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寶050

顧越澤披着大氅, 不緊不慢的巡視着屋舍,前後兩座小院, 後院圍着竹籬笆, 一條光滑狹窄的小徑通向外邊,小院後有塊空地, 栽種着翠綠的蔬菜, 顧越澤推開竹門走出去,四四方方的菜畦, 整潔乾淨,樑衝縮着身子跟在身上, 言語間百般討好, 舉目望去, 面前有片竹林,竹林盡頭是成片的樹木,蔥蔥郁郁, 蔓延至雲霧繚繞的山上。

樑衝仰望得脖子疼疼,冷風呼呼往脖子裡灌, 他裹緊了領子,好奇道,“越澤哥, 您看什麼呢?”

夜色將至,樹木隨風嘩嘩作響,起起伏伏,昏昏沉沉, 莫名讓人覺得陰森恐怖。

“高山險峻,藥材價值連城,你說這山有沒有?”顧越澤目光沉沉望着高聳入雲的山,隨口一問。

樑衝眼珠子轉了轉,搓手道,“有,當然有了,蜀州離京路途遙遠,運往京城的藥材稀缺名貴,有時花錢都買不到。”他祖母有回生病,缺一味藥引子,京城各大藥鋪都沒有賣,還是他父親派人來蜀州找來一個多月才找到的。

從那後,他父親便喜歡收集藥材,還開了間藥鋪,專賣蜀地藥材。

顧越澤抿脣一笑,隨即吩咐人拿件大氅給樑衝,樑衝不知自己哪句話得了顧越澤歡心,感激涕零道,“越澤哥,你的大恩大德我樑衝莫吃難忘,你等着,回京後我定上門好好感謝。”

顧越澤盯着竹林凝視許久,在樑衝以爲自己要凍僵的時候,顧越澤擡腳往回走,對他說道,“用不着等回京,明天就有機會。”

他聽得一頭霧水,擡頭間小廝抱着大氅出來,他擤了擤鼻涕,樂呵呵的跑過去接手穿上,他比顧越澤小些月份,個子差不多,顧越澤的大氅,他披着剛剛好,身子暖和些了,跑到秦落陸宇李冠跟前一通炫耀,氣得李冠臉紅脖子粗罵了句馬屁精。

樑衝怒上心頭,撲過去就揍了李冠拳,他是順昌侯府的少爺,將來的侯爺,哪兒能讓李冠這個毛頭小子在他頭上作威作福。

李冠被揍得嗷嗷直叫,陸宇破天荒沒維護他,沒了陸宇,李冠就焉了,只得讓樑衝揍一頓出氣。

鬧了這出,樑衝自然不和他們擠一間屋睡了,至於其他人,樑衝不屑與他們爲舞,就把目光瞄準了李良和魏忠,鬧死鬧活要和他們睡一起。

天黑得早,吃過晚飯就各自回屋睡了,客棧老闆說生意不好做,屋子少不說,棉被不夠,少爺們爲了搶被子又鬧了通,打着打着忽然就安靜了,風呼呼拍着紙糊的窗戶,房樑上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農家客棧就這點不好,老鼠多,天黑就出來溜達尋食,鬧鼠患時,老鼠還咬死過人。

思及此,少爺們安生了,你抱着我取暖,我抱着你取暖,不敢再鬧出動靜來。

顧越澤靠在牀頭,時不時爲顧越白他們整理被子,四人睡一塊,先是冷,慢慢就熱了,顧越流睡中間,熱了踢被子,醒着是二世祖,睡着了是磨人精,沒有老實過。

夜色寂靜,能清晰聽到隔壁屋的呼吸聲,顧越澤不知坐了多久,待外邊傳來小聲交談聲,他不着痕跡勾了勾脣,扯過被子,慢慢躺了下去。

說話的正是李良和魏忠,客棧安靜得有些不同尋常,他們怕有土匪來,不敢睡,坐在桌邊,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着。

風呼呼颳着,院門吱呀吱呀作響,李良和魏忠坐在窗戶邊,睜眼到了天亮。

稀薄的光穿透雲霧,淡淡灑落層灰白,少爺們推開門起牀,卻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退了回去,冷,太冷了。

少爺們賴牀,李良費了好些功夫才把人叫起來,客棧老闆煮了一鍋熱乎乎的青菜粥,蒸了三屜饅頭,被他們吃得乾乾淨淨,客棧不是驛站,吃飯住宿要花錢,李良和魏忠是頭子,自然而然他們給錢。

客棧沒接待過這麼客人,老闆垂着嘴角,撥弄許久的算盤算不清賬,李良怕耽擱下去誤了時辰,給了兩錠銀子了事。

馬車順順利利離開客棧,李良心頭鬆了口氣,荒郊野嶺,真遇着土匪,除了硬碰硬別無他法,好在運氣好沒出亂子,李良和魏忠一人領頭,一人在後押運貨物,浩浩蕩蕩沿着官道上山。

一刻鐘後,客棧後院竄出個人影,速度敏捷的朝竹林跑去,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人影。

官道崎嶇狹隘,只容兩輛馬車同時並排通過,未免遇着有馬車下山,他們一輛輛馬車前後鋪開,雲霧籠罩,山林風景如畫,極爲壯觀,差不多半山腰時,顧越澤忽然叫住李良,他要帶人走路上山,不和隊伍一起了,李良爲難,徒步上山起碼要走半天,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出了事他擔不起責。

“李大人,翻閱過這座山頭,再走兩個時辰就是蜀州城,我們晚上在城外驛站匯合。”上山難下山易,依着眼下的速度,隊伍天黑前能到達蜀州城外,不出意外的話。“馬車上押運了大批貨物,李大人和魏打人切莫大意,以我看,中途就別休息了,一鼓作氣到驛站再說。”

李良尚有兩分不解,對上顧越澤意味深長的目光,他面色凝重,“顧三少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我只是好心提議,怎麼做,還得李大人自己拿主意。”話完,他和顧越流他們下了馬車,叫樑衝跟着一起,樑衝擡頭望了眼蜿蜒盤曲的官道,苦着臉商量,“我能不能不去?”

“隨你,長寧侯府的人我全帶走,你差三個車伕趕馬車,看好了,少了樣......下場你自己想。”顧越澤輕描淡寫說了句,樑衝遍體生寒,下場?怕是連寢衣都輸得沒得穿,他快速思考番,決定和顧越澤他們一塊,若能受顧越澤點撥幾句,他也穩贏不輸,往後幾十年,不愁沒有翻身的機會。

當機立斷,他跳下馬車,興致勃勃道,“越澤哥,我同你們一塊,需要我帶什麼人?”

“帶幾個身手好的,餘下的守住馬車,馬車上的物件不能丟了。”

樑衝點頭,轉身招來兩個身手不錯的小廝跟着,其餘留下看守馬車,李良張了張嘴,欲細問顧越澤幾句,顧越澤帶着人朝林子跑了,身形很快淹沒在草叢間,他沉吟許久,下令繼續趕路,腦子裡有些亂,顧越澤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分明提醒他接下來會遇着事兒,至於顧越澤爲什麼不和他們一起,他懷疑顧越澤他們另有任務,至於是什麼,不是他能過問的。

他扭頭交代官兵幾句,讓他知會後邊的人,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不可掉以輕心。

顧越澤得長寧侯言傳身教,不會無的放矢,他相信,真會發生些事兒。

齊胸高的草叢裡,顧越流亦步亦趨跟着顧越澤,不懂爲什麼把樑衝叫上,“他會不會拖累我們?”

“沒看他在驛站和公主身邊的侍從打架有兩下子嗎?人多壯膽,叫上他無妨。”顧越澤拿劍擋着兩側枝椏,掏出書籍給向春他們看,讓他們記住書上的藥材,樑衝覷了眼,問道,“越澤哥,府裡有人身體不好嗎?”

書上的藥材,都是大補之藥,膏肓病人續命的藥材,沒聽說長寧侯府誰不行了啊?

顧越澤回眸打量他眼,樑衝識趣的止了聲,沒有再多問。

荊棘叢生,連正經的路都沒有,全憑着下人在前,樑衝擰眉走在最後,長袍刮破了許多口子,還粘了許多草屑,他嫌棄的拍了拍,誰知越拍黏得越緊,他心生煩躁,張嘴就欲罵人,但間顧越澤他們和他差不多,頓時老實了。

走了二十多米的樣子,腳下的路忽然變得開闊乾淨,密密麻麻的樹幹,遮天蔽日,中無雜草,和方纔截然不同。

山裡果然藥材多,才走十幾步,樑衝就發現了幾名珍貴的藥材,興奮的捧到顧越澤跟前,顧越澤淡淡撇了眼就朝前走了,這藥材,擺明了顧越澤瞧不上。

但樑衝稀罕得很,讓小廝們拿出麻袋裝着,帶回京賣錢。

慢慢往山上走,樑衝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被接踵而至的藥材歡喜得嗷嗷大叫,顧越流爲此很是鄙夷,不就是藥材嗎,至於少見多怪城這樣?

樑衝可不管他們怎麼看,他歡呼雀躍上躥下跳,比打了雞血還興奮,奈何他只帶了兩名小廝,裝不了多少,真該把人全叫上的,一人帶個麻袋子,能裝多少啊?

與樑衝的左右逢源差不多,沒了長寧侯府人作威作福,李冠小人得志,坐馬車裡哼起了小曲,一人無趣,他又爬到承恩侯府馬車,找陸宇說話,“你說長寧侯府的人搞什麼鬼,好端端的要走路上山,莫不是想好好欣賞蜀州山水?”

陸宇躺坐墊上閉目養神,神色平靜,昨晚天冷,他幾乎沒睡着,這會兒馬車搖搖晃晃,倒是管不住瞌睡了,低低道,“顧越澤狡猾,你當他是樑衝那個二愣子,估計有什麼要緊事。”

“他們能有什麼要緊事?”李冠想不明白,顧越澤他們除了吃喝玩樂還懂什麼?

陸宇睜開眼瞅了他眼,脣邊升起股冷意,旁邊的郭少安看他臉色不對,接話道,“顧家少爺並非看上去那般無所事事,顧越澤是新科狀元,而顧越白和顧越武,在書院練武場大展拳腳,二人亦非泛泛之輩......”

說起這個,李冠心頭就一肚子火,在練武場,他們決定好好教訓教訓顧家人,到頭來被郭少安撿了漏子不說,承恩侯還被宮裡那位訓斥了頓,他回到家,亦遭了訓斥,都是顧家人惹的事兒。

✿тTk дn ✿℃O

“他們能有多厲害,還不是靠他娘歪曲事實,惡人先告狀?”李冠對顧越流他們很是不屑,要不是他們娘,人才濟濟的京城,哪有顧越流他們好日子過。

陸宇坐起身,眼神微睜,慍怒盡顯,李冠悻悻然閉上嘴,撩起簾子看向車窗外,訕訕岔開了話,“昨日下午還見着南蠻公主的馬車跟在隊伍後邊,昨晚她們怎麼沒趕到客棧?是不是被嚇着回去了?”

南蠻公主身份尊貴,突然出現在蜀州,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郭少安瞅了眼陸宇臉色,小聲道,“約莫被什麼事耽擱了吧,李冠,你有沒有覺得進了蜀州境內,隱隱哪兒不對勁。”蜀州乃邊塞之地,地廣人稀無可厚非,可是,一路走來,這人也太少了吧,他們經過處驛站,一間客棧,小鎮村子都沒遇上,和其他州差別太大。

李冠身子後仰,翹着二郎腿,“哪兒有什麼不對勁?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和書上記載並無不同,少安哥發現什麼了嗎?”

郭少安沒來過蜀州,對蜀州之事瞭解甚少,他哪兒說得出所以然來,搖了搖頭。

陸宇掀開車簾,望着遠處煙霧繚繞的山巒,久久沒有說話。

馬車不緊不慢行駛着,越往上,馬車裡越冷,陸宇身上裹着毯子,昏昏欲睡。

山頂,視野陡然開闊,雲霧中的連綿羣山盡收眼底,和樹木叢生的半山腰不同,山頂地勢平坦,兩道有攤販,酒館,客棧,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村民們揹着揹簍,提着籃子,和商販討價還價,蜀州山水養人,女子身材嬌小,一雙眼靈動水潤,哪怕是農婦,一張臉都是不差的。

酒館外泛舊的紅布招牌已顯不出字來,三三兩兩的漢子坐在外邊,天南海北的說着話。

李良渾身緊繃,左右觀察番,指示隊伍繼續前進,李冠探出頭,對李良的專制行徑極爲不悅,抱怨道,“李大人慣會欺軟怕硬,要長寧侯府的人在,定會要求他稍作歇息,吃了午飯再走,換作我們,他就不管不顧了。”

這會兒快午時了,霧氣重,看不到蜀州城門,此處熱鬧,李冠想停下休息休息,轉身試探陸宇,“我喊李大人停下?”

“你要想死就趁早下馬車。”陸宇不動聲色拉上車簾,警告的瞪了李冠眼,越到蜀州城越要小心行事,李冠大大咧咧,只會拖累他們,李良爲官多年,周圍形勢如何自有判斷,山中村民,多對外來車輛好奇,但他們到了此地,甚少有人張望,便是在京都遇着這麼長的隊伍路人都會駐足張望,難道村民比京城裡的人還沉得住氣?

反常即爲妖,這些村民,恐怕有問題。

李冠縮了縮脖子,不知哪兒得罪了陸宇,不敢再多說半句。

忽然,一個握着糖葫蘆的小女孩忽然衝了出來,李良面色微變,勒住繮繩,生怕傷着了人,然而,小女孩身子一歪,直直倒在了地上,一張臉慘白如紙,李良皺了皺眉,不待他下馬查看,旁邊跑出幾個彪形大漢,對李良破口大罵,其中一穿着馬甲的漢子抱起地上的小女孩,面露獰色,不知他朝旁邊喊了句什麼,不一會兒,又跑出幾個婦人裝扮的女子,圍着漢子,嚶嚶哭了起來。

李良沉了臉,方纔他看得分明,馬兒並未碰着小女孩分毫,此事,估計不如表面簡單。

片刻的功夫,就涌出來一羣人,婦人哭哭啼啼,指責害死了他們家女兒,那些人怒氣衝衝跑了,然後又叫了更多人來,堵在前邊大吵大鬧,李冠樂了,落井下石道,“活該,留下吃頓午飯不就沒事了?”

陸宇見他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一掌拍了下去,“就你這眼界,以後中了進士也難爲官。”

他們和李良是一道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對方擺明了有備而來,李良出了事,他們就能獨善其身了?

李冠不知發生了什麼,看陸宇拔出佩劍,郭少安又拿出了弓箭,二人神色嚴肅,他心生不好,“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李良馬車驚了人,陸宇和郭少安一副大禍臨頭的模樣所謂何事?

不待他想明白,外邊鬧得更厲害了,車簾被陸宇拉上,他看不清外邊的情景,只得小心翼翼掀開一小角,不知何時,外邊聚集了許多村民,扛着鋤頭鐵鍬,將官道堵得嚴嚴實實,他臉色煞白,這時候他要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他就真的白活了。

“連當官的都敢打劫,他們不怕死嗎?”他娘平日也會聽戲曲,戲曲裡常說‘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栽要想此路過留下買路錢’但這可是官道,朝廷修建的官道,村民們憑什麼打劫,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李良和魏忠帶的人不多,加之隨行有許多少爺以及侍從,不下百人,而眼前,黑壓壓的人頭,少說有二百多號人,李良緊張的望着村民。

村民們義憤填膺瞪着李良,時不時左右交頭接耳,語速快,口音重,李良壓根不知他們說的什麼,他爲人隨和,不願與人爲敵,面容間自有股如沐春風的儒雅,但此刻,他端着臉,此刻全身散發着陰寒之氣,字正腔圓道,“打劫朝廷命官,你們好大的膽子,再不散去,別怪我手下無情。”

李良眉目端直,風吹起他的袍子,更顯威嚴,村民們有些退縮,議論聲更大了,看行頭,他們個個訓練有素,不像平時過路的花拳繡腿,要不小心把命丟了怎麼辦,可是,當眼神落在不遠處馬車的箱子上時,心中的貪婪佔據了恐懼,抱着小女孩的男人梗着脖子道,“你害死了我女兒,要賠命。”

這話得來一衆附和,“對,賠命,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以命抵命。”

李良低頭瞅了眼男人懷裡的小女孩,隱約可見顫動的睫毛,他嘴角微抽,心道,這種低級的把戲想騙人,起碼得回家再練習幾年,懶得和他們周旋,厲聲道,“你們再不散去,休怪我無情。”

他脊背端直,身軀凜凜,頗有大將之風,上山時顧越澤就暗示過他,他早有打算,對這種坐地爲匪的行徑,堅決不能容忍,哪怕今天他不追究,他日回京也會如實稟明朝廷,讓朝廷出兵剿滅。

害羣之馬,不能姑息。

村民人多少被他唬住了些,心思搖擺不定,觀他們行頭,個個穿着官服,眉目剛正硬朗,肯定會功夫,而且全是男人,生得牛高馬大,要是晚上他們還有幾分把握,青天白日的,他們不敢保證能全身而退。

男人抱着女孩子退到邊上,眼神有意無意瞄向後邊的白髮蒼蒼的老人,動不動手,憑他一句話。

氣氛瞬間凝滯,杵着柺杖的老人陷入了沉思。

不遠處,終於追上隊伍的南蠻車伕鬆了口氣,文琴心頭百轉千回,算着日子,她還有五天命了,越臨近死亡,越害怕,害怕過後就只剩下平靜,聽文畫說前邊隊伍停了,塞婉喜上眉梢,安慰文琴道,“文琴,你別怕,我們馬上找到長寧侯府的人,問他們要解藥,你很快就沒事了。”

文琴坐在小凳子上,爲公主斟茶,“公主,不用了,能爲公主死,是我的榮幸。”

塞婉命馬車徑直前行,經過長寧侯府的馬車時,她吩咐車伕停下,探出頭大喊道,“顧三少,本宮有話與你商量,還請你給個面子。”

先禮後兵的道理她是明白的,只要他們肯把解藥交出來,條件隨他們開。

等了會兒沒人應,她又喊了聲,順昌侯府的車伕歪頭回道,“顧少爺他們辦其他事去了,公主要找顧少爺的話,估計只有等天黑了。”

塞婉心下大喜,顧越澤他們辦事,肯定不會把解藥帶在身上,她只需要找個機會將解藥偷過來就是了,她朝文琴遞了個放心的眼神,命馬車繼續朝前行駛,毋庸置疑,他們肯定會歇驛站,她只需要早點到驛站等着長寧侯府的人即可。

到了最前邊才發現村民堵住了路,她撩起簾子,語氣平淡道,“怎麼把路給堵了?”

不怪塞婉看不清形勢,離開南蠻一路北上她就沒遇着過土匪,雖然安寧國的人瞧不起她,說話尖酸刻薄,但沒做過傷害她的事兒,於是她看看李良又看看村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怎麼了?”

李良身後的官兵嘴脣動了動,聲音不高不低的提醒,“他們打劫。”

打劫?塞婉以爲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的伸手指着前邊村民,大聲問道,“你說他們打劫?”

這下,堵路的村民們都聽見了,目光忍不住轉向說話之人,一眼後,又不約而同的將視線移開,曬成這麼黑,從小到大得過了多少苦日子?這黑姑娘,身上沒有錢財,過。

白髮蒼蒼的老人略一揮手,站在塞婉馬車前的村民自動讓開了條道,李良嘴角幾不可查抽了抽,不是說土匪無惡不作殺人不眨眼嗎,眼前的人怎麼這麼好說話?

換作其他人,肯定想也不想先逃命了,但塞婉不領情,相反,看清形勢後,她臉色難堪到極點,安寧國的百姓嫌棄她醜已讓她十分痛心,如今連土匪都懶得多看她眼給她放行,她心像被了紮了針似的疼,於是,她做了件驚天地泣鬼神的事兒,她拍馬車蓋,大喊道,“你們打劫我啊,金銀珠寶,我有的是。”

人羣,忽然安靜,村民們的目光再次落到這個看上去黑醜黑醜的姑娘身上,穿着件墨黑色對襟襖子,挽着個繁複的髮髻,髻上沒有簪花配飾,極爲樸素,她有錢,鬼才信。

念及此,村民們又主動往邊上退了兩步。

能過的路,又寬了些。

塞婉臉色黑沉,聲音趨於咆哮,“爲什麼不打劫我,土匪不要壓寨夫人嗎?”她身居宮中,但並非一無所知,土匪凶神惡煞,燒燒搶掠無惡不作,抓着姑娘會押回山寨做山寨夫人,百年前,南蠻境內土匪橫行,她皇祖父下令剿滅,此後一禁發現土匪,一律殺無赦。

她父皇繼位,更是注重百姓安寧,對土匪清剿得更爲徹底。

南蠻境內,是沒有土匪的。

她以爲,有生之年都遇不到這麼刺激的事兒了呢。

沒想到會在安寧國遇到土匪,看來,安寧國的皇帝治國比不上她父皇。

只是,爲什麼土匪和她知道的土匪不同呢。

人羣,再次安靜。

安靜得針落可聞,幾乎同時,響起了腳步聲,所有的男人,默契的往後退了兩步,或低頭,或偏頭,就是不和塞婉對視,就連李良的馬兒,皆哼了口氣,將頭扭向了別處。

塞婉:“......”

她還是頭回聽說,土匪打劫是看臉的,她跺腳,急道,“我真有錢,你們咋就不信呢,倒是打劫我啊,打劫了我就知道我沒騙人了......”

所有人再次往邊上退了步。

塞婉心頭又被紮了無數針,她鼻尖酸澀,忍不住大哭起來,邊哭邊抹淚道,“我是南蠻公主,我真有錢......”

一把鼻涕一把淚,聲淚俱下,起先被李良驚到的小女孩都忍不住好奇睜開了眼,四下張望,對上塞婉公主黑如墨的眼珠,嚎啕大哭,嚇得抱着他的男人輕拍着她背哄道,“囡囡,怎麼了?”

“鬼,囡囡怕怕。”小女孩歪頭窩進父親懷裡,放聲大哭。

塞婉眼淚掛在眼眶下,聞言,一時忘記了哭。

最後,還是那位老人嘆了口氣,杵着柺杖,無奈道,“罷了罷了,放他們過去,多看兩眼,我夜裡也該做噩夢了。”

瞬間,村民們收起旁邊的桌椅竹簍,一溜煙跑得沒了人。

塞婉:“......”

李良:“......”

說好的土匪訛詐呢,說好的買路錢呢,都不要了嗎?

塞婉再怎麼裝穩重大氣畢竟是十多歲的姑娘,進安寧國內就沒遇着一樁開心的事兒,她無非就是黑了點,用得着被嘲笑成這樣嗎?看着空蕩蕩的官道,她抽了抽肩膀,驟然放聲大哭,她想回家。

李良:“......”

李良搜刮了下腦子裡的詞彙,很想稱讚公主兩句,但對着那張眼淚模糊的臉,他委實開不了口,最後只得向塞婉公主抱拳,“公主,今日之事感謝了。”

塞婉:“......”

頓時,哭聲響徹整個山頂。

馬車繼續往前,李良身後的官兵道,“大人,顧三少是不是早知道會遇着村民才跑的。”

李良側目,倪了他眼,“你當顧三少他們會怕?”

他們還在睡覺顧越澤幾兄弟就起來練武了,早先他看着長寧侯府和承恩侯府天天打架,以爲雙方懸殊不大,但越到後邊才發現,那是顧越澤他們沒下重手罷了,夏姜芙的兒子,沒有真功夫哪兒會讓他們出門歷練。

這些村民,顧越澤他們還沒放在眼裡。

官兵不吭聲了,顧少爺們喜怒不形於色,就是真的怕,他也看不出來。

到了山腳,官道驟然寬敞,兩道農田栽種了綠油油的莊稼,看上去分外喜人,原本以爲有一番殊死搏鬥,沒料到塞婉公主輕輕鬆鬆就化解了,有人僥倖逃過一命,有人則覺得略有遺憾,十多年才遇着回土匪,沒交上手,土匪先棄甲逃了,真是有辱‘土匪’二字的名聲。

在驛站安頓好馬車,李良問驛站官吏打聽山上土匪的事兒,看着像土匪,但全然不及土匪彪悍,那有土匪搶劫把妻兒捎上的?李良心頭困惑,想弄清楚始末,就當對得起塞婉公主的挺身而出了。

官吏沒有隱瞞,將村民的來歷交代得清清楚楚,李良心裡有了數,回屋歇息去了。

顧越澤他們不在,但李良還是讓驛站留了四間上房,至於樑衝他就不管了,先來後到,樑衝自己想法子。

塞婉來得早,也住進了上房,她被土匪的嫌棄刺激到,回屋後許久沒緩過神來,加之昨日趕了一天的路,夜裡馬車差點摔下山,驚心動魄過了一宿,身心早已疲憊,倒在牀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夜幕低垂,終於走出深山的樑衝只覺得雙腿就快廢了,尋到許多珍貴藥材,但他不堪重負,全扔了,空着手下來的,身後的兩名小廝也是如此,反倒是顧越澤他們身上的麻袋裝了不少。

此時此刻,樑衝才真正佩服他們,走了一天,顧越澤他們除了看上去狼狽些,但容光煥發,極爲有精神,依着他們的精神頭,估計再走天都不是問題。

他就不行了,彎腰駝揹走在最後,和歡喜道,“歡喜,他們不累是爺們撐得住,你爲什麼都不累啊。”

長寧侯府的人到底都是什麼體格啊,一個嬌滴滴的婦人,比他都健壯,在她們跟前,他感覺自己就跟三歲小孩似的,丟人啊。

歡喜扭頭,臉上波瀾不驚道,“不累就不累,沒有爲什麼。”

向春擔心她累着,她的麻袋向春扛着,聽樑沖和自己媳婦套近乎,左右肩頭扛着兩麻袋的向春不動聲色放慢腳步,擠開樑衝,和歡喜道,“藥材新摘的,待會到了驛站要翻出來曬乾,藥性間有衝撞,不能曬一起,到時候我幫你。”

被麻袋隔開掉在最末的樑衝耷拉着肩,彎着腰,唉聲嘆氣邁着腿,酸,太酸了。

“好。”歡喜不鹹不淡應着,擡手接向春肩頭的麻袋,被向春躲開了去,“我不累。”

歡喜是女子,跟着他們忙了一天了,他要把麻袋給她扛着,還是不是人啊。

驛站外掛着燈籠,顧越澤他們進大堂時引起了不小轟動,少爺們坐在桌邊,目不轉睛望着他們。

顧越澤髮髻有些亂,衣衫不整,其餘人俱是如此,顧越流大力將麻袋摔落在地,拍手道,“備水,本少爺要沐浴。”

有官吏出來,點頭哈腰領着人往二樓走,言語間還問候起長寧侯,態度比對他們好多了,李冠抵了抵郭少安胳膊,“郭大哥起猜猜麻袋裡的是什麼?”

一行人興致沖沖脫離隊伍,最後扛着麻袋回來,這事兒怎麼看怎麼透着詭異,尤其,李冠注意到,其中幾名侍從受了傷,看來和人交上手了。

樑衝歪歪扭扭進了大堂,沒勁邁腿,差點絆着門框摔了一跤,怒吼道,“人呢,人呢,還不趕緊扶本少爺回房。”

比起顧越澤他們,樑衝狼狽多了,髮髻歪歪扭扭,臉上衣服上沾了土,跟叫花子似的,李冠幸災樂禍,“樑少爺,你是去哪兒快活了?”

樑衝可沒心思和他磨嘴皮,小廝過來,他毫不猶豫將手搭在他肩膀上,又招來一名小廝架着他另只胳膊,騰空雙腳,總算能喘口氣了,“累死本少爺了,這勞什子地方我是再也不想來了。”

這軍功,不是誰都能掙的,他沒那個本事。

顧越澤叫了桌飯菜在屋裡吃,飯後幾兄弟研究了會兒藥材就睡了,關於李良他們在山上遭遇土匪訛詐之事一無所知。

走了一天,回來時沒覺得什麼,睡了一宿才知道利害,樑衝躺在牀上,雙腿不聽使喚,沒能下得來牀,就像,被男人碾壓過似的,別問他爲什麼知道,他父親每一位姨娘進府,第二天都沒法到母親院裡請安,他只當那些姨娘恃寵而驕給他母親下馬威,今日才知,內裡怕是還有些不爲人知的原因。

他在牀上躺了半天,聽着外邊過道鬧哄哄的吵了起來,其中一人是顧越流,而另一人,聲音極爲陌生,他慢騰騰挪動雙腿,剛踩地,膝蓋不自主彎曲跪了下去,嚇得侍從臉色大驚,“少爺,你怎麼了?”

“腿軟,眼睛瞎了啊,還不趕緊扶本少爺起來,外邊發生什麼事了?”樑衝齜牙咧嘴,雙腿痠疼得他既難受又舒服,箇中滋味,估計只有顧越澤他們能懂。“扶我出去看看發生什麼事了。”

小廝喔了聲,雙手攙扶起他,說了事情原委,南蠻公主方纔踹了顧越流房門,欲刺殺他,結果被顧越流反傷了劍,正在過道大打出手呢。

樑衝彎着腰,雙腿幾乎使不上勁,倒吸着冷氣道,“顧越流精力咋這麼旺盛啊。”

還拿得起劍,他連勺子都握不住。

昨日扛着藥材走了一路,手臂痠疼得緊,吃飯都是小廝喂到嘴邊的,顧家人,太恐怖了。

“是啊,那南蠻公主說顧六少爺使下三濫的招數害人呢。”

“小人之心,顧越流秉性直爽,以爲是越澤哥呢......”話說到嘴邊,他不說了,顧越澤花花腸子多,不小心傳到他耳朵裡,肯定會記恨自己,犯不着,犯不着。

過道里,南蠻公主氣得眼淚都出來了,她跟前的顧越流表現得略有不耐,“黑公主啊,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給我娘寫封信,被你黑臉一嚇,啥都忘記了,你能不能待在屋裡別出來嚇人啊。人長得黑就要有自知之明......”

“那你把解藥給我,我婢女中了你們的毒,沒幾天命可活了。”

這話顧越流聽得耳朵起繭子了,他們家做事光明磊落,身上沒有帶毒,公主婢女,怎麼可能中他們的毒,這藉口,騙騙三歲小孩子還差不多,見樓梯口顧越武上來,他鬆了口大氣,“五哥,五哥,你趕緊幫這公主打發走了,我說話,她聽不懂。”

塞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