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漸逝,無聲無息中,黃昏已至。
宮奴們小心翼翼的送來了晚膳,菜餚依舊如常精緻,色澤俱全。
鳳瑤則無心食慾,草草用了幾口,便差人撤下。
她一直靜坐在軟榻,心底平寂,面色也平寂一片。而待得天色全然暗沉下來後,她才緩緩起身,踏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殿外的院內,燈籠密集,燈火通明。若是細觀,則能見得那些起伏搖曳的光影盡頭,幾名宮奴與幾名精衛正靜靜的立在那光火暗淡之處,悄無聲息,猶如木樁,若非細緻查探,定也是不易發覺他們攖。
鳳瑤眼角一挑,並未言話,目光也僅是朝那些暗處的人影掃了一眼,隨即便緩步靠近一旁的偏殿,而後擡手推門。
徐桂春一家並未栓門,此番不過是稍稍一推,殿門便吱呀一聲,緩緩而開償。
霎時,暖黃的光從門內泄了出來,映照在臉,略微有些不慣。鳳瑤稍稍皺眉,按捺心神,淡定從容的入了殿門,隨即稍稍反手而起,將殿門再度嚴實的全數合上。
屋外的冷風隨着殿門的緊閉而全然消停。鳳瑤目光朝前一落,則見徐桂春幾人滿面緊張的朝她望來,待得將她打量清楚後,幾人又瞬時鬆了口氣。
“長公主。”
徐桂春頓時起身,朝鳳瑤迎來。王老頭兒夫婦也不好坐着了,略微拘謹的從軟椅上起了身。
鳳瑤面色沉寂,瞳色嚴謹,待駐足後,便朝已然站定在面前的徐桂春一掃,低沉而道:“可是收拾好了?”
徐桂春點點頭,低聲道:“入宮時便是生無長物的進來,此番走,自也是沒什麼東西要帶走。”
是嗎?
鳳瑤眼角微挑,“前幾日大周新皇送了幾箱子東西,你們一樣都不帶?”
這話一出,徐桂春態度堅定的搖搖頭,而那王老頭兒則是滿面心痛,目光頓時朝牆角那幾個箱子望去,瞳孔一縮,面色越發的心痛難忍。
鳳瑤並未立即言話,目光則將徐桂春幾人紛紛打量,心底自然也是瞭然。
那幾個箱子裡的東西,她雖不曾有心親眼瞧過,但徐桂春前幾日也曾細緻的與她言道過,是以,那箱子裡的東西如何貴重,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只是,此番雖是逃命要緊,但路途之中金銀之物自然也不可少。若是不然,倘若到時候要乘車買馬甚至渡船,都無銀子接濟。
思緒至此,她神色微動,低沉而道:“大周新皇的東西,不要也是浪費,此番逃路在即,自然,也該帶些金銀防身。”
說着,不待徐桂春反應,鳳瑤已緩步朝那牆角的箱子行去,頭也不回的道:“你們都過來,皆選幾樣貴重東西揣着防身,以備不時之需。”
王老頭兒頓時鬆了口氣,緊張心痛的面色終是有些緩解,隨即急忙應了一聲,第一個小跑着朝鳳瑤跟去。
徐桂春眉頭微微一皺,欲言又止,卻終歸還是未再言話,僅是朝自家孃親面面相覷一番,隨即雙雙往前,開始挑選東西。
因着即將要逃出宮城,攜帶太多東西自是不便,是以幾人皆在袖袍與懷中稍稍揣了幾物,並未多拿。
待得一切完畢,鳳瑤瞳孔越發一縮,隨即轉眸朝徐桂春望來,嗓音陡然一緊,“本宮先出去對付那院中幾人,待本宮稍稍出聲喚你們時,你們再出來。”
眼見鳳瑤嗓音極沉,態度也極爲難得的有些嚴謹認真,徐桂春知今夜定是孤注一擲,驚心動魄的行事,是以也心頭髮緊,不敢懈怠,急忙緊着臉色朝鳳瑤點點頭。
鳳瑤不再耽擱,緩緩轉身朝不遠處的殿門行去。
“長公主小心。”
徐桂春不放心,追了幾步朝鳳瑤擔憂而道。
鳳瑤頭也不回的點頭,雖滿身清冷淡定,但心口仍是稍稍一暖。
待行至殿門後,她便稍稍伸手打開殿門,瞬時,冷風突然迎面而來,涼薄四起,使得她抑制不住的打了個寒顫。
待站定在殿門外合上殿門後,她按捺心緒,淡漠無波的朝那燈火闌珊處的宮奴與精衛行去。
沉寂清涼的氣氛裡,精衛與宮奴們紛紛一怔,眼見鳳瑤越發靠近,有宮奴頓時急忙上前幾步站定在鳳瑤面前,緊着嗓子恭敬而問:“長公主可是有何吩——”
小心翼翼的後話還未全然道出,鳳瑤瞳孔一縮,已極快伸手出掌,猛烈的掌風頓時徑直拍向那名宮奴,瞬時令他連慘呼都不曾吼出一聲,整個人便驟然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霎時,在場之人皆是一震,滿面驚愕的朝鳳瑤望來。
鳳瑤目光陰冷,分毫不做耽擱,凌厲的掌風再度朝那幾名宮奴與精衛襲去。
此番動作,無疑是得快準狠。她下手的確是狠,從未有過的狠烈,甚至動作也極快,已然是使出了渾身的精力與力氣的穩中求快。
那幾名宮奴本是震撼,此番還未回神,便覺鳳瑤掌風已來。他們全然來不及反應,便紛紛葬在鳳瑤掌風下,獨獨那幾名精衛尚且還能與鳳瑤應付半招,奈何卻又心生顧慮,全然不敢真正朝鳳瑤下得狠手,是以連連敗退,待得幾人正要張口而吼人之際,鳳瑤眼睛半眯,牙齒一咬,掌風越發的迅速凌厲,驟然間以手爲錘,齊齊震碎了幾名精衛的胸膛。
瞬時,幾人紛紛而倒,屍首橫斜,鮮血順着他們的嘴角全然溢出,破敗猙獰,刺目而又血腥。
鳳瑤縮手回來,緊握成拳的手,在寬袖中隱隱發顫。
她不殺旁人,但卻不得不殺。
此番受困於楚京之中,她無疑得用盡全力,去做困獸之鬥。是以,雖是厭惡血腥,但她終歸還是要親手去製造血腥,從而,不得已的去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她姑蘇鳳瑤,終歸還是想活着,也僅是想用盡全力的活着罷了。心底又太多太多的不甘與牽掛,促使她不得不去做困獸之鬥,從而徹徹底底的,逃出那人的手掌心。
思緒翻轉搖曳,複雜森涼。
待默了片刻後,鳳瑤才強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出來吧。”
周遭一片沉寂,壓抑無聲,是以這話雖說得小聲,但偏殿內那耳朵貼着殿門的徐桂春則聽得極爲清楚。
她神色一動,手指捉緊了自家兒子的手,隨即回頭朝王老頭兒夫婦道:“爹,娘,我們出去吧。”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當即小心翼翼的打開殿門。
瞬時,冷風不住的將血腥味送入鼻間,徐桂春眉頭緊皺,這一股股的氣味入鼻,她倒是緊張得心驚肉跳。
又待目光落到鳳瑤足下那些橫斜的屍首時,她瞳孔又是一縮,渾身也抑制不住的哆嗦開來。
“娘,我怕。”瞬時,身旁的兒子緊張畏懼的出了聲。
徐桂春強行打起精神,將自己兒子護在身後,忙道:“全兒莫怕莫怕,再堅持一會兒,等出得這行宮就好了。”
這話一出,身後緊緊被她牽着的孩童終歸未再出聲。
鳳瑤朝她們淡然一掃,不再耽擱,當即低聲而道:“此番出行,無疑是危險重重,稍不注意定命亡當場。你們需全然打起精神,不可懈怠,另外,千萬要注意聽本宮的話。”
說完,眼見幾人紛紛點頭,鳳瑤瞳孔一縮,這纔開始稍稍轉身,緩步朝前行去。
夜色瀰漫,天空漆黑一片,那種黑暗,無疑是無邊無際,空洞幽沉,似要將人吸入捲入一般。
鳳瑤一行人腳步極輕極輕,徐桂春幾人雖是內心恐懼,但性命攸關,尚且還能強行穩着心神輕手輕腳的跟着鳳瑤往前。
淡風浮動,有些涼薄。且又不住的將周遭的樹木枝椏卷得沙沙作響,倒是襯得周遭氣氛越發的森涼詭異。
此番往前,鳳瑤徑直在前帶路。而此番的目的地,自然不是強行朝那行宮的宮門硬闖,而是要,避重就輕,甚至可以算是鋌而走險,一路,要去那被大火焚燒了的月牙殿。
前幾日從宮奴口中聞說,自打那人登基之後,雖差人速速修葺月牙殿,但這兩日,那月牙殿則突然停了工,雖月牙殿已稍稍修葺得差不多了,但仍是諸多細節並未全然恢復,而此番突然停工之由,宮奴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大周新皇刻意要求,如是而已。
她當時聞得這消息,便心生詫異。既是對突然修葺月牙殿之事詫異,也對月牙殿修葺之事突然停工而詫異。
她着實不知那顏墨白爲何要在剛剛登基便開始大肆費力的修葺月牙殿,究竟是因行宮被焚了這麼一塊地方,那人有心恢復如初,從而令這行宮四方解釋完好奢靡,還是,另有緣由……就亦如,那人與月牙殿,也有所淵源?
她倒也清晰記得,當時初入月牙殿時,那人便在月牙殿後院那般怪異厚重的對她說了一些莫名的話,甚至還莫名對月牙殿後院的那片赤紅妖異的花,極是瞭解甚至上眼。
思緒翻騰搖曳,即便到了此際,心底的那些層層疊加而疑慮全然不曾解開。
鳳瑤強行按捺着心緒,一路往前,只想儘快入得那已然停工且人跡罕至的月牙殿,從而,到那月牙殿後院,再小心翼翼的翻牆而出。
那月牙殿本是被火焚燒之地,又乃宮中之人眼中的不詳之地,是以這偌大的行宮內,對她姑蘇鳳瑤而言,便也只有那月牙殿略微安全。
她心底一直這樣想着,也一直這般孤注一擲的行動着。
只是一路行來,周遭來往巡邏的御林軍着實不多,甚至少得令人愕然。
且這麼一路過來,都已或多或少的踏完了四五條小道後,而這中途,竟是隻遠遠瞧見了一列巡邏的御林軍。
如此鬆散的戒備,倒是有點不像所謂的天子行宮了。
意識到這點,鳳瑤心底越發一沉,一股股複雜疑慮之感越發強烈。
待終於領着徐桂春幾人抵達月牙殿時,此際的月牙殿,則是一片漆黑。
也不知是否是因新修之顧,冷風層層的浮蕩之下,一股股略微濃烈的漆味迎來,倒是稍稍有些刺鼻。
周遭,沉寂無波,黑意蔓延,無疑是壓抑厚重,詭異森涼。
鳳瑤眉頭緊皺,心口的跳動也驀的增了幾許。
“跟緊點。”僅是片刻,她便從袖袍中掏出了一枚明珠,隨即脣瓣一啓,厚重低沉的出了聲。
徐桂春幾人頓時輕輕應聲,雖嗓音恭敬,但仍舊聽得出嗓音的顫抖與緊繃。
鳳瑤不再多言,緩步將他們朝月牙殿後院領去。
冷風浮蕩,周遭簌簌一片,詭異森森。明珠的光亮並非太亮,反倒是光線稀微淡漠,隱約還卷着幾許朦朧之意,竟是無端的襯得周遭越發的森然詭異。
這座月牙殿,的確已修葺得差不多了,大殿與偏殿已成,琉璃瓦已蓋,模樣初成,儼然不若上次她來這月牙殿看到的那般破敗與焦黑。
是以,也不知那人究竟廢了多少的人力與物力,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月牙殿恢復成這樣。卻也不得不說,那人行事的確是乾脆而又乖張,腹黑而又執拗,只要他想做什麼了,定然是不惜一切後果,不惜勞民傷財,勢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最好的效果。
思緒至此,鳳瑤心頭抑制不住的生了幾許冷諷與鄙夷,足下的步子也忍不住稍稍加快了幾許。
然而,待得剛剛抵達月牙殿的後院時,接着明珠朦朧的光,她下意識的擡眸一望,則見前方不遠那片上次還破落燒焦的赤紅之花,此際,竟已活生生的成片成片的妖異開着。
沒有大火焚燒過後的焦黑,也沒有大火燒斷了的斷枝破敗,此際那片赤紅的花,竟如毫未經過大火吞噬一般,依舊,盎然生機的成片開着。
瞬時,她瞳孔大震,心口一顫,足下陡然一停。
身後的徐桂春幾人驚了一下,急忙停下腳來,忙朝鳳瑤望來,眼見鳳瑤一直僵立在前,不說話,王老頭兒怔了怔,急忙伸手戳了戳徐桂春後背。
徐桂春這纔回神過來,回頭朝王老頭兒掃了一眼,隨即猶豫片刻,才緊着嗓子低聲試探的問:“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