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昨夜發生那麼大的事,大盛之人,竟毫無動靜?
鳳瑤回神而來,沉默片刻,清冷而道:“正因未有動靜,才越是讓人不得不防。難道,攝政王不曾聽過暴風雨前夜的平靜?”
顏墨白勾脣一笑,“聽是聽過了,只是,大盛太子雖爲暴風雨,但也得找準時機颳風纔是。”
鳳瑤自是知他這話何意,只是,凡事皆不過太大意,畢竟,那司徒夙並非常人,沙場征戰的人,又豈會隨意被傷勢與風寒難倒償。
思緒翻轉,她再度將目光落向了對面那一派平靜的大旭船隻,“攝政王莫要忘了,那人乃司徒夙,並非常人。縱是身上帶傷且感染風寒,他此際若想滅得我大旭幾艘船,無疑是,輕而易舉。”
她嗓音有些幽遠,心底的擔憂之意,也分毫不曾掩飾的展露出來攖。
顏墨白則輕笑一聲,“長公主何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大盛之軍雖強,我大旭之兵,也不弱。更何況,大旭這幾艘船上,有你我而撐,那大盛太子再威風,自也不會趁此與大旭硬碰硬。”
鳳瑤眉頭微蹙,轉眸觀他。
他則勾脣一笑,清風儒雅,只是那雙黑瞳之中,則莫名有微光滑動,透着幾許幽遠與複雜,甚至,還有一種志在必得,似是一切皆掌控於心的霸氣與厚重,深不見底。
“再者,此處已是行至大楚邊界,再往前行一點,便是楚國境內,大盛太子再糊塗,自也不會在大楚的國土上與我大旭相拼,讓大楚隔岸觀火,撿得便宜。”他道。
鳳瑤神色幽遠,“這些,不過皆是攝政王猜測罷了。”
“雖爲猜測,但卻並非全無道理。更何況,而今局勢,長公主除了防,還能作何?”
他說得極爲直白,溫潤的嗓音柔和如初,但這話入得鳳瑤耳裡,卻依舊是層層直入,堵得她說不出話來。
是了,顏墨白分析得並未錯,縱是滿身戒備與不安,但除了嚴密戒備之外,似也並不能做得什麼,昨日惡鬥,已屬計劃之外,幸得司徒夙並未大肆追究,而今之際,她大旭,自該稍稍安分,不可在大楚興事。
她靜靜而立,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便回神過來,低沉而道:“攝政王所言有理。”
這話一落,多說無益。
待得朝顏墨白掃了一眼後,便一言不發的轉身入屋。
江風浮動,寒意肅肅。
鳳瑤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衣裙,待目光朝周遭隨意挪動之際,則見立在不遠處的王能,滿面複雜,那雙朝她落來的瞳孔,起伏厚重,欲言又止,但目光又飛速掃了一眼身後的顏墨白後,便全然閉嘴,不再言話。
鳳瑤神色微動,心底有數,也未朝他理會,僅是待前腳踏入屋門時,耳聞身後的腳步聲依舊悠悠跟來,她瞳孔一縮,當即駐足,極是淡然剎的轉眸朝他望去。
顏墨白下意識止步,那頎長修條的身影停在了她半米之距。
他笑得格外的風雅,俊容溫潤柔和,依舊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意,“怎麼了?”他薄脣一啓,問。
鳳瑤淡道:“昨夜惡鬥一場,精神仍未全然恢復……”
後話還未道完,顏墨白便輕笑一聲,“長公主想獨自在屋中休息?”
鳳瑤驀的噎了後話,猝不及防中,心生愕然。
“攝政王倒是擅長揣度人心。本宮此際,的確是想獨自在屋中休息。”
她默了片刻,隨即毫不避諱的贊他,只是話語內容雖是欽佩,但脫口的語氣,卻是複雜重重。這等深沉之人,無疑是能將她的心思看破,這種人留在身邊,若爲忠臣,她自如虎添翼,若爲佞臣,她定被他掌控於鼓掌間。
越想,心底的戒備與緊張之意越發濃烈。
則是片刻,顏墨白平緩溫潤的道:“長公主過獎了,微臣不過是隨意猜測詢問罷了,何來擅長揣度人心。”
這話一落,輕笑一聲,“長公主進去休息吧,夜膳之際,微臣再喚你用膳。”
鳳瑤故作平靜的點頭,隨即回頭過來,緩緩入屋。
待將屋門合上之後,她立在門後,稍稍側耳一聽,則聞顏墨白的腳步聲已漸行漸遠,消失在了隔壁偏屋。
直至,隔壁的兀自響起一開一合的屋門聲後,鳳瑤才神色微動,稍稍將門打開一條縫,目光朝王能落去,淡聲而道:“你進來。”
王能驀的朝她望來,如釋重負般點頭,當即踏步過來,迅速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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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檀香縷縷,沁人心脾,氣氛,則是清幽一片,難得平靜幽遠。
鳳瑤端坐在軟榻,待王能站定在面前,她才低沉而道:“方纔見你神色有異,你可是,有話對本宮說?”
王能當即點頭,隨即驀的朝鳳瑤跪下,剛毅決絕的道:“望長公主,疏攝政王。”
疏離顏墨白?
鳳瑤面色平靜,眼角則是微微而挑。
王能難得這般認真直接的彈劾一人,只不過,這幾日的顏墨白,雖刻意溫柔了些,但也並無太過違逆不恭之處,這王能突然如此勸她疏離顏墨白,難不成,是了什麼秘密?
她目光靜靜凝在王能面上,嗓音也越發沉了半許,“你可是發覺什麼了?”
王能低着嗓子回道:“屬下懷疑,攝政王昨夜落水失蹤,是攝政王刻意而爲。昨夜長公主昏迷後,屬下便問伏鬼是在何處尋到攝政王,伏鬼默認是在大盛太子被救起的同一地方,但當初大盛太子被救起之地,也有大批大旭兵衛在那團仔細搜尋,並未見得攝政王身影,此點便已有疑,且伏鬼還言是他親自那大盛太子落水之地將攝政王救起,而照如此說法,攝政王沉沒於水,已接近一盞茶的功夫才被伏鬼救起纔是,但尋常之人,又如何能在水中憋足一盞茶的功夫?便是有內力護體,在水中憋氣的時間,半盞茶的時辰已是極限,何能,忍得到一盞茶的功夫!”
鳳瑤瞳孔驟然一縮,面色,也兀自冷了幾許。
王能掃了掃她的反應,猶豫片刻,繼續低沉恭敬的道:“屬下也懷疑,攝政王如此之舉,是想讓長公主與大盛太子,越發積怒成仇。且攝政王昨夜突然出現,恰巧阻攔長公主殺得大盛太子,這目的,自也是想在危急之際幫長公主一把,讓長公主對他,徹底卸下心防。”
鳳瑤兀自而坐,一言不發。
半晌,她才稍稍回神過來,清冷而道:“此事,你可曾與旁人言道過?”
王能恭道:“僅是昨日屬下質問過伏鬼,便不曾對其餘之人言道過了。”
鳳瑤點點頭,“此事事關重大,本宮自得多理理。接下來的時日,你差大旭兵衛好生戒備,也擇幾名機靈的人,好生去查查攝政王前兩日究竟在忙些什麼。”
王能神色微動,當即點頭,眼見鳳瑤已不再吩咐,他開始極爲識趣的恭敬告辭。
待得王能離去,鳳瑤才徹底鬆神下來,目光,則靜靜落在不遠處的雕窗,兀自沉默。
王能不可能騙她,是以,那顏墨白昨夜失蹤之舉,着實可疑了。
連司徒夙都能被大盛兵衛迅速從江中救起,那顏墨白,又如何能在大批大旭兵衛搜救之中而困於水裡憋夠一盞茶的時間?倘若不是他有意失蹤,有意避而不見,大旭兵衛要在短時間內尋到他,自也是,輕而易舉。
再者,昨夜她姑蘇鳳瑤癲狂而怒,也大多是因他失蹤的變故,是以新仇舊恨一併衝擊而來,她暴怒難耐,差點,便已要了司徒夙性命。
越想,心底便越發複雜,思緒嘈雜起伏之中,整個人,也莫名的緊繃開來。
若是,顏墨白選擇在這時候背叛她,算計她,她姑蘇鳳瑤獨身在大楚,孤立無援,定會跌得一敗塗地。
下午的時辰,鳳瑤全在屋中度過。
待得沉默得累了,便開始入榻小憩,待得小憩醒來,便坐在軟榻休息。
目光偶然垂落之際,也掃到軟榻一旁的几案上疊放着兩本書,而待指尖一動,捧書一觀,才見這兩本書,竟然都是兵法。
憶起今日初醒之際,便見顏墨白正坐於軟榻,想來這兩本書,自也是顏墨白的了。只不過,而今行路途中,那等風雅的人不看棋譜,不看琴曲,不看奇聞軼事這些文類之書,卻偏偏,擇了兵法而看。
如此,那人惡補兵法又是爲何,難不成是要重操舊業,行軍打仗?
正思量,屋外突然有腳步聲靠近,則是片刻,一道溫潤儒雅的嗓音揚來,“長公主,黃昏已至,該出來用膳了。”
鳳瑤瞳孔一縮,並未言話,待將兵書放回原位後,才稍稍理了理金絲衣裙與頭髮,舉步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屋外,江風卻極爲難得的停了,周遭之處,水天一色。
對面,那大盛之船依舊與大旭的船隻並排而行,甲板上,也僅有幾名兵衛站定守候,看似倒是莫名的有些人單力薄。
“吃了幾頓的魚羹,此番倒是有些膩了,是以,伏鬼他們準備了烤魚宴,加上香蔥薑末,口感醇厚,想必長公主該是喜歡。”
耳畔揚來一道柔和的嗓音,平緩得當。
尾音一落,顏墨白便牽了鳳瑤,轉身至一側的甲板旁坐定。
此際,甲板上早已擺好了桌椅,桌上,烤魚成盤,色澤俱佳,正微微的冒着熱氣。
“此番江風已停,在這屋外用膳倒也閒情逸致,不知,長公主可喜?”
鳳瑤擡眸,滿目複雜的朝他掃了一眼,低沉而道:“雖是閒情逸致,但卻曝露在大盛之人的眼皮下。難道,攝政王不怕你我在此吃得正歡,周遭便突然有大盛的暗箭襲來,將你我射成骷髏?”
顏墨白溫潤而笑,“這倒不會。有微臣在,定護你周全。長公主放心便是。”
這話聽着倒是極爲溫柔纏綣,一股股清風柔和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眼見他開始伸手將最上面那條烤得金燦燦的魚遞至她面前,鳳瑤眼角微挑,伸手接過,卻是並未急着吃,僅是滿目複雜幽遠的望他,低沉而道:“昨夜攝政王落水,且在水中沉浮許久才被救上船,不知,攝政王可受風寒?”
她嗓音極低極沉,卻是嗓音落下,顏墨白便勾脣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
鳳瑤嗓音一冷。
顏墨白則稍稍止住笑聲,眸色在鳳瑤面上流轉片刻,隨即慢騰騰的道:“長公主倒是難得關心微臣。只不過,長公主見微臣這樣,可像感染風寒的模樣?”
鳳瑤將目光從他身上挪開,淡漠而道:“不像。”
顏墨白稍稍嘆了口氣,似也不準備拐彎抹角,僅是神色微動,平緩幽遠而問:“可是今日王能與長公主說了什麼,致使,長公主懷疑微臣了?”
這廝又是一猜一個準。
她本打算委婉套他的話,奈何還未開始委婉,這廝便早已識破她的心思了。
鳳瑤眉頭稍稍一蹙,低沉而道:“攝政王既是聰明如此,不若,便勞攝政王爲本宮解解惑,你昨夜,如何能在水中憋氣憋那麼久,直至伏鬼將你拉出水裡?”
“微臣本是青州水鄉長大之人,水性極好,長公主自也知曉。如此,能在水中憋氣憋那那般久,也是自然。”
鳳瑤清冷凝他,“事到如今,攝政王還不準備說實話?”
顏墨白無奈而笑,“長公主仍是不信微臣?”
這話入耳,鳳瑤不打算回話,僅是默認。
縱是水鄉之人,自也不會在水中憋氣憋那麼久,除非神人死人。
今日,也並非想將這事挑開來說,但這顏墨白無疑是太過精明與厲害,竟是要主動將她的心事拆開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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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被人看透,被人隱約引導與掌控的感覺,着實壓抑不善,看來,此事過後,她務必得再度多長几個心眼,在這顏墨白麪前,也要越發的謹慎應付纔是。
周遭氣氛,無端的沉寂了下來,顏墨白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鳳瑤兀自思量片刻後,顏墨白才伸手入袖,微微而掏。
鳳瑤驀的回神,目光順着他的動作凝向了袖口,卻是片刻,便見他從袖口中掏出了一隻短笛。
“微臣的確沒本事憋氣憋夠一盞茶的時辰,但待憋至身體極限時,便突然想到身上揣了短笛。如此,兩手握笛,堵上笛孔,再湊笛而吹而吸,如此,自可再多撐半晌。”他慢騰騰的再度出聲。
這話入耳,鳳瑤神色越發複雜,半信半疑,思緒搖曳,卻終歸未再言話。
這人總有理由將她的所有問題都抵回來,是以多說,也無用。
鳳瑤暗自深吸了一口,兀自垂眸,不打算多言,卻是正待要垂頭吃魚之際,顏墨白則突然出聲,“長公主可是到了如今,還不曾信微臣?便是微臣好生配合你演戲,甚至爲了長公主不惜與大盛攝政王作對,長公主對微臣,仍舊心有懷疑?”
鳳瑤瞳孔微縮,不言話。
顏墨白再度平緩而道:“旁人所言,未必是真,有些人或事,需長公主自行去揣度與考量。再者,想必長公主該是對微臣改變態度,略微在意了吧?”
他嗓音微微有些挑高,卻是當真不知這廝怎能將這話說得這般堂而皇之。
鳳瑤淡道:“攝政王可是太自信了?”
顏墨白微微一笑,面色平緩幽遠,溫潤如初。
“長公主若不在意微臣,昨夜,又如何會以爲微臣亡故,從而對大盛太子大打出手。有些事,長公主雖不願承認,但並非不曾發生,但既是已然發生,那些所謂的懷疑之意,便該收斂了。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微臣當如初衷一樣,對長公主與大旭,絕無二心。”
這話層層而來,聽着倒是認真誠懇。
鳳瑤靜靜觀他,一時也不曾在他面上觀測出任何異樣,只是心底仍舊繃着一根弦,總覺得心有焦慮與戒備,不曾真正放下。
“本宮今日,不過是隨意問問罷了,並非當真懷疑攝政王,反倒是攝政王解釋這麼多,倒也是多餘了些。”
她沉默片刻後,才低沉而道。
顏墨白神色微動,也不再多言,僅是目光一垂,朝鳳瑤面前的烤魚掃了一眼,“長公主信任,便是微臣之幸。也罷,今日之事便不提了,長公主趁熱吃魚吧。這魚,乃伏鬼親自而釣,加上做法也略微改變,想來該是味道豐然,極是鮮美可口。”
鳳瑤淡然點頭,低低垂頭,兀自而食。
這烤魚,雖色澤俱佳,香味濃烈,咬上一口,外皮也略微酥脆,只可惜,卻是,鹹了些。
入得大楚的邊境,黃昏的天色便也暗得快。
江風浮蕩之際,寒氣四伏,着實比大旭的氣候涼薄許多。
夜裡,周遭依舊一片平靜,無聲無息,鳳瑤被顏墨白拖着對弈幾局後,便睏意來襲,兀自睡去。
翌日,水路已是行完,大盛與大旭的船隻齊齊靠岸。
那寒風獵獵的碼頭上,略微有乳白的霧氣氤氳,略顯涼薄。且那碼頭並不大,但此際卻立着黑壓壓的人羣。
那些人,皆整齊而立,滿身鎧甲,個個皆精神肅穆清冷,無疑是兵衛之人,而那人羣中,則有大旗飄揚,旗幟上的‘楚’字極爲招搖顯眼,突兀明然。
竟是,大楚兵衛。
鳳瑤神色微動,倒是突然憶起前兩日顏墨白與她言道過提醒大楚之人來迎接,但依照目前這陣狀,着實是略微隆重了些。再加之此番又有大盛同行而來,想必大楚這般隆重的迎接,最重要的,也該是迎接司徒夙纔是。
思緒至此,鳳瑤神色略微複雜半許,並未言話。
待大旭一行人全數登上碼頭,寒風之中,那大楚之人僅是朝她掃了一眼,便有小兵突然而來,邀鳳瑤前往馬車而行。
鳳瑤滿面淡漠,正要與顏墨白踏步往前,不料片刻之際,那司徒夙也緩緩登了岸,但這回,大楚之人卻並非僅有小兵去接,反倒是那策馬立在前頭的幾名大楚將領紛紛熱絡朝司徒夙靠攏,恭敬而迎。
這番局勢,鳳瑤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那楚王明明是想邀她大旭來共商國是,準備對付大楚,卻是不料啊,這大楚太子一來,楚王便失了志氣,竟這麼快,便開始在司徒夙面前點頭哈腰的恭迎了。
“狗腿。”
正這時,行在身後的伏鬼突然煞氣如常的冷諷了句。
這話着實是說得有些大聲,傲然之中,也帶着幾許不可一世與冷嘲與鄙夷,瞬時之中,在場之人竟莫名的全數聽見,紛紛轉眸朝鳳瑤一行望來。
鳳瑤神色微動,只道伏鬼倒是罵得好,但雖是解氣,片刻之際,竟有大楚之人突然而道:“大旭長公主。”
短促的幾字,嗓音極大,無疑是在毫無規矩的呼喝。
鳳瑤足下應聲而停,並未回頭,身邊的顏墨白則懶散溫潤的出了聲,“不知閣下,可是大楚**將軍,劉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