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自會善待

這話一出,顏墨白也不詫異,僅是滿面從容溫潤的朝鳳瑤望着,平緩而問:“長公主這話之意是?”

鳳瑤也不打算繞彎子,僅是脣瓣一啓,極是乾脆而道:“而今劉太傅身子已算硬朗,自可應付朝政,再者,許儒亦也該恢復不少,到時候由他與劉太傅一道處置朝政,便已極爲妥當。”

顏墨白眼角一挑,落在鳳瑤面上的目光也幾不可察的深了一重,隨即薄脣一啓,漫不經心的問:“那微臣呢?長公主將朝政之事全數安排在了劉太傅與許儒亦頭上,可是有意,讓微臣仍是靜養在府,不問朝事?”

鳳瑤瞳孔微縮,徑直迎上他的目光,“如攝政王這般能人,留在府中靜養倒也有些大材小用。攖”

“長公主之意是?”他溫潤平緩的問。

鳳瑤稍稍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清冷無波的道:“此番大楚之行,攝政王自得陪本宮一道去。攝政王不是有本事應付楚王嗎,如此也好,想必大楚之行,諸事皆由攝政王應付的話,本宮,自也能稍稍安枕無憂。”

顏墨白頓時勾脣一笑,那深邃的瞳孔之中,則稍稍漫出了幾縷微光。

“如此說來,長公主是要讓微臣一道前去大楚,讓微臣當長公主的幫手?只是長公主這又是何必,大楚之行,由微臣一人前去便已足矣,長公主又何必親自前往。”他輕笑溫潤而道償。

鳳瑤目光稍稍幽遠半許,也未耽擱,待得他嗓音落下後,便已低沉清冷而道:“有些話,本宮雖未挑明,但攝政王自該明白。此大楚相邀,非同一般,本宮若不親自前去盯着,應付着,而是僅坐在大旭之中等消息,如此被動之態,絕非本宮所喜。”

這話一落,她兀自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修長的指尖,也再度端起了酒盞,一點一點的開始小酌。

酒水入腹,雖不若牛飲那般強烈,但仍舊是有些火熱,待得幾口之後,渾身之中,竟也莫名的生了幾許灼熱,似覺周遭迎面而來的風,竟也不如最初那般的涼爽。

周遭氣氛,沉寂無波,壓抑厚重。

顏墨白並未立即言話,僅是靜靜觀她,半晌,待得鳳瑤放下手中的酒盞後,顏墨白指尖微動,拎了酒壺便爲鳳瑤滿上了酒,隨即薄脣一啓,終歸是再度平緩而道:“長公主方纔之言,微臣,自能明白。只不過,此番大楚之行,絕非太平,長公主冒然前去,許是於你不利。”

鳳瑤輕嘲一聲,並未立即回話。

此番大楚之行是否太平,她早已心如明鏡。無論如行能否與楚王結盟成功,她姑蘇鳳瑤夾在中間,皆難辦事。一旦盟約而成,大旭自然成了大楚的利刀,爲大楚利用罷了,一旦盟約難成,兩國鬧翻,楚王脾性一來,強行將她扣押在楚國也是自然。

如此,無論去與不去,都危機四伏,是以,她還不如親身前往,至少,也能努力的去親自交涉,控制事態,但若全全將此事交給顏墨白,她僅需坐在大旭等消息的話,先不說顏墨白這人是否信得過,將論楚王那邊,想來自也不會滿意顏墨白單獨前往纔是。

思緒翻騰搖曳,鳳瑤面色清冷,滿目起伏。

眼見她半晌不言話,顏墨白瞳孔微縮,極爲難得的嘆了口氣,平緩溫潤而道:“長公主信微臣一句,呆在大旭,等微臣消息可好?這麼久了,長公主不曾信微臣一次,這次,便信微臣一回,如何?”

平緩的嗓音,依舊是溫潤入骨,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語氣中夾雜的幾許勸慰與誠懇。

奈何這話入耳,卻並未在鳳瑤心底激起太大波瀾。

畢竟,心底早已是打定主意要去大楚,要去親眼見證事態纔可安心,如此,她又豈會聽從顏墨白之意。

與其呆在大旭等待消息,鞭長莫及,受事態所逼,還不如,自行前去,親自去應付,便是當真應付不下來了,或是當真出了何事,她姑蘇鳳瑤親自努力過了,便也會覺得無遺憾纔是。

心思至此,鳳瑤擡眸,靜靜的朝顏墨白望着,不言話。

大抵是猜到了她的態度,顏墨白微微垂眸下來,薄脣一啓,平緩的嗓音再度揚來,“長公主年紀輕輕,着實不該是承受太多的年紀。便是再怎麼想爲大旭着想,但也該提前爲你自己着想纔是。”

平緩的嗓音,略微卷着幾許幽遠,連帶着脫口的話都顯得有些幽遠。

鳳瑤瞳孔一縮,面色也越發沉了半許。

則是片刻,沉寂無波的氣氛裡,顏墨白再度平緩出聲,“長公主一心裝着大旭,一心爲大旭行事,到頭來,長公主能得到什麼?還是那話,即便長公主對大旭盡心盡力,也不過是在用你自己的性命爲皇上做嫁衣罷了。更何況,皇上親惠妃,親三皇子,皇上對長公主,雖有同胞之意,卻無同胞之情。是以,凡事之中,長公主需以自己爲先。”

鳳瑤眉頭一皺,目光也驟然冷冽,“本宮要如何行事,倒輪不到攝政王來教。便是本宮是在用性命爲他人做嫁衣,這有何妨?皇上乃大旭九五至尊,本宮效忠皇上,自是應該……”

大抵是情緒上涌,鳳瑤脫口的嗓音也嘶啞冷冽。

奈何後話未出,顏墨白便突然出聲打斷,“長公主既是如此要效忠皇上,如此心疼皇上,還將皇上送上道行山吃苦清修作何?長公主若當真體恤皇上,又爲何不讓皇上繼續呆在這皇宮之中,錦衣玉食,安樂享日?但長公主卻將皇上送去了道行山,讓皇上小小年紀便脫離九五至尊,去那山上避世清修,長公主如此之爲,不也是因心底對皇上極爲失望,從而不得已才爲之?便是長公主極不願承認,極是牴觸,但長公主對皇上,終歸是失望了,不是?”

鳳瑤驀的噎了後話,滿目冷冽的凝他。

顏墨白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兩眼,待得片刻後,稍稍放緩了目光,幽遠平緩而道:“皇族之中,本無親兄,在權勢烽煙里耳濡目染長大的人,豈能都是善類。長公主如今護皇上週全,護大旭周全,也許到頭來,皇上僅當長公主是他掌控大旭江山的……絆腳石。”

“本宮本非貪念權勢。倘若皇上長大,本宮將權勢交給皇上又如何?攝政王當真以爲,本宮想做皇上掌權的絆腳石?”

顏墨白嘆息一聲,“只怕,長公主還未等到皇上真正懂事與長大,皇上便已當長公主是絆腳石。”

這話,似是全然一層層的抨擊到了心口,揪痛莫名。

鳳瑤面色也越發冷沉,森然而道:“攝政王何必挑撥離間,本宮與皇上乃一脈同胞……”

話語剛到這裡,顏墨白便再度出聲打斷,“皇族之中所謂的一脈同胞,不過是場烽煙爭鬥罷了,何足掛齒。長公主也從小生長在宮闈,這宮中的勾心鬥角,長公主豈會不知。”

鳳瑤冷道:“亦如攝政王所言,本宮纔是在深宮長大之人,更知深宮的利弊與爭鬥。攝政王如此言辭鑿鑿的言道,難不成攝政王竟比本宮還知曉深宮之事?”

顏墨白瞳孔驟然一縮,突然之間,不言話。

鳳瑤滿目深沉冷冽的凝他,一字一句的再度道:“攝政王將宮中之人的關係剖析得這般清楚,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言道皇族之中無親兄,無情義,攝政王如此言道,難不成,攝政王如本宮一樣,經歷過深宮之事?”

這話,無疑是惱怒之中言道而出,僅爲質問,不爲其它。

然而這話一出,顏墨白麪色,竟極爲難得的清冷開來,那雙深黑的瞳孔之中,也逐漸漫出了幾許起伏。

待得半晌,他才薄脣一啓,平緩無波的道:“微臣雖不曾經歷過,但身爲旁觀之人,有些事,看得比長公主清楚。再者,微臣之言,僅是勸慰,長公主若是不信,便就,不信吧。”

他語氣平緩得厲害,細聽之下,讓人全然無法聽出半點的情緒來。

這話一落,他便垂眸下來,修長的指尖端了酒盞,依舊是仰頭而起,一口飲盡。

待得放下酒盞後,他開始緩緩爲杯中倒酒,指尖隨意摩挲這杯盞,片刻之後,再度端酒而起。

這回,他突然飲得極慢,似是極慢極慢的品酒,又似是心有旁騖,思緒幽遠,略微失神的小酌一般。

整個過程,鳳瑤深眼凝他,待得半晌後,她也強行按捺了心緒一番,低低而道:“其餘之事,多說無益。無論深宮中是否有所情義,本宮對皇上,皆得寬容而待。攝政王說得不錯,即便本宮不願承認,但本宮對皇上,的確失望,呵。世人皆道,自古君王,該當親賢臣,遠佞臣,但皇上,卻是親小人,抵本宮。本宮對皇上一心一意,到頭來,在他心裡卻抵不過惠妃與贏易,倘若本宮不將他送去道行山,皇上定越發牴觸本宮,更會在宮中肆意妄爲,甚至於,也會肆意努力,將贏易接回京都。而那贏易啊,年少老成,一旦知曉惠妃亡了,贏易,又豈能對本宮,對皇上善罷甘休。”

這話一落,心底也突然捲了惆悵。

大抵是着實對幼帝太過上心,甚至太過在意,從而,每番談及於他,心底的揪痛與悵惘,便會越發的濃烈。

太過失望,從而,便也太過心痛。

每番交涉之下,便再無親情,除了威逼利誘,抵抗對峙之外,又或是除了一脈之承,同胞之意,似也,似也當真不剩下什麼了。

越想,思緒便越發的幽遠綿長,心底的悵惘複雜之意,也無端的高漲濃烈。

待得片刻後,她滿目起伏的再度擡眸朝顏墨白望來,森然陰沉而道:“攝政王乃局外之人,有些事,許是自然看得比本宮通透,但無論如何,有些事,不是你想放,便可放棄的,身處無奈,束手束腳,再加之責任與血仇的重擔落在身上,攝政王你,又如何真能明白本宮之感,又如何,當真能知本宮的無奈。呵,既是攝政王並非本宮,也不曾經歷過本宮這番大起大落的命途,攝政王你,便也無權對本宮干涉太多。人各有志,甚至於,人心不同,本宮與攝政王你,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低沉冷冽的嗓音,幽遠複雜,待得這話一落,鳳瑤逐漸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自嘲而笑,隨即修長的指尖再度微微而動,執了面前的酒盞便再度仰頭,這回,一飲而盡。

火辣的酒水再度如喉入腹,灼熱劇烈。

鳳瑤眉頭緊蹙,再度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

正當這時,一杯茶水瞬時遞到了面前。

鳳瑤卻是並未伸手來接,待得半晌,咳嗽才稍稍而止,她這才稍稍伸手接過茶盞,正要稍稍而飲,不料顏墨白那清幽平緩的嗓音再度輕輕揚來,“微臣自知長公主肩負大旭與血仇,是以也不曾勸說長公主要放棄血仇或是親情。微臣僅是覺得,長公主不必要太過爲難自己,委屈自己罷了。畢竟,這世上,倘若連長公主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何求旁人,會心疼於你。”

鳳瑤瞳孔一縮,開始緩緩飲茶,並未言話。

待得茶水全數下肚,她才稍稍放下茶盞,腹中的灼熱與辛辣之感仍是極爲強烈,便是臉頰上,也微微的有些發燙開來。

周遭氣氛,沉寂無波。無聲無息之中,厚重幽遠。

待得許久,鳳瑤才擡眸朝顏墨白望來,卻是方巧迎上他那雙深邃幽遠的瞳孔,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後,她低沉嘶啞而道:“難得攝政王如此勸慰本宮,倒也是極爲少見了。”

顏墨白略微自然的挪開目光,“微臣偶爾,也會心有仁慈。”

他嗓音平緩溫和,說得倒是一本正經。

鳳瑤並未將他這話放於心上,僅是目光在亭外極爲深幽的掃了一眼,而後低沉而道:“血仇加身,肩負重任,這些全數壓來,註定讓本宮不得善終。是以,本宮之如今,也無疑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縱是想體恤自己,卻也無這精力與能耐體恤。”

說着,目光再度朝他落來,毫不避諱的徑直迎上他那雙深幽平緩的瞳孔,鳳瑤再度按捺心神一番,繼續而道:“今夜與攝政王言道得倒是有些多了,便也望攝政王聽聽就罷了,也無需多說什麼。連攝政王這般強勢之人都做不到真正的體恤自己,是以,有些事,說着極爲簡單,但言行起來卻是極難。”

“也罷,長公主既是如此說了,微臣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那親自出訪大楚之事,長公主當真不再考慮考慮了?”他故作自然的垂眸下來,平緩無波的問。

鳳瑤神色微動,靜靜觀他,“此事並無再考量的餘地。再者,此番有攝政王與本宮一道同行,難不成,攝政王還無信心護好本宮?”

這話一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幾不可察的深了半許。

然而顏墨白卻面色從容淡定,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半晌後,他才薄脣一啓,平緩如常的道:“有微臣在,微臣自,竭盡全力護住長公主。倘若楚王執意爲難,刻意欺壓的話,微臣,削了楚王腦袋便是。”

幽遠的嗓音,極緩極慢,然而這話落在鳳瑤耳裡,卻莫名有些心驚膽戰。

她瞳孔驟然一縮,嗓音也驀的發緊,“不到萬不得已,望攝政王安分守己,不可對楚王不利。”

顏墨白轉眸朝鳳瑤望來,靜靜凝着,待得片刻後,他突然勾脣而笑,從容如常的道:“長公主放心便是,若不到萬不得已,微臣,自也不會給長公主找麻煩纔是。”

這話一落,不再多言,僅是拎着酒壺倒酒,隨即便慢騰騰的開始繼續小酌。

鳳瑤滿目複雜的凝他,思緒翻騰起伏,欲言又止一番,卻終歸是未再言話。

一時,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了下來,夜風浮蕩,略微透着幾許清涼之意。

周遭灑落着的月色,倒是明如白晝,略顯清透。

鳳瑤靜靜而坐,目光也開始靜靜的朝亭外望着,思緒一層跟着一層的起伏,瑣事紛紛而來,嘈雜四起。

心有凌亂,是以,便如顏墨白一樣,開始緩緩飲酒。

只可惜,酒水一點一點的持續入腹,她神智清明,並不曾醉,奈何身子卻有些癱軟無力,坐立不穩,腦袋,也似有灼熱之氣層層上涌,頭腦發暈,控制不住。

她眉頭當即而皺,強行鎮定,奈何便是如此,身子也搖搖晃晃的坐不穩了,頃刻間,她急忙伸手扣住石桌的邊緣,這才稍稍穩住身形。

“長公主醉了?”

正這時,顏墨白突然開口而問,嗓音平寂幽遠,落在耳裡,竟也是飄忽不穩。

鳳瑤緊蹙眉頭,稍稍點頭,隨即正要扭頭朝亭外的宮奴們出聲,不料話還未開口,顏墨白似已瞧出了她的心思,先她一步的平緩出聲,“微臣,送長公主回鳳棲宮吧。”

這話入耳,鳳瑤下意識的噎了話。

則是剎那,顏墨白已緩緩起身過來,極是自然的伸手將她橫抱了起來。

瞬時,臉龐貼進了他的懷裡,側耳挨着的,是一番難以言道的溫熱,還有一陣陣起伏平緩的心跳。

那心跳,極爲的平緩得當,緩慢至極,莫名的,一點一滴的在她腦海循環迴盪,竟像是一枚鎮定丸一般,使得她燥熱暈沉的腦袋突然間平息不少。

她滿目飄忽,心底也逐漸增了幾許複雜,卻是任由顏墨白將她抱着往前,並未言話。

待得許久,她才掃了掃頭頂的月亮,瞳孔也被月亮映得極爲白晝光明,而後,她稍稍鬆了眉頭,脣瓣一動,略微吞吐斷續的問:“攝政王可是也覺得,這座大旭的皇宮,雖富麗堂皇,但卻清冷入骨?”

這話一出,顏墨白並未言話,待得片刻後,他才低緩出聲,“大旭皇宮,宮奴千萬,人流如雲,本是繁華熱鬧至極,何來清冷入骨之說。長公主,你着實醉了。”

鳳瑤自嘲而笑,“只可惜,宮奴雖是如雲,但親眷不在,人員不興,這大旭之國,也上下狼藉,危機四伏。本宮此生啊,許是前半生過得太好,而今便開始要經受磨難了。倘若本宮此生能護好皇上,報得血仇,那時,縱是讓本宮孤獨終老,不得善終也可,亦或是讓本宮不得好死,淒厲而亡的話,也成。呵,呵呵,只可惜,可惜命運太過弄人,瑣事纏身,大盛之危還未接觸,大楚便接踵而來。攝政王,你說本宮與大旭如此多災多難,可是不詳之兆?”

大抵是酒氣上涌,言道出的話,也略微的凌亂不穩。

又因心底着實惆悵幽遠,是以,便也想朝外宣泄一二。

奈何,這話一出,顏墨白終歸是不曾言話。

鳳瑤自嘲而笑,腦袋緊緊的貼在他懷裡,眼睛也稍稍而閉,兀自的,自嘲而笑。

卻是許久後,腦袋的暈厥感越發強烈,卻是在朦朧之中,聞得顏墨白終於回了話,“不得好死之話,僅適合那些罪大惡極之人。長公主並無罪過,命運,自會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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