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僵硬,安靜的馬廄散發着難聞的氣味,一個玉樹臨風,器宇軒昂的人向這邊走來。
“原來你在這兒啊!”他高挑的身軀站在馬廄外,微微挑眉看着在餵馬的人。
樑安執草的手一怔,面色不自然的沉了下來。
另一旁的王全看到一直崇拜的人,雙眼發亮的趕忙跑過去,跪下:“參見上公!”
王匡淡淡的目光始終望着樑安,脣角微微笑着,讓人感到和煦。
“小安,還不過來見過上公!”王全趕忙急着對着那悠閒泰然的人。
樑安將手中的飼料慢慢的喂進了鬃毛飛舞的駿馬嘴中,然後才走到王匡面前,待要下跪,王匡笑意然然:“不用行禮了!”
他也就沒有行禮,站在那兒,低垂着眼,等待着他的發話。
“你叫什麼名字!”他溫柔如春風。
樑安沉默了片刻,看到那人極好脾氣的彷彿在等自己的話,想到昨晚的事,皺眉即道:“上公日理萬機,一個小兵的名字不足掛齒!”
他態度冰冷,語氣中微微有着嘲諷,一旁的王全看的心驚膽戰,雖是上公一直待人和善,可是他在戰場上向來是殺人不眨眼,在軍營中也是軍紀嚴明,賞罰分明,士兵從來不敢有絲毫不敬的。
然後,王全焦急的代他道:“上公,小安年紀小,言語有衝突,上公不要介意,他叫樑安,因爲是我們帳年齡最小的,所以我們一直叫他小安!”
王匡這纔將目光轉向一旁站着的人,然後點了點頭,王全心裡立刻滿足的開花。
“樑安,你隨我來!”他又對着樑安道,然後轉身離去。
樑安站在原地,微有絲毫行動,青澀冰冷的臉上寫滿了不豫。
“小安,上公叫你去呢?”王全興奮的提醒着他。
“……”
“小安,這是多麼好的機會,上公在叫你過去,你好好表現,肯定可以升得一官半職!”
“……”
“小安,!”對於樑安一天的反常,他也忍不住生氣地道:“樑安,違抗軍令,是要殺頭的!”
樑安眼瞼動了動,然後凌厲的眼神掃過王全,冰冷刺骨,懾人憚心,王全怔怔的住了嘴,然後似是嚇住的退後了一小步。
樑安向遠處的背影走去,王匡聽到後面的步伐聲,故意遲緩的步子這才放大。
白色帳篷中,早春時節,寒風依舊凜冽,卻有一個明爐燒着炭火,格外暖和,王匡做到上座,樑安做到下座。
王匡沉默着端詳了這個少年許久後,才走到他身邊,微微彎腰撫上那人白皙的面龐,樑安眼中厭惡閃過,然後將頭撇開,立刻那隻佈滿傷痕的手就掐在他的下巴處,將他的頭擰了過來。
王匡依舊溫柔的笑着,可是這一次他眼中夾雜着異樣的光芒,他深深的望着着少年,低沉着聲音,似乎在隱忍些什麼道:“你是怎麼知道我以前的藝名的,!”
那個名字是他年少時期,主人給他起的名字,象徵着他曾經屈辱的卑微,那個名字早應該淹沒在長長的時間裡,所有知道他曾經不堪的過去的人早已被他剷除,沒有一個活口,這麼多年,昨日竟然會再次聽到。
而這個少年年齡實在太小,那麼多年的事,那時他還未出生,簡直有點匪夷所思,讓他不得不警惕。
樑安一怔,然後不耐的道:“你說什麼?!”
他懵懂無知,一臉不耐,彷彿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玉憐,昨晚你說的!”王匡有點咬牙切齒的道,左手下移停在他的脖頸,慢慢收緊,那種緊張殺機顯現。
他真的很痛恨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帶給他的就是無盡的屈辱不堪,他不允許現在自己好不容易達到的高位,給了別人可以嘲笑挑刺的地方,所有知道他過去的人,都要殺。
樑安沉默了許,然後在脖頸處疼痛加大,窒息難忍時,才低着眼道:“上公,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昨天的事,上公如此行徑,強迫一個士兵做那種事……現今還要爲了掩蓋事實,殺人滅口,!”
他故意指責着禁錮着他脖頸的人,微微嘲諷,將他想得不堪。
王匡眼中立刻寒光閃現,卻鬆了手,樑安的脖頸處卻留下深深的一道紅印。
他坐在了樑安的身邊,然後嘲諷道:“你不也是爲了榮華富貴來到我的帳中,後來又反悔,!”
樑安眼神輕蔑一瞥,沒有說話,只是王匡卻不知爲何的對着他的眼神想要解釋了:“我選人向來是選自願的……”以前,他便不是自願的,現在他有了權勢,自是不喜歡強迫別人,他繼續道:“昨天,校尉和我說的是你喜歡欲擒故縱,所以我才……若是你不願,我自不會對你怎麼樣!”
樑安沒有說話,眼神清淡悠遠,還帶些抗拒。
其實,他始終不相信原本曾經的故人,那個小心翼翼卻善良的少年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在怎麼變,本性是不會變的,何況他畢竟是這個年代裡他唯一認識,讓他感到熟悉的人。
可是?他亦不願讓他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太過離譜,作爲上公的他,會怎樣對他,他不敢保證他還記得曾經的救命之恩。
樑安眼神閃爍不定,長長的睫毛蹁躚起舞。
王匡一直望着他,突然悠長的嘆了口氣:“其實,你一點都不像他,可是唯獨這眼神,卻如見真人般,他思考時,也喜歡這般低着頭,幽暗的眸子在一彎清泉中微微流動;他冰冷生氣的時候,也喜歡靜靜的帶着點嘲諷譏笑的寒光閃過般;他沒有情感的時候,眸子是淡淡清幽的,如盛開的碧蓮……”
“你說的他是……”樑安心裡微微打鼓。
“我的救命恩人……”王匡對着樑安,陷入回憶:“我初見他的時候,就驚爲天人,他美得不可方物,清高不染塵埃卻又讓人感到溫暖,我當時地位極不堪,望着他只有遠遠的敬仰羨慕,生怕自己觸髒了那聖潔的人,可是他卻低下身來,輕輕溫柔的對我說:‘你要好好活着,’”
“是他救了我的命……”他幽幽嘆道,眼中恍惚的迷上了層霧:“可是我卻不能救他的命,在我有能力的時候,在我手握重兵的時候,在我富甲天下的時候,他卻已是墳冢中的一堆白骨……”
“所以我要爲他報仇,我要讓那些逼死他的人血債血還,我要將他們骯髒的頭顱祭奠在恩公的墳墓旁!”他雙眼的陡然血紅的睜大,仇恨衝腦。
樑安怔了怔,望着他,默默的低頭輕聲低喃道:“原來,還是有人爲他的死感到悲哀的……”只是,那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的,那個人不在,他活在世上,如死人何異,1
只是,現在他要爲了那個人報仇,他要將掠奪他天下,侮辱他宗室的人,盡數斬下。
王匡長久的注視着遠方,透光帷帳,他彷彿看到了長安未央宮裡的那個掌握天下的人,頓時他眼中就被染了血般,充滿了殺機。
許久,柴火發出滋滋的聲音,寒風掀起了帷帳,又落下,又掀起,兩人坐在一起,有着共同的目標,如知己般,待王匡醒過來,他才意識到,對這個才見過兩面的人,說了太多,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敵是友,怎麼將自己的藏在心中數多年的時全盤托出。
然後他站立起來,仍然是那個霸氣手握重兵的上公,道:“你以後就在我的帷帳裡吧!”
他走了出去,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樑安坐在那,苦笑着。
當天晚上,即軍情緊急,在定國上公的帳中召開了商議大會。
“我們立新帝的事,已傳到王莽那兒,探子來報,王莽已派遣大司空王邑和司徒王尋奔赴洛陽,已在各郡徵收精兵百萬,號稱百萬軍師,現已南下潁川,定是想要在那裡與嚴尤、陳茂兩部會合好來攻打我們綠林軍!”王匡嚴肅的面上透出緊張,雙手撐在放着地圖的案桌上,緊緊的握住桌角。
百萬之師,別說百萬,就是折中一半的兵力,現在他們也是沒有的。
這個戰,未開打,已是敗象。
衆人也皆是一驚,然後深深的蹙眉深思。
靜意異常,緊張的只剩心跳,然後一個清秀的人掀開了帷帳,手捧着一杯茶,怔怔的站在門口,帳中的人皆回頭看去。
樑安陡然清醒過來,跪下道:“參見陛下,上公,大司馬,大司徒,太常偏將軍……”因爲人數太多,他以前只是一個連主帳都不能進來的小兵,他只好一股腦的全說出來,其實他對號入座的只有四個人罷了,其他的均是不知。
“平身!”劉玄清朗聲音道,看着這個前不久剛見過,破壞人家好事的人,眼中有笑意的掃過了王匡。
手中只有一杯茶,原本是要奉給王匡的,可是現在陛下在這,他未看到王匡微微緊張的眼色,已站了起來,然後走到劉玄身邊弓着身子道:“陛下,請用茶!”
頓時,王匡鬆了一口氣,看着樑安眼中有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