芙想想也是,沒往心裡去,讓顧越涵陪她去南閣北閣轉轉,她還沒恭喜柳瑜弦找了位與衆不同的兒媳婦呢。
比起西閣有顧越涵顧越流坐鎮,南閣動靜小多了,柳瑜弦和工部侍郎夫人在屋裡下棋,教習之事交給手底下嬤嬤看着,嬤嬤拿着戒尺,挨個挨個打手板子,姑娘們手心手背通紅,這力道,怕是比樑夫人還重,夏姜芙同情的看了幾眼那些姑娘。
南閣姑娘多,着裝不約束,姑娘們個個穿得花枝招展,臉上抹着厚厚的胭脂也蓋不住眼底疲憊,走路扭腰歪頭,跟瘸腿子似的,夏姜芙暗暗將其與西閣姑娘比較,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見着她,嬤嬤收了戒尺,上前躬身施禮,“見過顧夫人顧二少......”
夏姜芙垂眸看了她眼,嬤嬤僵硬的揮了揮手臂,後退半步,沉着臉一板一眼道,“不知顧夫人所來何事?夫人們忙,走不開,有什麼事,奴婢代爲通傳。”
語氣冰涼,態度囂張,以爲夏姜芙是眼前懼怕她的姑娘們,頤指氣使,眼高於頂。
夏姜芙正欲說話,顧越涵一腳踹了過去,冷聲道,“哪兒來的婆子,基本規矩都不懂了?敢對我娘這副口吻說話?”
他娘是長寧侯夫人,一個奴才就敢給他娘甩臉色,活得不耐煩了,還敢當他的面對她不敬,該死。
婆子哎喲聲摔倒在地,捂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柳瑜弦留了四個嬤嬤守着,其他三位匆匆過來扶她,目光不善的瞪着夏姜芙,“顧夫人,花嬤嬤是承恩侯府的老人了,言語間如有冒犯您告訴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自會訓斥,顧二少打人是什麼意思?”
所謂打狗看主人,顧越涵無緣無故針對人,是要和承恩侯府作對,未免太不把承恩侯府放眼裡了。
夏姜芙沒料到顧越涵會擡腳踹人,柳瑜弦和她不對付,下人們得了主子的令,對她肯定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她習以爲常了,並未計較這些,顧越涵替她出頭,還是有些感動的。
人踹都踹了,她肯定護着顧越涵,反問道,“打都打了,你能怎麼樣?”
嬤嬤氣悶,太囂張了,夏姜芙這話全然不把承恩侯府放眼裡,她哼道,“陸顧兩府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奴婢不知顧夫人氣從何來,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何須動手?況且,奴婢看花嬤嬤態度恭順,並沒得罪之處,還請顧夫人給個說法。”
夏姜芙樂了,“問我要個說法?等你什麼時候和本夫人平起平坐再說吧。”
一個下人,還真蹬鼻子上灰了?
嬤嬤氣得臉色通紅,站起身,匆匆忙找柳瑜弦去了。
夏姜芙拉着顧越涵袖子到一邊,小聲叮囑道,“待會你別害怕,人打就打了,娘給你撐腰。”
顧越涵拍了拍她手臂,“我不怕,您是堂堂侯夫人,她一個下人在您跟前趾高氣揚,傳出去,丟臉的還是承恩侯夫人。”
鴻鵠書院,承恩侯府聯合柳家給顧越皎他們使絆子,完了皇上沒追究承恩侯府,只將柳大人降了職,聞風而知雅意,承恩侯夫人莫不是以爲皇上不會任由長寧侯府獨大就會一直庇佑承恩侯府?自以爲是。
不一會兒柳瑜弦和五位夫人出來了,柳瑜弦並未多問而是訓斥了嬤嬤們一頓,嬤嬤們縱有不甘,也不敢表現在臉上,畢恭畢敬向夏姜芙賠禮認錯。
夏姜芙摳着衣袖上的金絲花,不與她們爲難,漫不經心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就不追究了。”
這話說得,把錯全推到嬤嬤們身上去了,嬤嬤們心頭不忿,尤其是花嬤嬤,平白無故捱了一腳,還要忍痛賠罪。
擡頭,目光怨毒瞪着夏姜芙,誰知顧越涵上前,一個耳光扇了過去,眼底閃過森然冷意,“我娘也是你能瞪的,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
夏姜芙不計較外人態度,她們還真以爲長寧侯府沒人了?
花嬤嬤被扇得耳朵嗡嗡作鳴,清醒過來才知自己犯了大忌,不住跪地磕頭求饒,柳瑜弦心頭不喜,皺了下眉頭,自有人扶着花嬤嬤下去了。
“西閣熱鬧,顧夫人怎麼有空過來了?”柳瑜弦側身,示意夏姜芙去裡邊說話,不願繼續讓人看她的笑話,她身邊的奴婢,對夏姜芙不敬,說出去,丟臉的還是她。
夏姜芙搭着顧越涵的手往裡邊走,彎脣道,“早先你下了帖子我沒去,後來聽說你爲陸二少定了門好親事,這不特意來恭喜你嗎?郭少爺在鴻鵠書院一戰成名,郭家小姐,想必也是爽快之人,恭喜啊。”
柳瑜弦知道夏姜芙來的目的了,專程給自己添堵的。
整個京城,誰不知她將來的兒媳婦身形肥厚,蠻不講理,夏姜芙估計就等着看自己笑話呢。
經夏姜芙提醒,她少不得想起寧婉靜和秦臻臻,京城最有權勢的小姐,被夏姜芙籠絡了去,她按住心頭妒忌,強顏歡笑道,“郭家是武將之家,和侯府也算同門,往後相互照應,互相切磋督促,孩子們進步得快。”
夏姜芙失笑,氣得嘴巴都歪了還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還真是苦了柳瑜弦想得開,她含笑道,“陸夫人所言甚是,我很少出來走動,有機會了把郭小姐帶出來聚聚,你見過寧五小姐和秦二小姐,我還沒見過郭小姐呢。”
人嘛,愛攀比,出閣前比衣服首飾,嫁人後比相公兒子,兒子娶親,自然而然比兒媳婦和孫子孫女了,夏姜芙不喜歡這種風氣,不過偶爾比比,沒什麼不好。
尤其把人比下去的時候。
柳瑜弦只覺嗓子眼卡着根刺兒,難受得厲害,把郭小姐帶出來?她丟不起這個臉,轉移話題問起了姑娘們的教習,夏姜芙敷衍答了兩句,復又問柳瑜弦關於娶親的事宜,顧越皎和顧越涵是皇上賜婚,內務府制定了流程,只是她頭個兒子娶親,沒有經驗,特意來問柳瑜弦取取經。
柳瑜弦最不想提起的就是兒子的親事,但夏姜芙三句不離其中,她氣得心肝疼,面上還不得忍着,太后對她已諸多不滿了,她要再不識趣,賠進去二兒子的親事不算,三兒子估計也難找到門好親事。
於是,儘管暴跳如雷,她仍耐着性子回答夏姜芙的話,繁冗細節,只撿重要的說,想快點將夏姜芙打發了,讓她別在自己跟前晃。
夏姜芙問到後邊,看柳瑜弦的眼神難掩輕視,柳瑜弦被看得額頭突突直跳,“怎麼了?”
“你都娶過兒媳婦了,怎麼經驗還比不過內務府總管?他列出來的步驟細節詳細多了,你別不是年紀大記性不好了?”夏姜芙斜着眼,對着柳瑜弦連連搖頭。
柳瑜弦只覺得自己渾身不舒坦,那種不舒坦,比承恩侯幸了她屋裡的丫鬟還難受,內務府都列出步驟了夏姜芙還來問她,不是沒話找話嗎?她又端起茶杯抿了口,轉身問丫鬟外邊情況如何,她去瞧瞧。
明顯攆人了。
夏姜芙和顧越涵隨她一道離開,幾位嬤嬤要應付幾百號人,哪兒忙得過來,柳瑜弦好似意識到這個問題,重新將人分開,交由五位侍郎夫人親自教導,她在旁督促,交代好後,她命人搬椅子出來坐,見夏姜芙和顧越涵進了北閣的門,壓下去的那口氣又冒了上來。
尋常人爲了維持風度,不會當面揭短,夏姜芙就不同,說話專戳人痛處,用腳趾想也知道夏姜芙找傅蓉慧說自己壞話去了,她哼了聲,努力不去猜想二人在背後是怎麼編排她的。
不得不說,柳瑜弦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夏姜芙在傅蓉慧跟前並未提及半句承恩侯府之事,皇上讓她們三人齊力負責姑娘們的教化,做好其他州府的表率,柳瑜弦和傅蓉慧在朝堂聯手批得文武百官啞口無言,爲了彰顯自己決心,當然要和她們多交流交流了。
她啊,是以大局爲重才找二人閒聊的。
傅蓉慧站在臺階上,她讓人列了作息時刻表,什麼時辰做什麼事,寫得清清楚楚,她抽空巡視就成,省心省力得多,看夏姜芙穿了身櫻花色浣花羅裳,身段窈窕,五官精緻,在一衆姑娘們中,自有股韻味,氣質出衆,想起府裡鬧脾氣的明欣苒,她低嘆了口氣,明欣苒想給夏姜芙做兒媳,想過夏姜芙這種日子,專注衣衫首飾,不問其他閒雜事,她再怎麼勸說明欣苒都聽不進去,鬧得她頭疼不已。
“顧夫人,顧三少十六歲了吧?”傅蓉慧目光平時着前方,極力掩飾自己心底的想法,好似不經意似的問出口。
夏姜芙沒有多想,點頭道,“十六了。”
顧越澤估計剛去兵部,走得比她早,回來得比顧泊遠晚,兵部最近像是在籌劃什麼事,她沒細問。
傅蓉慧頓了頓,有些話委實說不出口,但爲了明欣苒,多不要臉的話都得問,“顧大少和顧二少親事定下,接下來就是顧三少的了,顧夫人心裡可有人選了?”
當日夏姜芙中意寧五小姐,許多人說夏姜芙無恥,娶不着兒媳,但結果證明,以夏姜芙在京裡小姐們受追捧的程度,壓根用不着擔心兒子們的親事,但凡她漏個風聲,有的是小姐主動上門做她兒媳,以前的小姐們多矜持內斂羞澀啊,如今,個個豪放直率,直言非顧家少爺不嫁。
對顧家,就像中了毒不可自拔了,傅蓉慧連連嘆氣,她認真打聽過長寧侯府的事,顧侯爺母親還在,只是顧老夫人深居簡出甚少出府,府裡大小事宜早已交給夏姜芙打理,但夏姜芙並未接過手,而是隨手丟給管家看着,前兩年交到顧越皎手上,也就是說,長寧侯府當下主持中饋的是顧越皎。
這種事後宅事傳到外邊肯定會被人詬病,堂堂刑部侍郎,竟打理後宅,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但事情發生在長寧侯府,好像又沒什麼值得好笑的,夏姜芙注重保養,只在意自己的身段容貌,要她嘔心泣血操持家業,門都沒有,老夫人年事已高,精力不濟,顧越皎不接手,難道讓顧侯爺管理?怎麼可能。
這麼一來,夏姜芙壓根沒什麼事,翻翻話本子,泡泡溫泉,敷敷臉,逢年過節應酬應酬,沒煩心事,日子輕鬆自在。
難怪夏姜芙看上去年輕,過得好,心情通暢,自然而然老得慢。
這種生活,哪個女人不喜歡?然而再喜歡,也不敢甩開手過這種日子,柴米油鹽,人情往來,由不得她不鑽研經營。
夏姜芙的灑脫恣意,她傾其一生也學不來,至於明欣苒,她估計也難。
“他才十六歲,親事不着急,剛定下他大哥二哥的親事,我還沒歇歇呢,過兩年再說吧。”夏姜芙不是敷衍之詞,真沒打算爲顧越澤找媳婦,皇上應承他會爲顧越澤賜婚,她就盼着哪天皇上遇着合適的小姐,不用她出面就把顧越澤的親事給定了,省得她坐着馬車到處找人。
傅蓉慧淡淡嗯了聲,問到自己想要的便沒有繼續聊這個話題,夏姜芙站了會兒就回去了,顧越流精力旺盛,這麼會兒,口號聲還能維持方纔的音量,夏姜芙詫異不止,“涵涵,你六弟在府裡可有這個本事?”
顧越涵望了眼整齊的隊伍,思忖道,“沒有。”
顧越流最大的本事的乾嚎,乾哭,頂多兩刻鐘就歇聲了,像兩個時辰的情況,只在雲生院有。
“以前估計沒挖掘他的潛力,你說這嗓子除了吹口號,還有沒有其他用處?”難得顧越流有一技之長,夏姜芙當然要爲他謀劃謀劃,不埋沒他的才能。
顧越涵認真思索起來,想到什麼,輕輕搖了搖頭,夏姜芙知道他想到什麼了,道,“有什麼就說,娘聽聽合不合適。”
“打更的更夫穿街走巷報更,必須得有副好嗓門。”顧越涵如實道。
“打更?你六弟可合適?”
當然不合適了,哪有侯府少爺去做更夫的,被顧泊遠知道,非得扒他們層皮不可。在顧泊遠眼裡,好男兒是要報效國家朝廷的,顧越流年輕力壯,理應上陣殺敵,守護邊疆,哪兒會讓顧越流做更夫。
夏姜芙也覺得做更夫不太妥當,沒糾結此事,略爲惋惜道,“難得小六有特長,英雄竟無用武之地,可惜了。”
顧越流在雲生院混得風生水起,矯正了姑娘們走路的姿勢,接下來是坐姿,姑娘們喜出望外,走了半個多月,總算能坐了,還是光明正大無限期的坐,她們欣喜的找凳子坐下,心想總算能休息陣子了,熟悉的口號聲響起,夾雜着顧越流洪的命令,“嗚嗚~~~收腿......嗚嗚~~~擡頭挺胸......嗚嗚~~~雙腿擱與膝上......”
姑娘們調整坐姿,樂呵呵照做,但慢慢就垮了臉,沒想到坐也是件令人痛苦的事,身子不能亂動,頭不能亂扭,手不能亂擱,一天下來,雙腿臃腫發麻,比站着還累。
而且,木凳子膈應屁股,兩天坐下來,屁股生疼,圓翹豐厚的屁股沒幾天就平了,肉少了大半,姑娘們大驚,翹臀細腰穿衣纔好看,照這麼坐下去,屁股和腰沒什麼區別了,將來可怎麼辦啊,個個愁眉不展,待顧越流口號消停,立馬站起身走開,離凳子遠遠的,喝茶聊天吃午飯,能站絕對不坐。
顧越流心頭疑惑,之前練習走路,口號聲一停,大家是到處找凳子坐,找不着凳子就席地而坐,如今給她們機會坐了,卻個個喜歡站,難怪說女人善變,看姑娘們的反應就明白了。顧越流自認爲自己還算善解人意,投其所好,他提出坐一會站一會走一會,三者結合,省得她們陰晴不定。
姑娘們覺得這個法子好,不用害怕屁股上的肉坐沒了,也不擔心站久了腿軟,欣然附和顧越流。
顧越流滿意的吹了吹口號,特意區分了坐走站口號的不同,示範兩遍後就正式開始練習了,他想着姑娘們能站能坐,用不着再留時間休息,一鼓作氣練習一上午不成問題。
結果,他吹口號時間太長,一口氣沒提上來,被口水嗆得暈了過去。
顧越流心頭那個氣啊,姑娘們難得肯上進,肯服從命令,他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躺在牀上,顧越流捶胸頓足,嚎哭不止,他給他娘丟了臉,拖了姑娘們後腿,沒臉見人了啊!
夏姜芙聽着屋裡傳來哭聲,讓顧越涵送太醫出去,自己進屋看顧越流。
顧越流捂被子掩着自己臉,哭聲甕聲甕氣,夏姜芙以爲他嚇着了,掀開被子,細聲解釋道,“別怕啊,太醫說你被口水嗆着了,沒什麼大礙,開點潤嗓子的藥就成。”
聞言,顧越流哭得更傷心了,他寧肯自己有個事,安慰自己一下也好啊,被口水嗆得暈過去,太丟臉了,他有何顏面見那些姑娘們啊。
他抱着最後絲僥倖問道,“會不會是太醫號錯了脈?”
夏姜芙替他擦去臉上的淚,扶他坐起身,“娘請的是宮裡的太醫,他醫術高明,不會號錯脈的,你要不要喝水,娘給你倒。”
顧越流抽了兩口氣,痛哭流涕,想他少年才俊,竟自己毀了自己名聲,他不想活了啊。
“別哭了,娘陪你回府休息兩日,雲生院交給樑夫人守着,出不了差錯。”
“樑夫人會吹口號嗎?她力氣大,姑娘們細胳膊細腿哪兒禁得住?”顧越流啜泣聲,仰頭問夏姜芙道。
姑娘們都是聽着他的口號練習的,換了其他人豈不難以適應,不行,他不能讓那些姑娘們失望。
“娘,我沒事,坐會兒就好了,您別擔心我,太醫不都說我沒事了嗎?”顧越流反過來安慰夏姜芙道。
夏姜芙給他倒杯水,順着他的話道,“成,隨你喜歡吧,娘讓秋翠找工部的人來修個亭子,你站亭子裡吹口號,別曬黑了。”
顧越涵在,護臉防曬黑這方面做得不錯,有丫鬟爲其撐傘倒茶,不過夏姜芙不得不提醒,說道,“我讓秋荷在府裡研究美白霜,抹在臉上能防止曬黑的那種,你底子好,更要好好養着,別像你二哥,黑成那樣子,費了多少美白膏都回不到以前了。”
顧越涵白是白了,但皮膚比不得兩年前,仍然是六個兒子中最黑的,除了顧越涵,顧越皎也黑,兩兄弟快黑到一起去了。
“娘,我注意着呢。”顧越流喝了水,朝外喊丫鬟打水,簡單梳洗後,又去長廊了。
可憐那些以爲自己終於脫離苦海的姑娘們,再聽到那聲熟悉的口號聲後,想死的衝動都有了,死之前,還得服從命令跑起來,邊朝長廊跑邊回眸看向聲音來源,她們不懂,長寧侯府小少爺,身嬌肉貴,都累得暈倒了怎麼還惦記着訓練她們呢。
上輩子什麼仇什麼怨才讓他不肯放過她們啊。
不管怎樣,顧越流又回到了他發號施令的位置,雄赳赳氣昂昂吹起了口號,他嗓音洪亮,渾厚有力,非尋常人不可比擬。
尤其,顧越流暈過一回後,格外注意換氣,盡力將聲音拉長不辜負姑娘們的期許,慢慢的,他能連續吹兩個半小時,還不盡興!
姑娘們心下泄了氣,認命的繼續水深火熱的練習。
終於,外邊傳來消息,說皇上派禮部侍郎爲使節去西南部落說服休戰,顧越澤和顧越流也在其中,姑娘們大喜過望,心道,總算將那尊佛送走了。
苦日子到頭了啊。
於是,她們愈發攢着勁練習,順從顧越流的口號,他吹多久她們練習多久,要多配合有多配合,好讓顧越流放心走,大膽的走,不回頭的走!
她們不知道,她們的努力讓顧越流陷入了掙扎,離京是早和顧泊遠說好了的,那是他一直所期待的,可現在,他捨不得了,那些姑娘們勤奮努力,馬上開始練習端茶倒水的規矩了,沒他督促,她們豈不會失魂落魄沒了主心骨?
他毫不懷疑自己的地位,要知道,南閣北閣少了他這號人,姑娘們的教習還滯在站立階段,西閣姑娘進步神速,多虧有他作伴,他走了,姑娘們怎麼辦?
顧越流猶豫了,而且,因爲這件事,夏姜芙和顧泊遠起了爭執,夏姜芙捨不得他,罵顧泊遠獨斷專行,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憑什麼顧泊遠一句話就打發走了。
雖然這話是秋翠嘴裡說出來的,但夏姜芙反對是事實。
顧越澤爲兵部官員,和禮部官員隨行無可厚非,顧越流跟着做什麼?夏姜芙不知顧泊遠想些什麼,西南都是些小部落,雲龍混雜,顧越流這麼小的年紀哪兒應付得來,她堅決不同意。
顧泊遠這兩日在府哪兒也沒去,就哄夏姜芙了。
“有越澤看着,小六不會出事的,他沒出過京城,藉着這個機會長些見識,對他有利無害。”顧泊遠將手底下查到的西南部落的情況給夏姜芙看,“南蠻投降,西南部落惶惶不安,怕朝廷突然發兵攻打,正商量着對策呢,朝廷派人說和,十之八.九會成功,此番就當他去遊山玩水了,我讓向春跟着他去。”
派人殺皇上也是意欲嫁禍給南蠻破壞兩國和平,但皇上仁慈,不予追究刺殺之事,只要西南部落降於朝廷,每年進貢,皇上就下令把那些人放了。
皇上明確表了態,西南各部落不識好歹的話,雙方交戰,吃虧的只會是他們自己,朝廷國庫充盈,物資齊備,不懼打仗。
之所以不開戰,是皇上念邊關百姓不易,心生憐憫而已。
所以,西南之行,不會遇到多大的麻煩,朝堂上下,多少人想把晚輩安進隊伍裡呢,歷練番,回來還能混個好名聲,承恩侯府的陸宇也在其中。
夏姜芙聽說向春跟着去,面色有所鬆動,顧泊遠不急着繼續勸她,而是道,“尋常人家的孩子,十二歲已算懂事了,你十二歲都跟着人盜墓養家了,小六是男子,還比不得你艱苦。”
夏姜芙倪他眼,一字一字糾正他,“我不是盜墓養家,是鋪子胭脂水粉太貴了,不得不掙錢打扮……”
顧泊遠恍然,“想起來了。”
夏姜芙又道,“讓向春把他媳婦帶上,路上得有個會做飯的廚娘才行,既然你說沒什麼危險,將小四小五也叫上吧,幾兄弟路上熱熱鬧鬧的,有個伴……”
顧泊遠神色微滯,端茶小啜了口,思忖道,“都去西南,府裡會不會太空了?”
“不是還有皎皎和涵涵嗎?沒有小四他們,我正好一心一意守着他們敷臉,尤其是皎皎,十一月份就要成親了,繼續黑下去,還不得嚇着新娘子?”夏姜芙越想越覺得有理,也不反對顧泊遠了,喚秋翠進屋,她要爲顧越流他們收拾包袱……
顧泊遠輕咳了聲,伸手欲叫住她,四個兒子同行,路上被有心人綁架威脅他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