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的李氏愣了愣, 回神後大步過去彎腰扶着蘇之荷胳膊往上提,三房日子不太好, 顧泊河不在她要自己做些粗活, 故而手勁比尋常丫鬟大,她剛用力, 蘇之荷便大聲叫了起來, “疼,快鬆開。”
嚇得李氏身子一哆嗦, 忙鬆開了手。
夏姜芙蹙了蹙眉,走近了聞見股刺鼻的餿味兒, 她揮了揮手帕, 試圖驅散鼻尖縈繞的臭味, 俯下.身瞅了眼,坑窄而深,蘇之荷的腳不偏不倚橫着卡得死死的, 她掩住口鼻,輕聲道, “二弟妹,你挪挪身子,墊腳順着放就能收回來了。”
蘇之荷也聞到坑裡的味兒了, 急得快哭出來,她方纔太過着急,粗魯收腳,加之李氏幫忙, 腳愈發卡得死死的,又疼又沒勁,壓根收不回來,“大嫂,卡住了。”說話時,語氣已帶了哭腔。
一看到坑裡那坨黑不啦嘰的污穢,她臉色慘白如紙,眼淚更是包不住的往下掉。
“唰唰唰......”
一陣掃地聲忽然從旁邊樹叢傳來,夏姜芙直起身,朝秋翠揮手,“快去看看是不是負責灑掃的婆子來了......”她仔細觀察過了,這坑是有人故意爲之,從周圍散落的樹葉就能看出一二,要將蘇之荷的腳解救出來,還得找鏟子把坑挖大些才成。
那邊的人約莫聽到說話聲,握着掃帚好奇的從樹叢後探出半邊身子,探究的眼神落在地上抹淚的夫人身上,她慢慢走了出來,“想不到這兒還挖了坑,幸虧書院沒放假,否則傷着人,要他們好看。”語畢,快步掉頭,不一會兒提着個木桶出來,提木桶的手臂還夾着把鏟子。
夏姜芙鬆了口氣,安慰蘇之荷,“鏟子來了,二弟妹別急,很快就好了。”
蘇之荷心情委實算不上好,待看清鏟子上沾着的稠液,偏頭打了個乾嘔,那鏟子分明是鏟坑裡污穢用的,要挨着她的腳,她寧肯不起了,夏姜芙也聞不慣那股難聞的味兒,婆子給她請安時,她便問道,“不知能不能多拿些鏟子過來,我二弟妹腳卡住了......”
人她多的是,就是沒鏟子。
一行人聲勢浩大,必是城裡有名望的夫人,婆子不敢得罪,“老奴這就給夫人找去。”
蘇之荷心氣不順,陰測測的咬牙問道,“聽聞鴻鵠書院人文薈萃,治學嚴謹,竟有人在書院裡挖坑設陷阱,此舉有悖書院學養,書院就沒人管管?”
蘇之荷地位不如夏姜芙,但她語氣強勢,多少有些震懾力。
婆子聽出她外地口音,垂眼多看了兩眼,“書院並非不管,這不是派我老婆子挨個挨個將坑埋了嗎?不過書院佔地廣,老婆子沒忙過來而已。”她們剛來,不知道她都埋了上百個坑了,以前順親王世子在書院就算橫行霸道無人敢惹的,現在顧越流比他更甚,因爲世子行事囂張,收錢辦事,顧越流可是油鹽不進的主兒,只管挖坑不管埋,更不管誰不長眼掉他坑裡。
近些日子以來,書院上下,誰走路不是小心翼翼全神貫注的?就怕不留神掉坑裡染上一身臭味。
書院多次招顧越流問話,顧越流前邊應得好好的,轉身就忘了,該挖的坑仍繼續挖,院長都被他折磨得沒脾氣了,不是沒想過一狀告到長寧侯跟前,可爲人師表背後告狀乃小人行徑,故而沒人約束得了顧越流,他膽兒是越發大了。
嫌抓老鼠不過癮,又跑到山裡抓兔子野雞了,管事媽媽交代她,趁顧越流他們不在,抓緊時間把坑填了,以免之後書院放假傷着學生,爲此她們從早到晚沒歇息過,不想還是有漏掉的。
蘇之荷臉色極爲不好,婆子的話聽在她耳朵裡無非就一層意思:書院管是管,但不追究挖坑的人。
萬世師表在權勢面前猶如螻蟻,她嘔氣的動了動腳,鑽心的疼從腳踝蔓延至心口,她眼底愈發陰翳。
“二弟妹並無怪罪之意,你快去多找些鏟子來吧。”夏姜芙拉着秦臻臻躲到一簇花叢邊,花香撲鼻,倒是蓋過了木桶裡的酸臭味。
這位夫人語氣溫煦,婆子回以一笑,收拾好鏟子和木桶,半晌才慢條斯理的走了。
所有人都朝花叢邊走,李氏沒想那麼多,自然而然擡腳跟了過去,蘇之荷又是一氣,“大嫂,什麼時候書院也沾染朝廷風氣向權貴低頭了,能讓書院睜隻眼閉隻眼不追究,背後到底是什麼人?”
夏姜芙哪兒想得出來,見蘇之荷臉上陣青陣白,不由得思索道,“或許和書院的學生沒關係,鴻鵠書院課程豐富,說不定是排兵佈陣的陣法演練呢?”她記得去年南蠻使者來京後,皇上命書院加設了門課程,時隔一年也沒聽說書院新開了什麼課,沒準就是排兵佈陣的課呢?
她不知道隨口胡謅就把書院新課的底掀了,皇上有意培養批文武全才,去年召院長進宮細談過,此後書院就在籌劃開設門兵陣課,然負責授課的夫子遲遲沒有人選,照理說,長寧侯與承恩侯戍守邊關多年,乃夫子不二人選,可隨着陸敬直吃空餉殘害官員的罪名落實,長寧侯就成了朝廷獨一無二的軍侯,院長並無把握說動這位聲名赫赫的侯爺,後來東瀛作亂,顧泊遠更忙了,院長有心請他也找不着時間。
一拖便拖到現在。
以皇上的說法,兵陣課的夫子寧缺毋濫,寧肯多拖些日子尋覓合適的夫子也別找個沽名釣譽的人教壞了朝廷未來的人才。
前些日子通州總兵剿匪有功,院長矚意他,卻因通州距離遙遠,總兵大人公務繁忙,恐怕不能兩頭兼顧。
“院長,家父對書院邀請卻之不恭,不過通州常年土匪橫行,家父的意思,在清肅完通州匪徒後纔有時間考慮書院這邊的事兒了。”張嫺敏靜坐於桌案前,說話沉着大氣,頗有男兒之風。
“總兵大人日理萬機,與通州百姓相比,書院的事兒算不得什麼。”通州匪徒猖獗,朝廷多次派兵剿滅無果,加之南邊戰事不斷,朝廷反而不怎麼注意通州境內之事,近半年來,張棟雷厲風行,一鼓作氣,剿匪取得顯着成效。
這也是書院注意到他的原因。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鴻鵠書院爲朝廷培養出多少賢才人盡皆知,院長此話太謙虛了。”張嫺敏說話真摯誠懇,院長聽得眉開眼笑,不禁道,“觀張小姐行事頗有總兵大人風範,若是男兒,怕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
張嫺敏從小習武刀劍不離身,昨日去晉江閣別無他法摘了刀劍,今日來此,卻是長劍佩身,英姿颯爽,言行舉止灑脫豪邁,因而院長才由此一說。
“女兒家也能報效朝廷,花木蘭替父從軍不照樣打了勝仗嗎?”
院長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張小姐說的有理。”只是安寧男兒千千萬,哪兒用得着女兒家上戰場拋頭顱灑熱血?他沒打擊張嫺敏自信,而是慈祥說道,“總兵大人處理好通州事務來書院授課,張小姐也可來書院求學。”張嫺敏年紀不大,想必不會出什麼亂子。
張嫺敏驚喜不已,“我也能來?”她沒想其他,父親來書院講授兵陣課,她隨同前往,自然是學排兵佈陣的本領,所以院長髮出邀請,她自然而然就想到兵陣課上去了。
“當然能了。”書院不是沒有女學生,只是年紀比張嫺敏稍小而已。
兩人說着話,書院的齋長愁眉不展進了庭院,此乃院長辦公場所,這幾日栽種了成片花草,濃郁花香撲鼻,齋長不適應的打了兩個噴嚏,唉聲嘆氣道,“院長,這下簍子捅大了,顧六少他們挖的坑傷着人了。”齋長負責書院日常生活行政,灑掃院歸他管轄,他偶然看到個婆子行色匆匆往工具房走,便過去多問了兩句,才知道有夫人不小心掉坑裡了,好死不死腳給卡住拔不出來了。
事後那位夫人追究起來,他如何解釋?思來想去找不着合適的說辭,這纔來問問院長的意思。
看旁邊坐着個小姑娘,他斂了斂色,無奈拍手道,“聽婆子的口氣,那位夫人不是好相與的,我已經讓人請大夫去了,院長要不要過去看看?”
說起顧越流,院長舒緩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額頭突突直跳,揮袖道,“不去,顧越流捅的簍子讓他自己解釋去,解釋不清就請侯夫人過來,書院不摻和。”因爲顧越流抓老鼠這事,書院被折騰得坑坑窪窪不說,走哪兒都好像充斥着股冷飯冷菜的酸臭味,之前不是沒有學生掉坑裡的,顧越流會忽悠人,忽悠得人家不追究不說,反倒願意死心塌地跟着他混。
論攻心之術,比顧越皎還厲害。
因而但凡是長寧侯府的事他都不想過問,因爲再怎麼過問最後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犯不着費那個功夫。
齋長想了想,這倒是個好法子,不過他有些遲疑,“侯夫人護短,以她的性子只怕會埋怨那位夫人不長眼走路不看路。”鬧起來,反而對那位夫人不利,畢竟,侯夫人在京裡受太多夫人小姐追捧了,那位夫人完全不是侯夫人對手。
院長瞪了瞪眼,氣急敗壞道,“你不會把話遞到侯爺耳朵邊去啊?”長寧侯戎馬倥傯,剛正不阿,他不會偏頗徇私,要知道顧越流在書院所作所爲,以他雷霆手段,不扒顧越流一層皮下來他跟顧越流姓。
況且,這可不是書院告狀,是合理有效調節雙方糾紛而找上侯爺的,不是什麼小人行徑。
看着院子裡奼紫嫣紅的花,他揉了揉鼻子,看來過些天就能吩咐人挖了。
齋長恍然大悟,“還是院長想得周到。”他早就看顧越流不順眼了,長寧侯過來,他非得好好說道說道不可。
齋長神采奕奕走了,張嫺敏也起身準備離去,“聽說長寧侯府幾位少爺膽大妄爲,院長若有不便出手的地方,晚輩願意代勞。”她纔不怕什麼權勢,她正愁找不着機會和他們打一場呢。
看她緊着腰間佩劍,院長愈發欣賞她,放軟語氣道,“書院不興動武,關係到侯府自然有侯爺作主,你別牽扯進去。”雖知張家和顧家恩怨,院長還是語重心長提醒她,“侯夫人行事全憑喜好,連宮裡那位都不放在眼裡,你年紀尚幼,犯不着把自己名聲搭進去。”
前些日子孫府顧府兩家之事傳得沸沸揚揚,京城衆人卻多數偏於顧越澤,爲什麼?還不是他有個不作爲的娘。
做院長的這些年他算看清楚了,一旦牽扯到侯夫人,京城的風氣就不太好,早年只是皇上受其蠱惑,如今是京城上上下下都被她迷惑了,估計她放的屁都有人認爲是香的。
張嫺敏感激一笑,“多謝院長提醒,晚輩不會亂來的。”
侯夫人乃一介女流她不會動粗,但她生的幾個兒子,恕她不能輕饒。
院子裡的花嬌豔欲滴,不知爲何,張嫺敏一走,院裡的花愈發刺鼻了,再打了幾個噴嚏後,他也跟着走了,到院外時,招手叫人將院子裡的花全拔了移栽去別處,爲了沖淡書院的酸臭味,他聞了好幾日花香,繼續聞下去,估計往後都沒嗅覺了。
書院通往外邊的路就一條,張嫺敏經過樹林時,三五個侍衛正賣力的挖土,正中間坐着個穿着華麗的夫人,此刻怒氣衝衝擡着頭,咬牙切齒瞪着身穿墨色對襟直綴的齋長,想來她就是那位不小心掉坑裡的夫人了。
而侍衛旁邊還站着幾人,張嫺敏眼力好,一眼就認出那是昨日見過面的侯夫人。
冤家路窄,她心裡道了句。
齋長心虛的朝蘇之荷笑了笑,偏頭和夏姜芙解釋,“書院已經着手埋坑事宜,下邊人眼拙沒發現這兒,還請侯夫人別怪罪。”說話間,齋長冷汗涔涔往下掉,他是千想萬想都想不到,顧越流他們自己挖的坑把家裡人坑着了。
真是天道有輪迴蒼天饒過誰,要不是人多,他真想仰天大笑三聲。
“侯夫人......”齋長小心翼翼喊了聲。
夏姜芙展顏一笑,“沒事,二弟妹自己摔着了,不能全怪在書院頭上。”
蘇之荷震驚的看向夏姜芙,她竟然說和書院無關,難不成怪她自己走路沒長眼?
齋長臉上賠着笑,看來他沒想錯,二夫人摔着夏姜芙都認爲她自己不小心,換作其他人,夏姜芙真能頤指氣使挖苦兩句,他不知該慶幸二夫人掉坑裡還是不該慶幸了。
“二弟妹,彆着急,先出來再說。”夏姜芙念及她崴了腳,對蘇之荷投來的抱怨並沒往心裡去,倒是顧越白和顧越武,不滿的瞪了蘇之荷眼,她算什麼人,竟敢給他娘臉色看,連他爹都不敢,蘇之荷憑什麼?
“我娘說的有理,書院學風濃厚,除了休沐少有人進出,下邊人並非有意疏忽,我們一行這麼多人,偏偏二嬸掉進去了,您該多想想自己怎麼掉進去的吧。”夏姜芙和秦臻臻走在最前,他和顧越武緊隨其後,坑上有樹葉掩蓋不假,但他們都沒事,唯獨蘇之荷中了招,不是她自己不小心又是什麼?
蘇之荷指甲穿透樹葉陷入泥裡,臉上的表情陰暗不一,半晌,她輕吐出口濁氣,緩緩道,“大嫂,方纔是我不對,還請原諒。”
夏姜芙笑着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我看再過會兒你的腳就沒事了,別擔心。”
齋長頭回注意夏姜芙如此好說話,心頭一軟,就把坑的來由說了,“二夫人,此事還真和書院沒關係,像這樣的坑,書院其他地方還有不少,都是貴府少爺挖的。”
書院有嚴格作息,顧越流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半夜翻窗戶跑出來,躲過監院巡邏,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又一個坑,爲此書院也很困擾,但沒辦法啊,顧越流說了,他們告訴顧泊遠就是背地放冷箭,不配爲人師,威脅他告訴侯夫人,顧越流舉雙手,“快去,趕緊去。”
分明知道侯夫人會包庇他而有恃無恐。
“胡說,越天和越昊敏而好學,不會荒廢學業做其他,你別往他們身上潑髒水。”關係到兩個兒子,蘇之荷態度極爲嚴肅。
齋長不懼她,不疾不徐道,“這坑還真是他們挖的。”說這話的時候,他不着痕跡瞥眼榮辱不驚的夏姜芙,心下有了主意,正色道,“顧六少性子活潑了些,但向來循規蹈矩尊師重道,挖坑設計同窗之事他萬萬不會做的,這次卻突然一改常性,真和其他幾位公子脫不了關係。”
院長穿過花叢,聽到齋長所言,驚訝得沒把下巴掉地上,很想問問齋長,去年裴夫子院子裡的花草是被狗叼走的嗎?循規蹈矩尊師重道?齋長還能再睜眼說瞎話嗎?
這話是大實話,夏姜芙道,“還是齋長了解小六秉性,他行事跳脫,但心地善良,抓老鼠還行,害人的事借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敢。”
院長驚愕得哼了哼,這兩人,一個比一個不要臉,他聽不下去了,越過張嫺敏,大步走了過去,到了近前,笑容不自主爬滿臉頰,“侯夫人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齋長聽着這話有些好笑,甭管院長多正直,到了夏姜芙跟前就會不自覺矮一頭,前兩年他就看出來了。
“聽說小六手不釋卷,極爲勤奮,我過來瞧瞧。”
聽說?聽誰說?誰又他媽的不負責任亂拍馬屁?
“顧六少功課確實有所長進。”院長臉上堆滿了笑,笑得嘴角都略有些抽動,齋長同情他,直言道,“顧六少去了山裡,約莫午時纔回來,侯夫人去後邊坐坐,我派人上山叫他。”
顧越流性子野了,身邊又圍着羣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書院有心管也管不過來,左右不靠他們撐起書院門楣,便由着他們去了。
又過了會兒,護衛在坑周圍挖好另一個坑,輕輕打通兩個坑,蘇之荷的腳拔了出來,腳踝傷着了,鞋底沾染許多污穢,蘇之荷不敢再給人臉色,老老實實低着頭等夏姜芙安排,馬車上有備好的衣衫鞋襪,去了客房就給她換上了。
蘇之荷渾身不痛快,尤其那股難聞的味兒始終揮散不去,洗了五盆水纔算安靜下來。
張嫺敏原本想偷偷跟着找機會暗算顧越白和顧越武,卻不想跟了不到十步就被隨行護衛發現了,院長和齋長不在,護衛們不認識她,看她腰間佩着劍,沉聲呵斥兩句,顧越白回眸,臉上的笑寡淡得有些冷,“張小姐什麼時候改行做刺客了?”
張嫺敏臉色一紅,憤怒的拔出劍,“顧越白,有種和我比試一場。”
顧越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張嫺敏,“我毛都沒長齊哪兒來的種,張小姐真會說笑。”話完,不理會張嫺敏吃人的目光,勾着顧越白肩膀朝山上去了,聽了齋長的話,他心裡不太踏實,顧越流怕是又惹上什麼禍事了。
張嫺敏往前追了兩步,隨即被護衛攔住,“張小姐,硬闖的話莫怪我們手下無情。”
張嫺敏怒從中來,拔劍就刺了過去,“好啊,讓我看看長寧侯府養出的護衛身手如何。”她自幼長在祖父膝下,三歲習武,去年擊敗她父親後,她就是通州數一數二的高手,對自己武藝她還是有些自信的。
只是,她低估了這些護衛,他們是顧泊遠精挑細選出來保護夏姜芙安全的,盡是過硬的功夫,很快就將張嫺敏制服了,對方念及她是姑娘,沒有劃破她身上的衣衫,捆了她雙手雙腳就交給書院的人了,一眼不曾多看她。
張嫺敏又氣又覺得丟臉,書院的人幫她解開繩子後,她再也承受不住侯府侮辱,頭埋在兩膝間放聲大哭。
她最引以爲傲的本領,在夏姜芙面前不過成了花拳繡腿,她還有什麼臉面見她父親,見她祖父。
她聲音悲痛,傳到旁邊剛入學的學生們耳朵裡,七八歲的孩童們齊齊挺直了脊背,聽聽,又一個不想念書的偷跑被抓回來了。
齋長吩咐人將顧越流功課給夏姜芙送去,有沒有長進,夏姜芙心裡自有評斷。
蘇之荷洗漱出來,左右扭頭嗅了嗅身上味道,確認沒有臭味後才放鬆下來,桌上放着好幾本功課,夏姜芙邊嚼着櫻桃幹邊閱覽着,嘴裡不時發出讚歎,“小六功課真是長進不少,臻臻你看,明算這門功課對了五題,往回能答上一道都是亂寫的。”
秦臻臻湊上前,認真數了數,“還真是五題,看來六弟開竅了。”
不只是明算,策問也有進步,以往半個時辰憋不出一行字,如今整篇寫滿了字,道理一堆一堆的,夏姜芙嘖嘖稱奇,顧越流這進步也太明顯了吧。
“二弟妹,齋長把越天他們的功課也拿來了,你看看。”
李氏只識字,越清的功課她看不懂,拉開椅子給蘇之荷做,期待她看完越天越昊的幫忙看看越清的。
還在念書的晚輩中,顧越天年紀最長,注意到蘇之荷看的是明算那門功課,夏姜芙微微斜着身子,快速瞄了眼,顧越天錯了五題,那五題恰好是顧越流做對的,一時間,夏姜芙心裡更歡喜了,試想,顧越流對了五題又如何?那可是顧越天都做錯的題呢。
她兒子,果真不同凡響,這麼複雜的都會,厲害!
蘇之荷不懂夏姜芙竊喜的什麼,將所有功課翻了遍,顧越天表現尚可,接下來翻顧越昊的,她臉色就不太好了,夏姜芙正想着怎麼獎賞顧越流,蘇之荷驟然冷了臉,她好奇的歪過身,目光落在蘇之荷手裡的功課上,稱讚道,“越昊做得挺好的啊,對了七題呢。”
蘇之荷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瀏覽顧越昊的功課,李氏將顧越清的功課推到她面前,蘇之荷沒有拒絕,可當她掃了遍後,臉色比方纔還差,夏姜芙不知發生何事,湊上前瞅了兩眼,“對了四題,還算過得去吧?”
蘇之荷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李氏猜不透蘇之荷想什麼,憂心忡忡道,“二嫂,是不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蘇之荷闔上功課,兀自平靜許久才擡頭望着一臉茫然的夏姜芙,儘量剋制住自己聲調,“大嫂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夏姜芙眨了眨眼,再次瞄向桌上功課,誠實地搖了搖頭。
要不是顧越白警告在前,蘇之荷恨不得將功課扔夏姜芙臉上,“越天比越昊稍長,二人功課怎麼會相同?”鴻鵠書院爲何聲名遠播,不就是教學包羅萬象海納百川嗎?有適合啓蒙的課堂,有重視學術研究的課堂,也有專門應付科舉的課堂,而不同的課堂或從年齡劃分或從功課好壞劃分,無論哪一種,顧越天都不該和顧越昊顧越清同等級別。
夏姜芙不懂蘇之荷心思,“幾兄弟相互扶持督促不是挺好的嘛,小六也和他們一起呢。”
蘇之荷:“......”她展開顧越流功課,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來,三十題對了五題,課堂有好差之分的話,顧越流鐵定屬於最末,她寄予厚望的長子,竟被顧越流拉到最次的課堂去了,她撫了撫胸口,暗暗告誡自己別生氣,生氣也解決不了問題。
“大嫂......”蘇之荷深吸口氣,放緩語氣道,“越天年紀要大些,和小六他們玩不到一起,我想能不能給他換個......”
話還未說完,外邊就傳來鬧哄哄的聲音,緊接着,三個少年勾肩搭揹走了進來,身姿凜凜,朝氣蓬勃。
“娘。”顧越流左右推開顧越白和顧越武,眉眼透亮的望着夏姜芙,“娘怎麼來了,我在山上抓到好多兔子野雞,中午讓廚子烤了吃。”想到他娘來雙胞胎竟不提前告訴他,嗔怪的倪了雙胞胎一眼。
“娘剛到,熱了吧,快坐下喝口水。”
蘇之荷的視線落在門口,在顧越天顧越昊出現的瞬間,她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雙手捂着嘴,有些不敢認。
顧越天擦了擦額頭的汗,整理好衣衫,規規矩矩上前見禮,蘇之荷一把拉過他,“越天,怎麼瘦了這麼多?”顧越天是長子,她和顧泊冶多偏心他,手裡再沒銀錢也不曾短過他吃穿用度,她精心養着的兒子,短短几日光景就被折騰得面黃肌瘦,萎靡不振,如何不讓她心疼。
顧越流咕嚕咕嚕喝完一杯水,插話道,“二嬸也覺得大堂哥瘦了?沒辦法,我讓他多吃點,他說吃不下。”
蘇之荷可不信他的話,握着顧越天的手,朝門口顧越昊招手,妝容精緻的臉上滑下兩行清淚,“瘦了,也黑了。”
“這都是白些回來些的了,之前瞧着更黑呢。”顧越流抓了幾顆櫻桃幹塞嘴裡,囫圇不清道,“二嬸您是沒瞧見幾天前的大堂哥,人又黑又瘦,跟竹竿似的,半夜往竹林一站,沒人分得清是人還是竹。”
蘇之荷哭得愈發傷心,李氏拉過瘦了的顧越清,也是心疼不已,她沒有蘇之荷瞻前顧後的心思,直接問顧越流道,“好好的在書院唸書怎麼會弄成這副樣子,是不是遇着什麼難處了?”
顧越清不喜歡她,往旁邊挪了步,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學顧越流的樣子咕嚕咕嚕往嘴裡灌。
“估計書院飯菜不合胃口,堂哥們吃不習慣,一頓飯比我吃得還少。”
胡說,蘇之荷快氣瘋了,她是京里長大的,偶爾也會做幾樣京城點心飯菜,顧越天和顧越昊喜歡得不得了,如何會吃不慣?有心讓李氏多問兩句,奈何李氏心思都放顧越清身上,壓根沒注意她給的眼色。
“越清在東境長大,口味偏甜,吃不慣京裡飯菜是正常的。”李氏沒有多想,將手帕遞過去,讓顧越昊擦擦臉上的汗,她又問顧越流,“你們做什麼去了累成這樣子?”
“抓兔子野雞啊,這山裡野慣了的就是不一樣,跑得賊快了......”顧越流眉飛色舞說起抓兔子野雞的事,要不是顧越天體力跟不上,他們還能抓到好幾只。
他念顧越昊顧越清年紀稍小,就讓他們拿着繩子藏起來,他和顧越天前後夾攻,抓住兔子後二人出來將其捆了,顧越天反應特慢,兔子都迎面往他腿邊跑他都反應不過來,還不如他一個人呢。
要不是有心帶他們出出風頭,他才懶得和他們一起呢。
顧越流形容得繪聲繪色,蘇之荷卻驚魂甫定,山裡枝椏橫七豎八無人修剪,跑動間只怕有不少擦傷,經顧越流一說,她才發現,顧越□□服上果真劃破了好幾道口子,不過拿針線給縫上了,顧越昊的也是如此,她心頭一咯噔,抓起修補好的口子,聲音有些尖銳,“誰給縫的?”
男女授受不親,顧越天要是在書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她晃了晃頭,身子一陣發虛。
說起這個,顧越昊表情極爲自豪,“我給大哥縫的。”剛開書院,衣服破了都是顧越流自己動手,他心頭過意不去,就跟着顧越流學了學,沒想到真給學會了,針腳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好幾位同窗都對他讚歎不已呢。
這一下,蘇之荷連帶着整個身軀都晃了晃。
秦臻臻敏感些,明白蘇之荷承受不住的原因,七尺男兒,哪有拿針線做女工的,她解釋道,“二嬸別多想,書院開設有女工一課,無論男女都要進學,昊堂弟此舉並不會惹來什麼非議。”
當然,她沒有告訴蘇之荷,男孩學習女工意在體會一針一線皆屬不易,更應心存感激孝順父母。
顧越昊也安慰蘇之荷,“母親,二堂嫂說的對。”
蘇之荷心頭還有許多疑問,但她清楚,只要顧越流他們在,三言兩語插科打諢就矇混過去了,她想單獨和顧越天說會話又找不着合適的機會,私底下攛掇李氏好多次,李氏就跟傻了似的,眼睛定在顧越清身上挪不開了。
霞光漫天,庭院的花花草草罩上了層紅紗,院牆上的藤蔓輕搖着身姿,書院有晚課,顧越流爲了掙表現,積極得很,草草吃過晚飯就喊着顧越天他們走了,一桌吃飯,蘇之荷算見識到顧越流口中‘一頓飯吃得比他還少’的說法了。
好樣的,顧越流纔多大?整整吃了五碗米飯,喝了兩碗雞湯,一個人啃了半隻雞,更別論還吃了其他菜呢,以他能吃的程度,就是兩個顧越天也趕不上他啊。就她觀察,顧越天以往頂多一碗飯管飽,中午吃了三碗,晚上吃了兩碗,顧越昊和顧越清也吃得多。
四人一走,桌上就跟狂風捲過似的,她握着筷子,不知該說什麼。
“小六他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是好事。”夏姜芙倒沒被顧越流飯量嚇到,顧泊遠年輕時也這麼能吃,顧越涵也是,顧越皎和顧越白他們隨她吃得少些。
蘇之荷眼神轉了轉,望着四人面前空蕩蕩的杯盤,沒有說話。
回府天兒已經黑了,管家候在門口,待夏姜芙下了馬車,他就俯首跟在身後,每每他這副神色就是有話要說,夏姜芙習以爲常了,誰知穿過影壁身後的人兒都沒聲,她奇怪的轉身,“怎麼了?”
管家訕訕笑了笑,看向遠處假山後漸行漸遠的背影,恭聲道,“大少夫人早上去寧國公府探望老夫人,傍晚派人送消息來說老夫人走了,奴才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接大少夫人。”
寧婉靜是出嫁女,照理說不用守靈,而且她懷着身孕,受不得勞累,入嘴的吃食得謹慎,他怕國公府的下人照顧不周。
“大少爺呢?”
“聽說還在衙門......”
“刑部沒了他是不是就倒了?你去衙門把他叫回來......”說到這她頓了頓,“叫他直接去國公府,有奶孃照顧我不放心。”奶孃再怎麼只是下人,寧婉靜有些話不會與她說,顧越皎就不同了。
“哎,老奴這就派人去。”管家領了命,扶着老腰,火急火燎就跑了,他怕再慢上一步,就該聽夏姜芙絮絮叨叨罵顧越皎了。
梁鴻出事,刑部右侍郎一職就空缺着,而梁鴻所犯的罪,皇上並沒明確指示,只是京中許多人都盯上了這個位置,來刑部走關係的人也多了起來,顧越皎身爲左侍郎,背後又有長寧侯府這座靠山,巴結他的人不少。
以前他審案抓犯人即可,現在審案之餘還要應付各式各樣的人,浸淫官場多年,他深諳寧得罪君子別招惹小人的道理,對這些他都是淡然處之,全往尚書大人身上推。
尚書大人被折騰煩了,索性直言,他任尚書一職多年,再過兩年就退了,這刑部大小事,早已全交給顧越皎作主了。
因而,下衙時辰一到,顧越皎就在門口被幾位大人給堵着了,同在朝爲官,顧越皎的脾氣他們略有耳聞,一見面就問候侯夫人,滔滔不絕稱讚侯夫人大智若愚了,秀外慧中了。
顧越皎有心甩手走人都不敢,否則日後傳到夏姜芙耳朵裡,夏姜芙肯定跟他翻臉。
以前夏姜芙多疼他多以他爲傲,從他成親後就有多嫌棄他,嫌棄他不夠不顧家,嫌棄他不夠體貼,孫府那事,夏姜芙不怪當事人顧越澤,盡拿他撒氣了,斥他身爲兄長沒做好表率,顧越澤是學他才毀了人家姑娘清名。
天地良心,他從沒教過顧越澤私下跟小姑娘寫信,夏姜芙的氣來得莫名奇妙,他以爲他算慘的了,顧泊遠更甚,夏姜芙罵他上樑不正下樑歪,顧越澤骨子裡隨他才盡幹些喪盡天良的事。
他了解過孫府的事,顧越澤的確有錯,但不到喪盡天良的地步的。
所以那些人誇讚夏姜芙時,他便拉着繮繩,裝作認真的模樣,細細聽着。
說實話,這是他第一次從大人們嘴裡聽到他娘好話,獨屬於形容夏姜芙的‘慈母多敗兒’在他們口中美化成了既細膩又溫暖的疼愛,顧越皎聽得有些想笑,他從小到大,沒少聽外人編排夏姜芙壞話。
“昨天侯府二少爺打破人家腦袋,你們猜侯夫人咋說的?......說人家活該,顧二少不打別人就打他,自己不好好反省反省原因嗎?”
“打了人還有理了?你們等着,京城的風氣遲早讓她給壞了。”
“顧三少頂風作案賭博被抓,侯夫人竟跑宮裡將皇上罵了頓,真的是......目無尊卑,長寧侯倒了八輩子黴看上她了。”
“當年長寧侯可是非她不娶呢,也不知她是不是給長寧侯下了什麼毒......”
“顧四少嫖.娼被刑部逮着現行,侯夫人理直氣壯去刑部把人接走了,這女人,目無法紀,太囂張了。”
“就沒她不敢做的事,沒看見樑大人興沖沖進宮灰頭土臉出來嗎?皇上也怕她呢。”
“聽說了沒,顧六少帶着人去承恩侯府門口要賬呢。”
“根據以往經驗,承恩侯府百口莫辯,等着吧,顧六少完勝。”
“你還真說對了。”
“那當然,也不敢看看爺,這麼多年的八卦可不是白聽的。”
“噓,和你說件事,顧三少夥同京中少爺將塞婉公主嫁妝贏得分文不剩。”
“胡說八道,兵部與禮部皆有信回來,此乃無中生有的事,不可妄議。”
“你怎麼幫着顧三少說話?”
“我是對事不對人,顧三少風姿朗朗,是惦記別人錢財的人嗎?”
“你說的好像也對。”
“哎哎哎,你們說京城風氣是不是變了,怎麼這麼多人想嫁進長寧侯府了?”
“你是不是腦子傻了,這麼多人搶着進,當然是衝着侯夫人貌美心嫺的名聲去的了,你不想你家妹子嫁進這樣的人家啊?”
“想是想,可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我看是你不對勁,趕緊站好,沒看見顧侍郎帶人出城辦事啊,給我態度好些,得罪我妹子的大叔子我要你好看。”
“.......”
長寧侯府的事,哪怕是守城官兵都能喝酒聊上兩個時辰,更何況是能言善辯的六部大臣,顧越皎聽她們快把夏姜芙比作寺裡的菩薩了,忙出聲打斷他們,“家母的好,身爲人子自能體會,就不牢各位大人費心了,若沒什麼事的話,本官先行告辭。”
一位大腹便便的大人拉住他衣袖,“其實,其實,我們就想問問,刑部對樑大人的事是怎麼個看法?”
梁鴻的事,皇上不追究順親王也不會讓他好過,膽大包天買字畫賄賂王爺,買的還是老王爺陪葬品,順親王如何能容忍此種行徑,揍一頓恐怕是不解氣的,待老王爺入殯,回京還有梁鴻受的。
夜幕低垂,晚風吹起他的官袍,儒雅而清俊,青石磚的路上,隱隱有馬蹄聲傳來,顧越皎斂了脣角微笑,表情算不上嚴肅,但也絕非輕鬆,“樑大人的事皇上自有定奪,諸位大人感興趣的話,不如問問內閣,朝中官員變動,內閣會最先聽到風聲。”
“我們衙下閒聊而已,顧侍郎用不着大動干戈打擾內閣,對了,時辰不早了,前邊就是酒館,顧侍郎可有雅興去坐坐?”能問問內閣的意思當然再好不過了,他們嘴巴上拒絕,心底卻是再贊同不過的。
顧越皎點了點頭,遠處的駿馬奔馳而來,馬背上跳下個身穿墨綠色長袍小廝,衆大人不明所以,卻看小廝朝顧越皎拱手,“大少爺,夫人讓您去國公府陪大少夫人。”
小廝動作利落,一看就是練家子。
顧越皎猶豫的轉頭,衆大人忙擺出請的架勢,“侯夫人有令,顧侍郎速速回去吧。”
夏姜芙的意思他們哪兒敢反駁,不說顧越皎是孝子,顧泊遠可是個護妻狂魔,老少夾擊,他們再有能耐也得罪不起啊。
顧越皎心頭有些遺憾,要是他們開口挽留多好,起碼他能將他們全解決了。
國公府老夫人去世,許多人上門弔唁,寧婉靜住在國公府爲老夫人守靈,顧越皎寸步不離陪着她,夏姜芙她們到的那日,他表現得更是格外殷勤,端茶倒水,噓寒問暖,比寧婉靜身邊奶孃還貼心。
過府夫人們多,見狀少不得又稱讚幾句,稱夏姜芙教子有方,瞧瞧顧越皎多體貼,比女兒家還細心。話此,許多夫人暗暗後悔自己當初看走了眼,長寧侯府多好的人家,她們怎麼就嫌棄了呢?現在倒好,要攀人家還看不上了。
老夫人德高望重,宮裡的太后也來了,給老夫人上完香,她便沿着夏姜芙的方向而來,圍在夏姜芙身邊的夫人小姐們迅速起身躲了開去,實在是怕被二人刀光劍影傷到,從起身給太后行禮再到齊齊藏於假山樹叢背後也就眨眼的功夫。
夏姜芙怕對老夫人不尊敬,特意挑了身素淨衣衫,頭上也沒戴什麼頭飾,坐在綠意盎然的樹下倒是有幾分飄然成仙的脫俗感,太后哼哼卿卿道,“幾月不見,侯夫人連哀家都認不得了嗎?”
“太后豐容靚飾,化成灰臣婦都認得,這不哀思老夫人一時沒回過神來嗎?太后心胸廣闊,不會和老夫人計較吧?”夏姜芙晃了晃被風吹動的紗裙,徐徐俯下.身去,“臣婦見過太后。”
太后皺了皺眉,她哪兒聽不出夏姜芙言外之意,諷刺她小肚雞腸和死人斤斤計較,她心頭跳了跳,表情冰冷道,“平身吧。”
說話間,夏姜芙已一臉理所應當的落座了,太后眉頭又是一皺,她就知道不該今日來,平白讓其他人看了笑話,她順勢坐下,整理好繁複衣衫,從容地和夏姜芙寒暄,“聽說你要做祖母了,還沒當面恭喜你呢。”
“臣婦也恭喜太后要做皇祖母了......”
這話聽着,咋這麼不對勁呢,太后想了想,夏姜芙說的實話,皇后多年無所出,她急得不行,好在終於懷上了,說起來,她還得感謝夏姜芙,皇上告訴她,是夏姜芙先懷疑皇后遭人下毒的,若非借看戲的名頭出宮找大夫把脈,她估計一直被矇在鼓裡。
可要她說些場面話,她說不出來。
“上月蜀州進貢了許多藥材,哀家讓宮人送到侯府去了,你看看有沒有派得上用場的,哀家寢宮還有不少。”若不是皇后軟磨硬泡,她纔不會賞賜侯府呢。
顧泊遠戎馬半生軍功顯赫,但皇室已給了他足夠榮譽,哪怕顧越澤他們犯了事,皇上也多般維護,換作其他人,九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夏姜芙微微一愣,懷疑的打量太后兩眼,“臣婦謝過太后了。”
對皇家賞賜,她來者不拒,即使派不上用場也堆庫房放着,以免需要的時候拿不出來。
太后被她不信任的目光激得火苗蹭蹭蹭上漲,轉頭看向假山迴廊踱步的夫人小姐,索性轉過身子,不和夏姜芙說話。
夏姜芙不是多話的性子,太后不言,她也不語,氣氛陷入了尷尬,許久,還是太后先沉不住氣了,“哀家回宮了。”她乃高高在上的太后,吃飽了撐的纔在這看夏姜芙臉色呢。
“恭送太后。”夏姜芙懶懶散散說了句,太后走得更快了,她就知道,一遇着夏姜芙她心情就會不好,往後再也不出宮了。
夏姜芙可不知太后氣什麼,之後有兩名夫人問他打聽顧越澤的親事,夏姜芙這才知曉,顧越澤不是去州縣開晉江書鋪而是領軍打仗去了,不止有顧越澤,順親王世子,樑衝也在其中,難怪年初顧越流去書院抱怨太清靜,會來事的都上戰場去了,留下的還不得夾着屁股做人?
顧越皎送寧婉靜回房休息,聽下人說夏姜芙身子不適先回府了,他以爲又是和太后鬧得不愉快,沒往心裡去,待老夫人出殯,他看見顧泊遠脖子上的抓痕以及顧越白他們走路僵硬的姿勢,突然非常慶幸這幾日待在國公府,免去一頓懲罰。
他越發打定主意要好好抓住寧婉靜這顆救命稻草,以免自己被連坐。
所以辦完老夫人喪事回府,他打發奶孃先回心湖院,自己扶着寧婉靜進門,顧越白和顧越武忍不住了,跳下馬車就招呼小廝攙扶,還不敢說夏姜芙壞話,顧越澤的事他們事有所隱瞞,但都是被逼無奈啊,以爲幫顧泊遠幹了壞事得不到好處至少不會落下埋怨,結果倒好,夏姜芙沒怪他們,顧泊遠先拿着鞭子抽上了。
翻臉無情,以後別想他們再幫忙隱瞞夏姜芙什麼事。
顧越流覺得自己最冤,他是最後一個知道顧越澤外出打仗的,顧泊遠打他時沒有任何留情,還將他在書院的豐功偉績說成不務正業,挺了挺脊背,後背火辣辣的疼,看神清氣爽的顧越皎,顧越流心裡不平衡了,都是兄弟,理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纔是,他揚起手,扯着嗓子大道,“大哥,三哥去東境一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別以爲他不清楚,幾兄弟裡顧越皎是最狡詐的,他在刑部當值,不可能不知道顧越澤的事。
問完,一臉幸災樂禍的等着看夏姜芙追究顧越皎,先罵上兩句也好,誰知夏姜芙瞪了他眼,“你大嫂在前邊,大驚小怪嚇着她怎麼辦,我看你爹打得還不夠重是不是?”
顧越流上臺階的腳步一頓,被後邊的顧越白一撞,整個人直直撲倒在地,疼得他哀號不已,“四哥.......”在夏姜芙不滿的注視下,忙降低音量,“你是不是故意的?”
三人的傷大多在後背屁股,走路好比凌遲,顧越流顛倒,顧越白看着屁股跟着疼,充滿歉意道,“沒,沒有的事,要不要我拉你起來?”
“不要,你們先走。”顧越流不信任他們,趴在地上,等他們一個個進了門他才撐着地艱難的爬起來,回到顏楓院,少不得又提了提顧越皎,他們屁股上有傷,不敢坐,只能趴着,好在顏楓院有他們躺着敷面膜的躺椅,三兄弟輕鬆不少。
夏姜芙正攪拌藥膏,吩咐秋翠往裡添水,顧泊遠下手狠,他們不養個十天半月好不了,聽了顧越流的話,夏姜芙沒個好氣嗔他眼,“你大哥受了傷誰照顧你大嫂?好好躺着,把傷養好了再說。”
顧越皎以爲自己會遭些罪呢,沒料到夏姜芙爲他說話,要知道,成親以來,夏姜芙對他越來越不滿意,他握了握寧婉靜擱在桌下的手,心道,多虧有媳婦護着他才逃過一劫。
夏姜芙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不滿的哼了哼,“你也別得瑟,不把星辰照顧好了我要你好看。”
“孃的話我不敢不從。”顧越皎從善如流回道。
顧越皎又不平衡了,不就夫憑妻貴嗎,改明日他也娶個媳婦回來,出了事就讓他媳婦兜着去,“娘,我要娶媳婦。”
“你四哥五哥還沒說親你急什麼?老實等着!”
顧越流:“.......”他想娶媳婦還要排隊?
試想,顧越澤成親後才輪得到顧越白顧越武,再到他,豈不要好幾年?也就是說,他還得挨好幾年的打,不行,堅決不行,他明個兒就出門物色媳婦去,夏姜芙不就喜歡五官精緻婀娜多姿的嗎?他保管找個讓夏姜芙心滿意足的媳婦回來,到時候不怕夏姜芙不答應他的親事。
顧越天他們回來蘇之荷也沒找着機會問書院的情況,今日回府早,她便把顧越天他們叫到屋裡細問了幾句,知曉是顧越流帶着他們胡鬧後就要找夏姜芙問個清楚,顧越流不求上進還要她兒子跟着做紈絝?這一家子都是些什麼人哪。
顧越天勸止她,“母親,流堂弟貪玩已被大伯父狠狠教訓過了,您再找大伯母抱怨,恐怕會遭大伯母記恨上。”
前天他們回來,正遇着顧泊遠心情不好打人,鞭子落在白堂弟武堂弟身上顧泊遠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暴戾恣睢的眼神讓他心頭顫了顫,以顧泊遠嗜血的性情,他父親哪兒會是對手,他幾乎可以確認,一旦被顧泊遠查到顧泊冶什麼事,整個二房三房的人都會跟着陪葬。
三位堂弟已受了傷,蘇之荷再找夏姜芙還有什麼意思?難道讓顧泊遠再把顧越流打一頓?若是那樣,夏姜芙肯定會怪蘇之荷火上澆油的。
蘇之荷細細想了想,顧越天的話不無道理,只是心氣終究不平,“母親手裡有錢了,改日我找書院的人給你們換個課堂。”顧越天功課不錯,若有夫子悉心教導,中進士的希望還是有的。
她隨夏姜芙去過書院,書院的人知道她是長寧侯府二夫人,她說的事,書院該不會拒絕。
“不用,現在的夫子就挺好,東境私塾的夫子舉人出身,學問遠遠不及現在夫子,應付功課已極爲吃力,要是換了課堂,以孩兒學問,怕是追不上其他人。”與其被甩在最後,不如腳踏實地學好基礎,循序漸進。
“你說的也對,小六受了傷,書院是去不了了,沒了他,你們好好學,書院的學子大多是將來棟樑之才,母親知道你心思通透,多結交些朋友對你沒有壞處。”
“孩兒明白。”
顧越流去書院,爲此苦惱了,書院的被抓了,但山裡還有許多活物呢,他答應了人帶他們上山烤野雞吃,看來得食言了。
不過他也沒閒着,第二天他就讓小廝扶着外出閒逛,草長鶯飛,花紅柳綠,美其名曰閒逛,實則給自己找媳婦,他大嫂是他娘逛了幾條街才找到的,爲此他娘還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故而他不兜圈子,專往不起眼的鋪子去。
天漸漸熱了,顧越流不敢暴曬,曬黑了夏姜芙會罵,所有都是太陽下山後纔出門,這個時辰街上的人正是多的時候,收攤的小販,歸家的孩童,以及下衙去雲生院看戲的官員。
遇着的熟人多了,就有打聽他受傷的事,侯府芝麻大點事都能掀起陣陣漣漪,何況老夫人出殯,侯府的幾位主子神情好像不太正常,顧泊遠拉高的領口,顧越白三兄弟怪異的走姿,稍有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侯府出事了。
至於是何事.......屈於顧泊遠淫威,他們不敢打聽。
作者有話要說: 顧越流:大哥,聽到沒,我大舅子外號包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