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陰風烈烈,肅殺之氣明顯。
卻也僅是片刻,那些樓蘭援兵已全數靠近,將鳳瑤等人越發圍了一圈。
樓蘭重兵重重,而今放眼一觀,只覺這樓蘭兵衛的數量至少在三千以上,如此浩大的兵力,竟能如此安然無恙的在顏墨白眼皮下蟄伏於此,這其中,究竟是安義侯手段太過高明,僞藏之術太過厲害,還是,顏墨白對此本是知情,只是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而對這羣樓蘭之人,並不曾趕盡殺絕?
思緒翻轉,疑慮重生,心底的複雜森涼之意,越發漫遍全身。
眼見鳳瑤仍是不言,安義侯早已耐性耗盡,面上那粗獷邪肆的笑容全然消卻,連帶脫口之言都突然變得殺氣凜然,“長公主,你是要自斃,還是不自斃?”
陰沉的嗓音,似比周遭陰風還要來得慎人償。
周遭大周精衛面如硬石,渾然不懼,手中的長劍已然握緊,滿身的血氣方剛,就等着鳳瑤一句令下便全然朝這羣樓蘭之人宣泄而出。
只可惜,鳳瑤並未下令開打。
她僅是再度沉默片刻,修長的指尖,迅速抽了身旁精衛手中的長劍,稍稍揚起。
“長公主!”
周遭精衛驚得不輕,硬石的面色驟然崩散,紛紛此起彼伏的擔憂出聲。
鳳瑤猶如未覺,握着長劍的指尖微微上揚,隨即在安義侯那越發邪肆陰烈的笑容裡,抵在了脖子上。
她面色分毫不便,森冷如常,那雙漆黑的瞳孔,也認真入骨的凝在安義侯面上,隨即薄脣一啓,低沉而道:“安義侯如此處心積慮的要本宮性命,本宮,自可如你所願。只是,安義侯莫要忘了,本宮在大旭,便已下嫁於顏墨白,且顏墨白對本宮,無疑是特殊而又包容,溫柔而又善待。倘若,顏墨白知曉安義侯今日逼死本宮,你以爲,顏墨白會放過於你?”
這話一出,安義侯似如聽了笑話一般,頓時得瑟傲然的哈哈大笑起來。
“死到臨頭了,長公主竟還有心思與本侯玩笑?長公主當真以爲本侯不知你當初爲何下嫁大周新皇?也以爲本侯不知你與大周新皇之間並非戀人?如此,連戀人都不是,你們那夫妻之名,也不過是對外故弄玄虛,並無夫妻之實罷了。再者,今日之事,大周新皇怎能知曉!待得長公主亡了,這在場的大周精衛,若要生,便歸降我樓蘭,若不願,便葬身此處。無論如何,今日在場之人,誰都別想重回楚京,將今日之事,傳到大周新皇耳裡。”
如此說來,今兒這安義侯,無疑是要大開殺戒,血流成河了?
勢要將顏墨白這一千精衛全數埋葬於此,不得不說,自打援軍一來,這安義侯的底氣與口氣,無疑是大了數倍。
且憑他此番之言,不必多想,也知徐桂春幾人雖是離開,但定也是到不了楚京。亦如,許是待處理完她姑蘇鳳瑤與大周精衛後,這安義侯,許是就要領人慢悠悠的去追擊徐桂春幾人,徹底斬殺了。
思緒磅礴蔓延,一切的一切,鳳瑤皆瞭然於心。她滿目冷冽的掃着安義侯那粗獷陰邪的面色,心思起伏,一股股煞氣陰冷之氣,在周身越發的沸騰宣散。
安義侯殺意冷狠,手段陰烈,只是她姑蘇鳳瑤,何能,讓他如願。
“原來,安義侯將所有退路,都已想好了。”
鳳瑤默了片刻,陰沉而道。
安義侯輕笑,“既是要行大事,自然得想好退路,更還得想好如何收拾爛攤子不是?”說着,瞳孔一縮,嗓音一狠,“長公主還不動手?”
鳳瑤滿目平寂,“動。自然是動。只不過本宮還得送安義侯一句話。”
“何話?”安義侯眼角一挑,下意識的問。
鳳瑤陰沉無波的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安義侯野心太過磅礴,今日行徑,自也觸了本宮底線,如此,既是安義侯將本宮一行人皆計劃好了下場,那本宮,又何能不還安義侯一棋,拉安義侯爲本宮……陪葬?”
這話一落,不待安義侯反應,鳳瑤內力一提,手中的長劍頓時變了方向,整個人當即朝安義候徑直飛撲。
頃刻之際,周遭精衛頓時長劍而起,驟朝樓蘭之人襲去。
此番拼鬥,無疑是在決一死戰,在場的大周精衛皆不敢有何懈怠,下手皆是殺招盡顯,毫無退縮避讓,勢必是要用鮮血祭奠今日這場戰役,用殺伐,來強行拼殺出一條血路。
衆人,皆無懼無畏。
而鳳瑤,面色越發的森冷如魔,又因心緒沸騰上涌,怒意與殺意層層交織,連帶雙眼都逐漸血紅,駭人驚悚。
她手中長劍極爲精準的朝安義侯落去,飛身速度如箭疾馳。奈何安義侯早有防備,冷笑一聲,一手拔了腰間的彎刀便粗獷而笑的朝鳳瑤迎擊。
“臭娘們!給你全屍你不要,今日本侯便親手將你剁成肉醬。”
安義侯陰吼一聲,唾罵陣陣。
待得尾音剛落,手中的彎刀便已恰到好處的擊上了鳳瑤的長劍。
瞬時,短兵相接,安義侯那雕花縷縷的彎刀頓時將鳳瑤手中的長劍砍成兩半,隨即,不待鳳瑤反應,他得瑟的冷笑,手中彎刀順勢往前,直砍鳳瑤的腦袋。
鳳瑤瞳孔一縮,飛身躲過,足下剛剛落地,後背陰風陣陣,竟有刀子破空而來,瞬時砍上了她的脊背。
那猛烈的砍力瞬時擊打在後背,雖不曾有皮肉裂開的劇痛,但那力道卻將她瘦削的身子震得不輕,似如五臟六腑都齊齊震得碎裂一般,成片疼痛。
她面容頓時變色,下意識回頭,混亂重重的打鬥裡,身後,竟正立着一名滿身粗獷的男子。
樓蘭兵衛,勇猛之性果然名不虛傳。也難怪如樓蘭這等小國,能在天下諸國爭霸裡安然無恙,這馬背上的民族啊,自也有其陰狠勇猛之性,好戰而又威風凜凜,縱是顏墨白精衛在場,號稱有以一敵五之力,但若論英猛與煞氣,終歸還是比不上這些樓蘭之人。
鳳瑤眉頭一皺,面色因疼痛而慘白,然而漆黑的瞳孔,卻是深邃陰沉,冷意磅礴。
不待她稍作休息,安義侯與那樓蘭兵衛再度揮刀而來,兩方夾擊。
鳳瑤強行忍耐渾身疼痛,騰身一躍,待身子下落,腳尖在安義侯與樓蘭兵衛交接着的彎刀上一踩,內力一涌,待得正要躍身走遠,不料還未及動作,那樓蘭兵衛已抽走了彎刀,猛的朝她雙腿一砍。
這一砍,他依舊力道十足。
鳳瑤雙腿似如骨折,渾身發緊,心境的疼痛驀的上涌。
這副破敗之軀,無疑是不夠靈活了,行動也不如往日那般熱血陰烈,處處都彰顯死穴,令人一打就着。
鳳瑤心底瞭然,一股股頹敗之氣層層上涌,瞬間轉變成了自怒。
她滿目陰沉,強行忍痛朝一旁躍去,待踉蹌站定在地面,安義侯冷笑一聲,瞅着對面的樓蘭兵衛便道:“阿爾躂,這女人似是穿了什麼,竟刀子難入。你且莫要砍她身子了,砍她腦袋!”
安義侯雙眼微眯,語氣粗獷邪肆。
那樓蘭兵衛悟然開來,當即點頭,揮刀便朝鳳瑤腦袋招呼過來。
鳳瑤瞳孔越發一縮,神情陰冷,正要強行支撐身子應戰,不料眨眼之際,數十名大周精衛已從樓蘭兵衛裡脫身開來,迅速持劍朝那阿爾躂與安義侯招呼,而剩餘的幾名精衛,則躍至鳳瑤身邊,急促而道:“長公主,走!”
這話一落,分毫不待鳳瑤反應,扯着鳳瑤便朝一旁的打鬥缺口疾跑。
鳳瑤被他們拉着,疾馳往前,陣陣血腥味濃烈刺鼻,她擡眸朝前身邊幾名精衛一掃,才見幾名精衛渾身是血,猙獰磅礴,那些腿上甚至脖子上的傷口,竟在血流如注,然而他們卻在咬牙強撐,甚至在拼着最後一口氣,努力的,孤注一擲的,拉着她朝前跑。
心底的揪痛,頓時變得麻木,一股股震撼之感,瞬時漫遍了四肢八骸。
此生之中,除了司徒夙之外,她從不曾這般憎恨一人,但如今那安義侯,甚至整個樓蘭之國,一遍又一遍的觸犯着她的底線,這些滿目的鮮血與猙獰的打鬥聲,也順勢在心底生根,速長。
鳳瑤雙眼發着顫,心底發着顫,所有所有的神情與思緒,全然被磅礴怒意與恨意替代。
倘若日後不殺安義侯,不破樓蘭,她姑蘇鳳瑤,定不會善罷甘休!
心底決絕之意濃烈厚重,厚重得令她難以承受。
她牙關緊咬,努力隨着精衛們朝前疾馳,而周遭的大周精衛,竟也似是有意強行護她離去,竟紛紛不顧一切的從周遭拼殺之中抽身過來,手拉着手組成人牆,強行,用肉身爲鳳瑤拼成了一條空道,任鳳瑤與其餘幾名精衛速速通過。
他們不再反抗,僅是堆積爲成人牆,堅強而立,任由身後的樓蘭兵衛們將彎刀朝他們脊背層層招呼。
他們緊咬牙關,雙目睜得欲裂,渾身發顫發抖,但卻無一人亂了人牆的陣形。
風聲浮蕩,全然將血腥味卷着上涌。鳳瑤一路往前,耳裡聽到的,是刀子入肉的撕裂聲,是骨頭與刀子碰撞的脆悶聲,眼裡看到的,是兩側強行拼成人羣的精衛們瞪大的雙眼,是他們,絕望的神情。
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啊!
是排山倒海般的孤寂與悲涼,是無助,卻又強行堅韌的執拗。
只是她姑蘇鳳瑤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他們如此用性命來隨,來護。
“殺!給本侯殺!”
正這時,安義侯那怒意磅礴的嗓音從不遠處揚來。
鳳瑤卻已然有些聽不見了,她被身旁幾名精衛們強扯着往前,待被送上烈馬時,其中一名精衛也躍身上來坐定在她身後,隨即揚鞭而起。
烈馬嘶鳴幾聲,踢踏而出,迅速奔騰。
鳳瑤滿目僵硬,渾身發顫,整個人震撼僵硬得已然失去反應,待不知奔了多久,突然之間,身後貼她而坐的精衛突然鬆了繮繩,整個人陡然摔了下去。
鳳瑤僵然的瞳孔一縮,整個人這纔回神,待回頭一望,才見那摔下馬的精衛已然離她極遠,正呈一種極爲扭曲的姿勢匍匐在地,而那人後背,箭羽數十,猙獰而立,鮮血浸透鎧甲,儼然,身子早已被利箭射成了蜂窩。
她瞳孔顫得厲害,渾身抖得厲害,卻也僅是片刻,策馬奔在一旁的另一精衛迅速躍身過來,再度坐定在了鳳瑤身後,策馬揚奔。
“樓蘭之衛數目龐大,屬下等人單力薄,護不住長公主入得楚京了。等會兒在前方拐角之處,望長公主迅速躍馬,竄入官道旁的灌木叢中躲避。屬下等,再策馬往前,引開樓蘭之人,待得所有人走遠,長公主再一路往南,走小路歸得楚京。到時候,皇上定會爲長公主庇護,護長公主周全。”
風聲烈烈裡,耳畔,揚來身後精衛嘶啞不堪的嗓音。
他嗓音極爲發緊,虛弱難耐,然而語氣中夾雜的那一股股決絕之意,卻是怎麼都掩飾不住。
鳳瑤滿目發滯,僵硬的擡眸朝前方不遠那山邊的拐角處掃了一眼,心底僵澀難耐,顫抖不堪。
她並未言話。
身後精衛生怕她不曾聽見,再度緊着嗓子虛弱出聲。
鳳瑤甚至都不敢回頭朝他望去一眼,僅是僵硬的坐着,沉默着,卻待得烈馬剛巧路過那道拐角時,她終歸是重重的點了頭。
時機正好,不可再錯過,身後追兵重重,無疑,此際並非重情或懈怠之際。
這些大周精衛貌似護她脫困,全軍覆沒,她姑蘇鳳瑤此番活着,無疑是用千軍性命堆積,滿身血命,厚重難掩。
她遊離僵硬的神智終於回攏,不再耽擱,當即用盡全身的力道提氣飛身,卻待身子剛剛脫離馬背之際,身後精衛低低而道:“長公主保重。”
這話,依舊被烈風席捲,徒留幾許殘音,然而鳳瑤卻聽得清晰入骨。
待飛身躍入官道一側的灌木叢中後,她雙腿一軟,抑制不住的癱軟下來,隨即下意識迅速擡眸一望,就着密集的灌木葉子的縫隙望出去,則見那幾名隨她而護的幾名精衛,皆後背插着箭羽,鮮血淋漓,頃刻之間,他們已策馬遠去,背影逐漸猙獰縮小,似如不歸。
分不清心底是何情緒,她僅是滿身乏力,呆呆的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片刻,樓蘭精衛層層追來,千軍萬馬的蹄聲似要將周遭震得地動山搖一般。
鳳瑤滿目頹然無力的朝那些樓蘭兵衛盯着,神情麻木,心底麻木,她也能清晰見得,那策馬行在最前的安義侯滿目的粗獷邪肆,興味不淺,似如此番往前追逐,就像是在追逐一隻志在必得的野物一般。
鳳瑤瞳孔一顫,靜靜的凝着,一動不動。
直至,安義侯一行人徹底踏馬走遠,她才如全然脫力一般,整個人全數倒在地上,雙目猙獰乏然,卻是片刻之際,有熱乎的東西自臉頰滑落,溫熱之感莫名的刺痛了臉,而待真正反應過來,她才覺,雙眼也酸澀難耐,刺痛難掩,她竟是,落了淚。
她並非是個容易感性之人,曾記得當初大旭破敗,她以一人之力強行面對所有危險與爭鋒之際,皆不曾落淚,只是後來偶爾累從心來,才突然情緒崩塌,悲傷難掩。但如今這次,她卻是莫名的落淚,那種酸澀之感,積累滿腹,濃烈厚重得似要溢出來。
那些大周精衛,的確是顏墨白的屬下,的確與她姑蘇鳳瑤無親無故,毫無干系,只是她從不曾料到,那些精衛,竟會爲了她,全然努力的組成人牆,甚至全然不曾反抗的任由樓蘭兵衛對他們肆意砍殺,便是,皮開肉綻,鮮血飛濺,他們,也僅是緊咬牙關,不曾動彈分毫。
她永遠都記得,那些精衛絕望卻又執拗的神情,面色的緊繃,瞳色的無助。她也永遠都記得,這場震撼的廝殺,一千多名精衛與侍奴,頃刻之間,爲了她姑蘇鳳瑤一人而全數覆滅。
思緒越發的翻騰搖曳,那種震撼悲傷之感,明顯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