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被拒絕, 塞婉面上沒有絲毫不悅,反過來安慰巴索, “侯府忙着準備親事, 顧六少忙無可厚非,我給他寫封信你送去, 手頭寬裕, 咱處事纔不會慌亂。”塞婉吩咐文琴研墨,提筆將借錢之事說得清清楚楚, 京城寸土寸金,她準備借三千兩, 再置辦些頭套首飾, 胭脂水粉。
“你是說巴索又送信來了?”顧越流低頭整理腰間玉帶上的玉石, “你看看信上說什麼了?”
顧越皎成親,他要跟着接親,針線房送來三套衣服, 他拿不定主意呢。
侍從有些爲難,撕開信, 將信紙展開讓顧越流自己看,“公主人生地不熟,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顧越流拽了拽玉帶, 擡眸一掃,一目兩行看完了信件,點頭道,“確實遇着麻煩了, 但我愛慕能助啊。”他的錢都被向春搜刮走了,荷包裡就十多兩,塞婉開口要三千,他想方設法也湊不出來,他直起身,讓侍從伺候他寬衣,琢磨道,“看在她借過錢給我的份上,我問問三哥。”
後天就是大喜之日,各院子佈置得嶄新錦簇,夏姜芙忙着覈對心湖院的傢俱擺設,忙得不可開交,他是不好意思用這事勞煩夏姜芙的,只得去問問顧越澤。
顧越澤一句話,沒錢。
顧越流不信,關上門,拉着顧越澤躲到屏風後,探頭盯着外邊,小聲朝顧越澤道,“三哥,你就借我三千兩吧,塞婉公主借過錢給我,我不借給他說不過去,你放心我保證不和向春說你有錢。”
顧越澤拂開他的手,低低問道,“你想娶公主嗎?”
顧越流擔心有人偷聽,脖子伸得老長,聞言,驚詫的回過頭來,“當然不想了,公主多黑多醜你又不是不知道?”
塞婉的黑和尋常不同,好比他二哥,去邊關兩年曬黑了不假,回府後堅持用美白膏玉膚膏敷臉,漸漸就白些回來了,塞婉也用過那些玉膚膏美白膏,一點用都沒,該怎麼黑還是怎麼黑,連玉膚膏都拯救不了的臉,他纔不想朝夕相對呢。
顧越澤擡腳走出去,“那最近別和公主走太近了,她是來京找夫婿的,歷來和親朝廷皆有合適的人選,這次朝廷卻沒推薦任何人,知道爲什麼嗎?”
“想讓塞婉公主自己挑?”
顧越澤意味深長順了順他頭,笑道,“因爲不管推薦誰都會得罪人,所以文武百官沉默了。”
誰都不敢牽這個頭,萬一不留神被對方反將一軍禍害的就是自家兒子,文武百官之間默契不提及此事,只盼着塞婉公主懂人臉色,自己放棄和親的打算,如今京城適齡的男子,差不多都定下親事了,明瑞侯府家小姐哪怕不情願也和裴府公子定了親。
萬一被塞婉搶了,明欣苒連裴府二公子都沒有。
顧越流錯愕,“塞婉公主被嫌棄到這個份兒上了嗎?”
顧越澤回以一個“你以爲”的眼神,推他離開,“在塞婉公主親事定下之前,你最好別和她走太近了,文武百官素來看不起咱家,萬一統一戰線撮合你和塞婉公主......”
“那不是老牛吃嫩草嘛,我比公主小几歲呢。”顧越流嘴裡不以爲然,後背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三哥,我要像大哥那般大才成親的,那會塞婉公主都老了吧。”
顧越澤輕輕笑道,“萬一塞婉公主非你不嫁,央着皇上賜婚,你敢抗旨不遵?”
顧越流一哆嗦,“那怎麼辦,我不借錢給她,她會不會咬着我不放啊,在忠州城,她可是把身上的錢全借給我了呢,三哥,你幫我一回啊。”
花錢能解決的事兒就不算事兒,以後塞婉不找他就成,娶公主,太恐怖了,夜裡睡醒以爲身邊躺着的是鬼呢。
顧越澤想了想塞婉公主的性子,不借錢給她,沒準真會不依不饒纏上顧越流,他道,“這件事你只當不知,我讓人去做,至於其他,往後切不可和公主走太近了。”
顧越流六神無主,顧越澤說什麼是什麼,回到屋,試新衣服的歡喜勁兒都沒了,傍晚問顧越澤怎麼處置的,錢送去了沒,顧越澤說辦妥了,自此他才鬆了口氣,顧越澤辦事穩妥,應該沒什麼後顧之憂了,私底下,他把這事和顧越白,顧越武說,提醒他們遠着塞婉,尤其是顧越武,面若傅粉,容色皎然,被塞婉盯上就遭殃了。
十一月十一日,長寧侯府長子的大喜之日,夏姜芙天不亮就起了,難得挑了身莊重的靛藍色褙子,下繫着同色長裙,髮髻梳理得一絲不苟,珠翠滿頭,端莊又富貴,顧泊遠看了幾眼,沒吭聲。
夏姜芙以嬌豔明媚服飾爲主,今天這番打扮,看着有些彆扭。
“皎皎他們在外邊候着了,說給你磕頭。”顧泊遠拉開衣櫃,挑了身藏藍色對襟直綴,領口和袖子鑲了圈金絲竹,和夏姜芙身上的圖紋有些搭,他喚了身,忍不住想感慨,“皎皎成親,咱都老了。”
“我是沒看着哪兒老,你老了不少。”夏姜芙回了句,對鏡整理好衣衫,興高采烈挑起簾子走出去,“內務府的人可來了?”
因着是皇上賜婚,內務府會派官吏負責流程,用不着夏姜芙另請人。
幾個兒子俱是一身紅色衣衫,不過與顧越皎大紅色喜服顏色有些出入,顧越皎身材頎長,五官硬朗,輪廓清晰,一身喜服裹身,愈發襯得紅光滿面,俊不可言,夏姜芙眯起了眼,“我兒俊美無儔,侯爺你快來瞧瞧,比你年輕時還好看呢。”
顧泊遠年輕時被封爲京城第一俊男,要夏姜芙說,比不過顧越皎。
顧越皎撩起長袍,屈膝就要給夏姜芙磕頭,夏姜芙好笑,“你是娶親又不是嫁出去,磕頭作甚,趕緊站好,讓娘好好瞧瞧。”顧越皎身上的喜服是針線房耗時半年做出來的,一針一線精緻得無可挑剔,以山水爲底紋,百花百鳥爲明紋,金絲銀絲阡陌交錯,大氣富貴,夏姜芙滿意得不得了。
“接新娘時,好好同你岳父岳母磕頭,養了十多年的閨女拱手送進咱家,莫唐突了。”夏姜芙拉着顧越皎,朝門口的秋翠招手示意傳膳。
顧泊遠從屋裡出來,顧越流看看顧泊遠,又看看夏姜芙,不知想到什麼,挽着夏姜芙手臂哭了起來,“娘啊,還是別讓大哥成親吧。”
他的話落下,顧泊遠兩步上前將他拎了起來,“大喜之日說什麼,不嫌丟臉啊。”
內務府的人還沒來,這話傳出去,寧國公府的人做何感想,顧泊遠臉色有些陰沉。
“好了,大喜之日你兇小六做什麼,他纔多大點。”夏姜芙拍了拍顧泊遠手,將顧越流解救下來,順着被顧泊遠捏皺的衣衫,笑盈盈道,“不成親不行,人大了總得找個伴兒,不然上了年紀連個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你大哥成了親,過幾年就輪到你了。”
顧越流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紅,聲音幾近哽咽,“可是我不想看着娘老。”
夏姜芙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裝扮,哭笑不得,“娘哪兒老了,娘年輕着呢,趕緊把眼淚擦了,內務府的人來會笑話你的。”
顧越流拂袖抹了抹淚,心頭不是滋味,顧越皎低着頭,上前扶過夏姜芙,“六弟別哭了,娘老了也是我們娘。”
“對啊,老了你們就嫌我醜不認我了?”
“不會的。”顧越流搖着頭,背過身,抹了抹淚,他就是心頭不舒服,大嫂進門,有了侄子侄女,別人就要喚夏姜芙老夫人了,明明夏姜芙看着年紀還不大呢。
“好了,別哭了,吃飯吧,去了寧國公府好好表現,別冒冒失失的給你大哥大嫂丟臉,娘在府裡等你們回來。”
顧越流嗯了聲。
吃過飯,內務府的人來了,笑眯眯給顧泊遠和夏姜芙施禮,“侯爺,夫人,吉時到,該去寧國公府接新娘了。”
夏姜芙笑了笑,“好,今天就有勞二位大人了。”說話間,秋翠遞上兩個紅包,夏姜芙出手闊綽,內務府的人笑得花枝亂顫,爲了今天能來長寧侯府幫忙,他們是擠破了腦袋,倒不是衝着這點紅包,而是傳奇雲生的戲,據說跌宕起伏,惟妙惟肖,就想來湊湊熱鬧。
夏姜芙拍了拍顧越皎肩膀,“去吧。”
顧越流肩頭扛着紅色大布袋,裡邊裝的是銅板,娶親的路上,鞭炮後要撒錢,夏姜芙裝了許多,叮囑顧越流,“多撒些,讓大家都蹭蹭喜氣,別節省。”
“娘,我知道的。”
顧越涵和顧泊遠去門口迎客,頭回娶兒媳,夏姜芙沒什麼經驗,在二門候着,客人來了就請丫鬟領他們去園子賞花,顧家族裡有許多親戚,但忌憚夏姜芙的脾性,好幾年不走動了,老夫人壽辰也只是送了禮來,今天顧越皎成親,顧泊遠給他們發了請柬,又成羣結隊來了,親戚見面分外熱鬧,夏姜芙記不住人,將府裡的老管事叫來接待她們。
族裡人一改早些年的囂張,俱笑臉盈盈圍着夏姜芙,稱讚她保養得好,和以前沒什麼變化,極爲殷勤。
拍馬屁的話,夏姜芙照單全收,卻也不和她們多說,接下來還有許多客人,如果她和每個人都說幾句,嗓子哪兒受得住,所以她只是聽着並不答話,斷斷續續有人來,秦府的人也到來,夏姜芙順手拉過秦臻臻,上下打量了幾眼,秦臻臻穿的是她中秋節送的衣衫,身材曼妙,容色無雙,好看得緊。
秦臻臻給她見了禮,沒有隨秦夫人往裡,而是陪夏姜芙迎客,夏姜芙心頭熨帖,哪兒捨得她乾站着,“你去裡邊找位子坐着歇息,不用陪着我,我等會兒就過去了。”
這會兒不比夏天,風寒刺骨,吹久了身子受不住,況且寧國公府和長寧侯府兩邊開宴,京城夫人們兩頭走,不定啥時候來,她不會一直等着。
約莫半個時辰,她就回去了,同到場的夫人們喝喝茶,聊聊天,好些府送了消息說下午纔來,寧國公德高望重,京城夫人們自要捧場,至於長寧侯府的宴席,下午來趕得上,當時夏姜芙料到這麼個情形,故意將戲演出的時辰安排在傍晚,避免夫人們左右爲難。
到場的人傢俱是兩邊隨了禮的,估計不想去寧國公府湊熱鬧纔來了這邊,而且小姐居多,說起近日京中趣聞,少不得塞婉公主去鋪子買古玩之事,樑衝夫人道,“有人見順昌侯府的少爺去驛站找公主,一盞茶的功夫二人從驛站出來,樑少爺帶着塞婉公主從東街逛到西街,看來,和親之事有眉目了。”
順昌侯領的是閒差,沒有實權,樑衝此人學問平平,被順昌侯老夫人有些寵壞了,他日襲爵後恐怕也是個閒散侯爺,與其讓塞婉公主禍害其他青年才俊,和樑衝可是再般配不過了,今明兩日朝廷休沐,再上朝,禮部的人就會提及二人的親事了吧。
塞婉公主的到來就像一把刀,懸着懸着不知會落到誰頭上,順昌侯府主動接過,滿朝歡喜啊。
“還有這事?”夏姜芙笑着道,“聽小六說過順昌侯的少爺,耿直純良,品行端正,娶公主......倒也般配。”
在場的人聽了這話,無不掩嘴笑,某夫人道,“侯夫人,您怕是沒聽說,那塞婉公主生得黑如煤炭,蜀州土匪都怕呢。”男子皆好色,塞婉公主的容貌,令許多人避之不及,樑衝自告奮勇衝上前,勇氣可嘉,解救了京城千千萬男兒啊。
衆人捧腹大笑,夏姜芙也忍俊不禁,端起茶杯抿了口,沒有接話,顧泊遠說南蠻人膚色都偏黑,且以黑爲美,地域差異她倒不好過多落井下石,十多歲的姑娘,從小養在黑人中間,審美自然有不同,小孩子嘛,從小接觸的人和物會影響她一生,塞婉的黑,歸咎於她父母,她自己是無辜的。
有夫人接話,“這事我也聽說了,可惜塞婉公主住在驛站不怎麼出來走動,我沒見過她,塞婉公主沒來京之前,大街小巷都爲陸二少叫屈,說他被郭小姐耽誤了,這些天,坊間的風向變了,慶幸陸二少定下門親事,否則被塞婉公主挑中才是不幸中的最不幸呢。”
陸柯天天去城外施粥,謙謙君子,爲人隨和,深得百姓們追捧,偏偏有一門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百姓們爲其惋惜不止,如今不說這話了,郭小姐胖雖胖,唐朝有以胖爲美的歷史,郭小姐起碼在以前算美人,塞婉公主了?從古至今,沒聽說過以黑爲美的。
陸柯的親事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而下就是指和塞婉定親的那位。
這時候,庭院外丫鬟匆匆來稟,“夫人,塞婉公主來了。”
此話一出,院子裡鴉雀無聲,齊齊轉頭看向月亮形拱門外,片刻的功夫,有丫鬟領着位身材嬌小的女子來,爲什麼說身材嬌小呢?丫鬟在前她在後,夫人小姐們壓根看不見她的臉,被丫鬟擋得嚴嚴實實。
夫人們不由得屏氣凝神,睜大眼睛望着來人,想瞧瞧塞婉的廬山真面目。
丫鬟錯開身,微微躬身指向裡邊,塞婉擡起頭,看清了院子裡坐着的人,心頭有些忐忑,扯扯嘴角,笑靨如花到了夏姜芙跟前,夏姜芙有些沒回過神來,坐着的夫人小姐們俱露出呆若木雞的神色:不是說塞婉公主黑如煤炭嗎?一點都不黑啊,不僅不黑,明明白得很嘛。
“晚輩塞婉見過侯夫人,聽說顧大少成親,還請原諒塞婉不請自來。”塞婉依着安寧國的規矩給夏姜芙行禮,吳儂軟語,瞬間拉回了夏姜芙的思緒,忙起身扶她起來,“塞婉公主客氣了,請柬早發出去了忘記邀請你,還請你別嫌棄。”
她端詳塞婉兩眼,心頭納悶,幾個兒子說起塞婉就黑醜黑醜,眼前的小姑娘,五官不夠精緻,但蔥白的肌膚嫩滑如雞蛋,哪兒黑了?
說話間,她招手讓丫鬟賜座,塞婉坐在秦臻臻身旁,面容端莊柔和,看在衆人眼裡極爲困惑,塞婉不是膚色黑嗎?怎麼瞧着比保養得好的夏姜芙還白,太不可思議了,她們懷疑眼前的人並非塞婉公主,定是有人假冒的。
於是,有人拐彎抹角試探塞婉,“聽聞南蠻盛產綠寶石,不知是不是公主玉釵上的這種?”
塞婉扶了扶髮髻上的玉釵,巧笑嫣然道,“不是,南蠻寶石色澤嬌豔,質地晶瑩,以綠寶石爲之最,塞婉玉釵上的寶石色澤平平,比綠寶石差遠了。”
又有夫人問,“南蠻的綠寶石價值連城,公主怎麼不佩戴?”
塞婉有些不好意思,直言道,“說來慚愧,塞婉身上的財物俱在途中輸了。”
顧越澤聚衆賭博之事京城沒人不知道的,奈何李良和魏忠粉飾太平,朝廷不予追究,此時塞婉光明正大說起輸了財物,夫人們不好繼續過問了,萬一不小心挖出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就遭殃了,所以有夫人笑道,“聽說南蠻陽光毒辣,如冬夏之分,以至於南蠻人皮膚黑,看公主粉面桃腮,肌膚勝雪,和傳聞不太一樣呢。”
塞婉抿着脣笑,藉故喝茶不接話,眼底的得瑟卻怎麼都掩飾不住,安寧國的人瞧不起她無非因爲她黑,如今她膚白貌美,不信安寧國的人還看不起她。
夏姜芙看塞婉不太想回答沒有多問,笑着岔開了話,夫人們猶不死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改善膚色一直是大問題,夏姜芙幾十年如一日保養得好下了多少功夫?塞婉怎麼可能就在短時間內換了張臉?其中定然有什麼貓膩。
不過是顧越皎的大喜日子,她們不好追着個問題不放,順着夏姜芙的話接了下去,又聊誰家大人納了小妾,誰家少爺和誰家小姐定了親,期間,總免不得將目光落在塞婉臉上,想看清楚她臉上到底有什麼不對勁。
塞婉故意看不見夫人小姐們的目光,心底卻樂翻了天,她決定回驛站後好好感謝樑衝,他的法子太管用了。
在夫人小姐們的說說笑笑中,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邊響起了鞭炮聲,夏姜芙嘴角笑意加深,已有小姐們先跑了出去,“新娘子和新郎官回來了。”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午時了。
心央院前邊的走廊過道站滿了圍觀的人,寧婉靜生得國色天香,而顧越皎貌若潘安,二人乃天造地設的一對,隨着鞭炮聲臨近,夏姜芙看顧越皎揹着新娘從遠處迴廊由遠及近,男男女女俱是沸騰一片,秋翠扶着夏姜芙走向門裡,顧泊遠已經在上首坐着了。
夏姜芙眉眼彎彎,從容走向顧泊遠,理理顧泊遠的領子,順順他的鈕釦,弄得顧泊遠不自在,“坐着便是。”
“長媳進門,可得莊重些,秋翠拿鏡子來,看看臉上的妝容有沒有不妥的?”夏姜芙扶了扶髮髻上的簪子,極爲重視,顧泊遠一隻手拉着她坐下,沉吟道,“我兩成親也沒見你緊張。”
“那可不一樣,我兩成親我打扮給你看有什麼好緊張的,今天是打扮給兒媳看的,不能有疏忽,秋翠,趕緊的啊。”
顧泊遠:“......”
幾十年夫妻,他還比不過個外人?
夏姜芙沒理會顧泊遠心頭酸不酸,對着鏡子細細檢查番,確認妝容無誤後所才穩穩坐下,等着顧越皎和寧婉靜拜堂。
寧婉靜頭上蓋着喜帕看不真切臉,繞是如此,夏姜芙樂開了花,比自己娶親還興奮,拜了天地後,親自扶着寧婉靜去了新房,臉上的笑刺得許多人心頭不是滋味,尤其是小姐們,多想夏姜芙牽着的是她們的手啊,這麼好的婆婆,哪兒找。
寧婉靜頭套重,夏姜芙顧忌她的感受,走得十分慢,心湖院在心央院後邊,沿着影壁穿過兩座拱門就是,寧婉靜忍不住拿餘光看夏姜芙,被她的笑鼓舞她跟着笑了起來,沒有掀蓋頭新娘是不能說話的,她也只僅僅抓着夏姜芙手,驅散心頭緊張。
“你別害怕,往後是一家人了,我讓廚子備了吃食,待會先吃些。”夏姜芙將寧婉靜送進屋,叮囑她好好休息,頭飾重了先卸下來,這兒是婚房,除了內務府的不會有外人來,用不着太過講究,她坐了會兒秋翠說皇上和太后來了,她只得應了出去,臨走時不忘吩咐院子裡的丫鬟好好守着,至於寧婉靜帶來的人,明日再做打算。
寧婉靜的陪嫁是國公府的老人了,待屋裡就剩下寧婉靜了,她才說道,“夫人待小姐好,但小姐不可亂來,取頭飾免不了要把蓋頭掀了,不吉利的。”
寧婉靜沒有吭聲,只輕輕點了點頭。
皇上和太后能來算是給足了侯府面子,要知道,寧國公府那邊也只皇后娘娘送了禮而已。
太后和皇上駕到,上首的位置自然而然讓了出來,夏姜芙沒那麼多講究,笑容滿面行禮,眉梢喜色近顯,別人笑眼角露出細褶子,夏姜芙笑,則給人冰雪融化之感,太后免了她的禮,“顧侍郎才貌雙全,乃朝廷棟樑之才,今個他成親你不怨哀家來湊熱鬧就成。”
夏姜芙心眼小,太后是瞭解她的,別人來看是蓬蓽生輝,夏姜芙沒準就以爲她宣兵奪主故意的。
“太后說的哪兒的話,您能來是越皎夫妻二人的福氣,這回是臣婦思慮不周沒給您下帖子,以後越涵越澤他們成親,臣婦一定不會忘。”
六個兒子,成親都能得太后的助陣的話,不失爲一段佳話啊。
太后聽出她的意思,“你倒是想得美。”
“臣婦不止想得美,長得也美。”
換作外人,誰敢在太后跟前沒皮沒臉說這些話,偏偏夏姜芙是個目中無人的,太后說一句她接一句,乍然間聽着刀光劍影,暗流涌動,聽多了就只覺得太后和夏姜芙感情好,因爲只有感情好的二人才敢互相擠兌而不傷了和氣。
下人們開始傳膳了,顧泊遠帶着顧越皎敬酒,娶親的酒席是要從中午喝到晚上的,寧國公府熱鬧,長寧侯府並沒多少人,至少,女客遠遠多於男客,夏姜芙和太后皇上一桌,沒有丁點拘束,該吃吃該喝喝,太后見她這樣胃口全無,問道,“怎麼不見新娘子出來?”
“她在屋裡,太后想見的話待掀了蓋頭飲了合歡酒,我讓越皎帶她過來給您磕頭,您出手大方,不會虧待她的。”夏姜芙笑着開口說了句,太后默默低頭吃菜不吭聲了,半晌,又忍不住道,“何時演戲?”
“傍晚,好些人家中午在寧國公府用膳下午纔過來,晚膳後,看完戲放鞭炮,太后以爲如何?”
“不如何,哀家難得出宮,晚了不太好,待會就讓姑娘們演戲。”太后此話極爲強勢,夏姜芙擡頭瞄了眼她,看看天色,點頭應承下來,大喜之日,她懶得和太后爭執,至於其他夫人們想看戲,大不了明天在雲生院再開一場。
晌午過後,所有人都去閣樓看戲了,心湖院顯得靜悄悄的,掀了蓋頭飲了酒,顧越皎還得去閣樓陪客,匆匆幾乎話就走了,到門口時遇着秋翠,“大少爺,夫人說閣樓有她和侯爺,您陪大少夫人說說話,不用過去。”
顧越皎面色微紅,回眸看了眼大紅色窗戶,慢悠悠退了回去。
他和寧婉靜接觸不多,坐在桌前,不知說什麼,見她坐在牀榻上一動不動,指着頭飾道,“要不要先換下來?”
寧婉靜略有猶豫,顧越皎看出她的意思,上前執起她的手,寧婉靜顫了顫,臉色緋紅,對着鏡子,慢慢取鳳釵步搖,顧越皎伸手幫她,動作熟練,沒有勾着寧婉靜一根頭髮,寧婉靜不由得好奇,“你以前是不是做過?”
“娘整天坐在梳妝檯前折騰許久,以前好奇幫忙戴過。”顧越皎動作認真,取下步搖,吩咐外邊丫鬟打水讓寧婉靜洗漱,“你昨晚睡沒睡?”
寧婉靜心頭不解,看着鏡子裡那張俊俏的臉,誠實道,“躺了會兒但睡不着。”
要嫁人了,她心頭忐忑不定,加之母親和她說的話,心思起起伏伏哪兒睡得着,天不亮就要起來洗漱梳妝,更沒功夫睡覺了,其實不只昨晚,她好幾晚都睡不着,心頭害怕又有些憧憬。
“那待會你睡一覺。”顧越皎聲音壓得很低,氣息拂在寧婉靜發間,有些癢。
“不合規矩吧。”寧婉靜說道。
“咱家沒什麼規矩,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對自己好就行。”顧泊遠終於將頭套都摘下來了,見嬤嬤端着水盆進屋,他退回桌邊坐下,看着寧婉靜洗漱,寧婉靜和她娘有些相似,拂水洗臉動作慢吞吞的,盆邊掛着三條巾子,一條擦手,一條洗臉,一條擦臉,據說他爹以前還爲此發過火,那會顧泊遠還沒娶夏姜芙,在賑災的路上,夏姜芙在河邊洗臉,動作慢條斯理,顧泊遠急着趕路要將夏姜芙丟在路邊,但先皇說什麼不肯,硬要所有人等着,夏姜芙硬是拖延了半個時辰,當晚露宿荒野,惹得許多人抱怨,第二天啓程經過前邊客棧聽說夜裡土匪搶劫,殺了許多人。
夏姜芙說她帶大家躲過一劫,顧泊遠直接甩手走人。
說起陳年舊事,他孃的原話是,“千萬別嫌棄女子動作慢,女子動作要是快,就用不着十月懷胎生孩子了,一天一個不就很好?”
寧婉靜被顧越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嬤嬤招手叫門口的丫鬟端着水盆出去,站在一側,紋絲不動。
顧越皎低聲道,“你睡吧,下午不會有人來了。”
“不用。”寧婉靜瞄了眼嬤嬤,她想和顧越皎說會話,外邊關於侯府的傳言太多了,顧越皎爲人如何她知之甚少,夫妻本一體,多多瞭解有利於以後相處,她頓了頓,喚嬤嬤,“鄭嬤嬤,你讓丫鬟將我裝衣服的箱子擡進來吧。”
嬤嬤擡了擡眉,視線落在寧婉靜素淨的臉上,想說青天白日顧越皎混在屋裡不合規矩,依着京城風俗,新郎官要在前邊待客,天黑時纔回屋洞房,顧越皎坐在這,萬一做了什麼丟臉的事兒,外人只會怪寧婉靜媚惑人,落下不好的名聲。
但當着顧越皎的面,她不能不給寧婉靜面子,福了福身,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寧婉靜心頭自在了些,起身坐在顧越皎對面,爲他倒茶,“聽說傳奇雲生的姑娘們演技一流,很受夫人小姐們歡迎。”
二人親事定下,除了老夫人壽辰,她幾乎沒出過國公府,繡嫁衣,學主持中饋,整天有忙不完的事兒,老夫人壽辰她看過兩場,確實與衆不同。
“嗯,聽娘說,好些夫人們下帖子過府演戲,前邊娘應承下來,後邊的拒絕了。”夏姜芙要將雲生院佈置成戲園子,夫人小姐們可以去雲生院觀看,給得起銀錢就成,“姑娘們身份敏感,去府邸有諸多不便,娘總不能常常盯梢,就在雲生院也好。”
之前姑娘們去某府上,有人借酒裝瘋諷刺戲臺子上的姑娘和某大人關係不清不楚,暗指夏姜芙栽培姑娘們是圈錢以及抓住大人們嫖.娼的把柄,那件事鬧得不太愉快,夏姜芙當即改了主意,在雲生院演戲,不管誰看戲都去雲生院,出了事,會有云生院的人負責處置。
“夫人才智過人,母親看了幾場戲也開始挑人演戲了,只是丫鬟們語氣硬邦邦的,說話細聲細氣聽不清楚,母親便歇了心思。”夏姜芙帶起了股熱潮,大戶人家都自己挑丫鬟演戲說書,但效果甚微,丫鬟們唯唯諾諾,說書跟背書似的,語氣平平,沒有波瀾起伏,全然沒有云生院的姑娘們生動。
顧越皎端起遞過來的茶杯,抿了小口,“岳母要是喜歡,可以讓姑娘們去國公府,自家人,沒那麼多規矩。”
寧婉靜小臉一紅,“那下次回府我和母親說。”
兩人聊了許多,寧婉靜瞌睡全無,顧越皎爲人沒有想象中的死板,說了許多小時候的事兒,逗得寧婉靜開懷大笑,窗外微風輕輕吹過,無聲無息。
與心湖院的溫馨和諧不同,閣樓忽然鬧了起來,隨着一聲尖銳的驚呼,沉浸在姑娘們表演的夫人小姐們身軀俱是一震,禁衛軍迅速將皇上他們的桌子圍了起來,大喊抓刺客,一時間,兵器嚯嚯嚯的聲音蓋住了姑娘們賣力的演出聲。
夏姜芙:“......”
衆人循聲望去,只看見穿着薔薇花色的姑娘捂臉跑了出去,交頭接耳一問才知道是塞婉公主。
夏姜芙起身,讓大家繼續看戲,派秋翠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太后斜着眼,前邊是她在雲生院看過的,比起看過的戲,她更想知道塞婉發生了什麼,和夏姜芙道,“塞婉公主是南蠻公主,作爲友國,禮數上不能怠慢了,來人,將塞婉公主領過來,哀家親自問問發生了何事。”
太后關心塞婉乃彰顯皇家友好寬厚,向安寧國周圍的小部落表達安寧國皇家的態度,夏姜芙沒阻止,坐在位置上,繼續看戲。
倒是皇上眼眸動了動,“母后,塞婉公主的事兒兒臣交由禮部,您還是別......”
“禮部做事循規蹈矩,塞婉千里迢迢來京水土不服,又在蜀州遭遇土匪,爲了表示關心,哀家也該問問。”太后堅持,朝身後的宮人擺了擺手,慶公公渾身一顫,將頭埋得低低的,生怕太后不小心點了他的名字。
皇上暗暗倪了慶公公眼,叫太后身邊的嬤嬤去領塞婉,他拉着凳子,朝旁邊挪了挪,微微閉着眼,塞婉公主的那張黑臉他是見識過的,希望太后承受得住。
禁衛軍收了兵器,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還未站好,只看一張黑白皸裂臉驟然浮現,禁衛軍嚇得跳了起來,“鬼啊。”
聲音粗噶悲壯悽切,戲臺子上的姑娘們皆了下來,所有客人不約而同轉身,回眸。
然後,驚心動魄的畫面出現了,一張慘白恐怖的臉漂浮在空中,皮膚裂開,露出黑黝黝的骨肉,陰森,恐怖,所有人驚慌失措從椅子上跳起,四處亂竄,嘴裡驚呼着有鬼,你擠我我擠你,好些人被絆倒在地,許久爬不起來,膽小些的小姐徑直暈厥過去,場面一片混亂。
塞婉:“......”
她搓了搓臉上的麪粉,露出一大片肌膚,脆聲道,“別驚慌,我是塞婉公主,沒有惡意。”
驚叫聲持續響起,“鬼啊,有鬼啊。”
樑衝是當事人,他急忙跑向塞婉,扯着嗓門道,“我作證,真的是塞婉公主。”
人羣安靜了,地上的人戰戰巍巍爬起來坐好,目光直直平視着戲臺子,不敢再轉過身來。
太后:“......”
“罷了,禮部清閒太久了,塞婉公主的事兒就交給他們負責吧,哀家年紀大了,不宜操勞。”
夏姜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