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並未立即回話,心思稍稍起伏,而待自行揣度一番後,便慢騰騰的道:“柳襄不願離開,難不成,伏鬼等人未差人強行將他送走?”
顏墨白勾脣而笑,“好歹也是鳳瑤親信,我大周精衛又豈敢隨意動他。再者,那小子武功不弱,精衛若要強行動他,豈不是上去找打?洽”
“既是如此,依你之意,那柳襄該如何處置?”鳳瑤稍稍斂神一番,沉默片刻後,便淡然而問。
卻是這話一出,顏墨白並未回話。
待得氣氛沉寂片刻後,顏墨白才慢騰騰的道:“重新給那小子一點甜頭,讓他留在營地。”
鳳瑤瞳孔微縮,心底也稍稍而怔,“柳襄昨日才中傷過你,你對他就無半點忌諱與牴觸?依照你的性子,犯過你底線之人,自是早就要那人性命了,而今你如此放過柳襄,是何意?”
他勾脣輕笑,“當真是一切都瞞不過鳳瑤。那小子犯我忌諱,我自是有心懟他,但那小子對幼帝有恩,我自是要稍稍考慮這點,再者,那小子武功極是不弱,且還在尋常精衛之上,說不準比伏鬼的功夫還要深厚,就論這點,那小子若能好生利用,一旦入得大旭了,自然,也是把極爲鋒利的刀呢。”
如此說來,這廝是要利用柳襄了。
只是,有些想法雖看似極爲妥當,但付諸實際時,卻並非容易上手。就如柳襄那人,好歹也是容傾悉心調教出來的人,尋常也早已精明圓滑慣了,甚至都有膽子算計上顏墨白,是以,如此之人,又怎能容易收服?
心思至此,鳳瑤目光稍稍幽遠半許,繼續道:“柳襄此人,許是不好利用。此人本是圓滑通透,你若要以他爲棋,許是不現實。鈐”
顏墨白慢騰騰的道:“是人,便總會有弱點,只要抓住了人之弱點,任由你銅牆鐵壁,都得卸了骨頭,好生聽從使喚。”
他嗓音極是淡定,語氣中那不曾演示的自信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盡致。
鳳瑤眼角一挑,稍稍擡頭朝她望來,卻待目光剛剛觸上他的臉,他則擡手將她的頭輕輕的扳回去,“莫動,頭髮還未全乾,我再爲你擦拭擦拭。”
鳳瑤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坐端,緩道:“難道你知道柳襄的軟肋?”
如柳襄那人,柔膩圓滑,孤身一人煢煢孑立,似是並無什麼弱點可言,此番他無非就是想跟來好生建功立業,光宗耀祖,是以,若要論柳襄的缺點,倒也稍稍有些找不出來。
除非,除非顏墨白能真正尋到柳襄的親身父母,如此一來,再以此威脅的話,說不準,能稍稍有用。
越想,便越發的想得有些遠,卻是正當這時,顏墨白慢騰騰的再度道:“柳襄的軟肋,自然,是在鳳瑤身上。”
鳳瑤神色微動。
“柳襄一直想留在鳳瑤身邊,如此,只要你開口讓他歸隊,那小子,自會舔着回來。”僅是片刻,他再度道,說着,嗓音稍稍一挑,話鋒也略微一轉,“此番大英之行,兇險不知,若讓柳襄跟在你身邊,護你在側,於你安危之言,許是更爲妥當。”
“怎麼,前兩日你還記恨柳襄打我主意,怎如今竟開始對柳襄不設防了?”
鳳瑤心底微生訝然,只道是顏墨白此番心思倒也稍稍變得有些快。
前兩日還想對柳襄打打殺殺,如今倒好,竟突然改變主意要讓柳襄跟在她身邊了。只是,這皆是他之意願罷了,柳襄雖的確是個人才,只可惜,柳襄卻有自己的心思,如此一來,人心說不準何時便會因妒忌與嫉恨而變,那柳襄對她的衷心,自然也有可能變,就如昨日之事一樣,柳襄會違逆她之意,擠兌甚至對顏墨白大打出手。
“我並非是不對柳襄設防。而是,柳襄對你有意。且只要你對柳襄無感,無論那柳襄如何翻騰搗鼓,皆無濟於事不是?是以,與其說我突然對柳襄不設防了,倒不如說我信你。”
這話入耳,鳳瑤並未言話,他動作依舊柔和,緩緩的爲她擦拭頭髮。
待得半晌,鳳瑤的頭髮終是越發幹了不少,顏墨白這才自行握了木梳,開始緩緩爲鳳瑤梳頭。
他動作也仍是生疏,只是即便如此,手法卻着實要比鳳瑤長進不少,至少這次,他未如昨日那般隨意給鳳瑤挽發,而是,略微細緻的爲鳳瑤將青絲全數束起,硬生生的爲鳳瑤挽了個髮鬢出來。
待得一切完畢,鳳瑤握了銅鏡,自行打量,一時之間,倒也着實心有愕然。只道是,顏墨白的手法雖是長進了,但吃飯全數將她的頭髮挽成髮鬢,着實是老氣橫秋了些。
她眉頭一皺,略微不喜,僅道:“如此髮鬢,倒像是尋常婦人才該挽的髮鬢,我倒是有些不喜。”
嗓音一落,正要放下銅鏡開始拆發,顏墨白則適時而道:“昨夜之後,你我已是夫妻之實,且既爲人婦,自然得挽發的。再者,等會兒練兵那麼多精衛在,鳳瑤豈還能如二八少女出現,自然得以我之妻的身份出現纔是。”
鳳瑤低沉道:“大周精衛何人不知我身份,便是我披頭散髮,也無人不識我,是以,又何必弄出個這般髮鬢來彰顯我身份,此舉全然是……”
不待鳳瑤後話道出,顏墨白嘆息一聲,無奈道:“好歹也是我琢磨了足足半個時辰才琢磨出的髮鬢,鳳瑤便是要拆,也得等到練兵完畢再拆纔是。”
這話入耳,鳳瑤的手微微頓住,猶豫片刻,未再擡起。
顏墨白麪上不曾掩飾的漫出了幾許寬慰之色,微微勾脣而笑,轉了話題,“此際時辰已是不造,精衛們該是都已陳列完畢,事不宜遲,我們且出帳子。”
說完,極是自然的擡手牽了鳳瑤的手,拉着她一道起身。
鳳瑤也未多言,只是行走之際,頭上的髮鬢微微不穩搖晃,着實有些難受,而待她擡眸下意識朝顏墨白的髮髻望來,卻見他髮髻也是極鬆,此番行走之間,髮髻與發冠一併在腦袋上顫顫悠悠,瞬時入目,着實有些不倫不類,怪異滑稽。
奈何,那廝卻如未覺,足下平緩,俊逸的面容溫潤自若,一股股大氣威儀之感似是莫名的從渾身上下透出,縱是髮髻不堪入目,但卻並未將他渾身的俊雅與威儀之氣擾得分毫。
鳳瑤暗自嘖嘖兩聲,只道是這廝是氣質着實太過出衆,卻是正待思量,剛與顏墨白一道踏出主帳,眼風之中,竟又突然掃到了那立在帳外的伏鬼。
只見,今日的伏鬼依舊是一身黑袍,袍子光滑噌亮,略微透着冷氣,他那張刀疤臉也仍是清冷重重,煞氣盡顯,奈何,如此強硬森然之人,此際,腦袋上竟盤着一個髮鬢,髮鬢的摸樣竟與她頭上的如出一轍。
瞬時,鳳瑤眼角一抽,瞳孔一僵,下意識擡着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頭上那搖搖晃晃的髮鬢。
似又察覺到了她的打量,伏鬼也下意識朝她望來,許是見鳳瑤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直起伏怪異,伏鬼那張冰山臉也稍稍龜裂了幾許,隨即也下意識擡手朝自己的腦袋一抹,剎那,待得指腹觸到一片編着的髮鬢,他面色頓時一變,那雙漆黑的瞳孔驀地瞪大,差點掉了眼珠,又見鳳瑤正癟嘴抑制不住的勾笑,他陡然窘得面紅耳赤,急忙擡手胡亂朝髮鬢抓扯,則是頃刻之際,髮鬢全然而散,所有的墨發凌亂而垂,着實與那街頭的乞丐略微相似。
伏鬼窘得不輕,此番不敢瞪顏墨白與鳳瑤,僅得強行按捺心緒,兀自忍耐,待得鳳瑤二人稍稍走遠,他才惡狠狠的朝其餘幾名精衛瞪來。
精衛們無奈得緊,猶豫片刻,其中一名精衛主動道:“伏總管,今早皇上親自爲您盤發,因着出自皇上之手,屬下們便不敢多言,本以爲待得皇上走後,你會主動拆了髮鬢,不料你並未拆卻,是以,屬下們以爲,您是鐘意皇上爲您盤的發,是以,屬下們不敢多嘴。”
伏鬼氣地雙眼冒煙。
擡手指着腦門便道:“女人的髮鬢,本總管會喜歡?皇上拿本總管的頭髮練手便也罷了,爾等竟也如此不識大體,竟連提醒一聲都無!”說着,嗓音越發一挑,“且在此好生站着,今日午膳便不必食了。”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當即朝顏墨白與鳳瑤所行方向追去。
精衛們着實無奈,面上展露苦意,着實不知如何是好。
伏鬼心底的怒意仍是未消,好歹也是鐵錚錚男兒,被自家主子拿着頭髮練了手也就罷了,最是難以啓齒的是,他之髮鬢竟還與長公主的一致,且兩兩相對之際,長公主憋笑不止,就論這點,他伏鬼歷來的剛毅英猛,全然崩得寥寥無幾。
比起伏鬼的恥辱無奈,鳳瑤一路繃笑,則是不久,終是咧嘴無聲的笑開。
顏墨白似是有所察覺,稍稍回頭過來,目光在她面上的笑容逡巡片刻,隨即便溫潤而道:“鳳瑤在笑什麼?”
這話入耳,鳳瑤自是知他故意而問。
她則稍稍斂神一番,脣瓣一啓,緩道:“你今日爲我盤發之前,那伏鬼練手了的?”
他並無太大反應,自然而然的道:“第一次爲你盤人婦之發,自然要好生對待,總不能盤不上。是以,爲防萬一,便先拿伏鬼的頭髮練了手。”
說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麼,勾脣一笑,目光悠悠的落在鳳瑤面上,繼續道:“且還別說,伏鬼的頭髮比你硬實,倒是稍稍好盤。”
“如伏鬼那般剛烈之人,頭髮比我硬也是自然。只是你如此之言,想來該是對伏鬼頭髮極是滿意,如此一來,日後你便多爲伏鬼盤盤發,多練練手也好,我自己的頭髮,倒無需你來多加插手了。”
他眼角微挑,倒未料鳳瑤會順着他的話反將他一軍,待目光再度在鳳瑤面上流轉一圈,便慢騰騰的道:“這怎行。伏鬼是男人,對爲他盤發,日後伏鬼許是娶不着媳婦。我本是琢磨着,待得日後天下大安,便會對其加封進爵,再賞其姬妾,讓他也好生過過正常人的日子。”
說着,眼風朝後方一掃,眼見伏鬼越來越近,顏墨白神色微動,不待鳳瑤反應,便繼續朝她道:“那小子雖滿身剛毅,看似煞氣,但在女人面前卻是臉皮薄。今兒他在你面前丟了面子,你今兒便莫要朝他多加掃望,若不然,那小子今兒許是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嗓音一落,朝鳳瑤笑笑,隨即便轉頭回去,也不再言話了。
鳳瑤心口略是起伏,對顏墨白這話倒是着實有些咋舌。
伏鬼那小子會臉皮薄?
她可是記得,當初她第一次見得伏鬼時,是正與顏墨白在攝政王府大打出手,伏鬼突然如鬼魅般山神出現,滿身煞氣,猙獰駭人,她甚至到了今日都還清晰記得,當初伏鬼看她那眼神,可謂是戒備猙獰得緊了,且滿眼的陰冷煞氣,似是隨時都要撲上來咬她幾口。
如此,那般之人,也會在女人面前不好意思?且顏墨白竟還有心賜他姬妾,就憑伏鬼那滿身氣勢,也得將姬妾嚇得半死纔是。
越想,心底的愕然與咋舌之意便越發升騰。
則是片刻,伏鬼便已追了上來,不急不慢的在後方保持一段距離的跟着。
鳳瑤下意識回頭朝他一掃,便見伏鬼目光躲閃的垂頭,那刀疤橫梗的臉上,越發紅透。
風來,隱隱約約,風聲不大,也非凜冽。
頭頂,再度極爲難得的有太陽,只是相比昨日,陽光並非如昨日那般盛,四方灑落着的陽光也似輕如帛縷,淺淺淡淡,卻仍還是無半點的溫度可言。
終還是天寒地凍,呼吸出的氣,也瞬時成了白汽,轉而又瞬間消失。
營地那圈成的偌大平底上,數萬精衛整齊而列。
營地前方有座木頭搭建的高臺,顏墨白徑直牽着鳳瑤登上了那高臺,待得兩人剛剛站定,伏鬼與幾名大周副將率先恭呼道:“拜見皇上,皇后娘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嗓音一落,仍是帶頭跪地。
隨即,數萬精衛密集的跟着大呼,不待整齊劃一的恭呼聲迴盪落下,衆人便紛紛跪地。
如此陣勢,無疑是極爲寬廣壯烈。鳳瑤眼角一挑,那些‘皇后娘娘千歲’之言縈繞在耳,倒也稍稍讓她變了臉色。
鮮少與顏墨白如此並肩受人大呼過,而今再度如此隆重的承受,心底仍還是稍稍有些不適。
只是這種不適並未持續片刻,顏墨白便握緊了她的手,轉頭過來朝她笑笑,剎那,那般儒雅風華的笑容似又夾雜了莫名的力道,一點一點的將她心底不適全然給擦卻了。
她面色再度恢復如常,目光回望於她,猶豫片刻,終也是極爲難得的朝他淺然勾脣。
他瞳孔縮了縮,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發而深,隨即再度笑了,“最是喜歡鳳瑤如此而笑。往日曾讀典故,倒着實不恥史上那周幽王爲博美人一笑虛點烽火臺,只覺其被美色所迷,昏庸無德,但如今見得鳳瑤一笑,才突然有些理解那周幽王了呢。”
鳳瑤微微一怔,未料他會這般說,一時,心底也稍有愕然,隨即垂頭下來,本打算故作不聞的不回話,未料剛剛垂頭不久,顏墨白便越發放緩了嗓音,略微認真的朝她再度道:“倘若,鳳瑤也能快意而笑,愁緒不起,便是讓我去虛點烽火臺,亦或是棄了大周之國,我許是也會願意。”
嗓音一落,輕笑一聲,待將鳳瑤越發垂頭的反應掃了一眼後,便心情極好的擡頭起來,喚得精衛們起身。
精衛們再呼千歲萬歲,隨即便在副將的號令下,開始練兵。
待得精衛們呼和之聲如雷貫耳之際,鳳瑤才稍稍擡頭朝精衛們掃了掃,只見精衛們動作極是迅速,並非如尋常那般一步一動的練兵,甚至於,那些快速的招數,也極是凌厲,彷彿全無自保的招數,而是,全是在招招迎敵,招招爲殺。
瞬時,鳳瑤眼角一挑,突然有些反應過來了。
也難怪顏墨白的暗衛戰無不勝,以一敵十,只因,這些精衛練兵之際便根本不曾學過自保之招,僅是一味強攻,是以,待得真正上得戰場時,他們只會一味的拼打惡鬥,毫無退縮,且若當真想要活命的話,他們便只有往前,往前。
此等練兵之術,極是決絕強硬,但也無疑是有些殘忍了些。說來,此等練兵之法,尋常之中,唯獨對死士纔會這般練,然而顏墨白竟膽大的將此法用在了所有精衛之上。
思緒至此,她眉頭也稍稍皺了起來,卻也正這時,顏墨白轉眸朝她望來,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似是全然知曉她此際心思一般,而後薄脣一啓,溫潤而道:“此法練兵自然與以前不同。如此死士練兵之法,僅是這次才用。”
鳳瑤依舊將目光落在那些精衛身上,沉默片刻後,才緩道:“如此練法,可是對他們有些殘忍?”
顏墨白搖搖頭,“大英不可小覷,是以,若要在與大英的戰役中保住性命,便只能強攻強打。若只顧保命,非但攻不下大英,甚至於,所有將士,都別想逃脫。鳳瑤莫不是忘了,大英擅蠱擅玄術之人比比皆是,若是當真攻入了大英,便只能往前,不能後退,只有將大英徹底拿下,才能號動大英上下之人解開國之上下的暗箭機關,只有那樣,大軍纔可全身而退。”這話入耳,鳳瑤瞳孔越發一遠,並未立即言話。
思緒再度翻騰搖曳了幾許,只道是,顏墨白此法許是着實未有不妥,也算是有所道理。畢竟,大英不同其餘諸國,強敵在前,便只有將其攻下了,打破了,許是那時候,才能真正全身而退吧,若不然,中途撤退,只會讓大英之人……痛打落水狗而已。
思緒越發在心底翻轉幾回,則是片刻,一切便陡然通透了然開來。
她按捺心神一番,終是再度稍稍轉頭朝顏墨白望來,緩道:“你之言,着實有所道理。只是進軍大英,的確,是場持久的硬仗。”
這話一落,則見他眼瞳稍稍而眯,那俊逸的面容上也漫出了幾許譏誚與複雜。
“不會太過持久的,大英最是喜歡速戰速決,是以,依照大英的行事之風,一旦我們入得大英邊境,大英便一定會舉重兵來圍堵。”
是嗎?
鳳瑤眼角微挑,神色微沉,再度陷入沉默。
則是片刻後,她終是再度斂神一番,只道:“既是大英有速戰速決之意,我們抵達大英邊境之際,便得先差一批兵衛入關,先行打探前路,待得前路探好,再將兵力分成數波入關,分散大英之人的注意力,許是如此行軍之法,稍稍好些。”
顏墨白勾脣而笑,卻是突然緩緩搖頭,“大軍若是分散,作戰之能自然也會隨之減退,是以,分軍而行,許是有些不可取。”
他略微直白的否決,但語氣卻極是溫和得當,並無半許鋒芒。
鳳瑤猝不及防一怔,眼角微挑,脣瓣一啓,只道:“依照你之意,該如何?難不成,明知大英會舉重兵來唯獨,也只得強攻不成?”
這話一出,他並未立即言話,待得二人稍稍緘默片刻,他才懶散幽遠的回話道:“除了強攻,別無它法。大英歷來自視清高,便是重兵而來,定也不若我們兵力多,只要防着大英用蠱,亦或是我們比他們先用蠱,如此一來,自也容易對付。再者,待得大軍入得大英邊境後,你我,便不能隨軍而行。”
他似是對攻打大英之法早已深思熟慮,此番言道起來,嗓音也是極爲的淡定從容,並無半點的遊移不定。
鳳瑤面色越發陳雜,“我們若不隨軍,誰來督軍?”十來萬大軍正入大英邊境,顏墨白竟有意不親自督軍,如此之舉,着實是有些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她問得極爲直白,待得嗓音落下後,目光仍是極爲認真的落在他面上。
則是片刻,顏墨白勾脣而笑,那雙溫潤漆黑的瞳孔徑直迎上鳳瑤的眼,緩道:“大周之中,自然有大周副將督軍。那極爲副將,皆跟隨我多年,乃我親手培植,行軍作戰皆是乾脆幹練,有我之冷狠,就論這些,他們幾人督軍,我全然放心。再者,你我入得大英邊境後,還有其餘要事要辦,若留在大軍中隨大軍一道掃蕩前行,幼帝那裡,許是等不及。”
鳳瑤瞳色驟然一緊。
顏墨白握緊了她的手,繼續道:“是以,待入得大英後,你我需先行喬裝直奔大英國都,先尋得幼帝解藥,再論其餘之事。”
這話入耳,似也如一道道暖氣一般,呼嘯着便陡然入了心房。
至始至終,顏墨白都還記着幼帝的蠱毒解藥,說來,她自然是心生寬慰的。想來這世上,也怕只有這顏墨白,能將她的所有心思都瞭解得如此透徹,憂她所憂,解她所難。
不得不說,此生能與他如此,受他照拂,終還是可讓她姑蘇鳳瑤卸下滿身的重擔,稍稍在他的羽翼下適當歇氣的。
“顏墨白。”
她靜靜的望他,許久後,才稍稍按捺心神,平和緩慢的朝他喚。
他微微如風的笑着,整個人朗潤儒雅,風華盡顯,只是那雙肩料峭的骨頭卻是大肆頂着衣袍,略微明顯,讓人有些心疼。
“多謝。”所有的心思起伏沸騰着,本也有諸多的話想與他說出口,然而到頭來,鬼使神差的,竟是僅說了這二字。
他面上的笑容驀地減了幾許,嘆息一聲,越發握緊她的手,平緩寬慰,“你我夫妻同心,不必言謝。你在我身邊若恣意而笑,便是我最是所喜。”
鳳瑤強行按捺心神,極是鄭重認真的朝他點頭。
他面上的笑容這纔再度恢復幾許,目光也稍稍從她面上挪開,不再言話。
兩人再度沉默了下來,而那些鎧甲精衛,仍在大肆練功。
許久許久,待得鳳瑤雙腿都站得稍稍僵硬時,今早的練兵,才徹底結束。
顏墨白牽着她,緩緩踏下木臺子,而後,在精衛們整齊劃一的恭呼聲裡,逐漸走遠。
待回得主帳不久,剛用過午膳,伏鬼便在外回稟,說是那跪在營地外的柳襄風寒入體,暈倒了。
這話剛一落下,顏墨白便漫不經心的笑,“本以爲那小子會撐到今日黃昏才暈,不料這會兒便暈了。”
這話不曾掩飾的卷着譏誚之意,說完,便朝伏鬼吩咐道:“且差人將那小子擡回他的帳子去,讓軍醫先行看看。若那小子醒了,便告知那小子,晚些時候,朕與皇后會過去探望他。”
整個過程,鳳瑤並未插話,神情淡漠沉寂,並未波瀾。
待得伏鬼應聲而去後,她才與顏墨白一道入榻而眠,卻不料待得小憩醒來之際,顏墨白竟已不在身邊。
下榻出帳而來,伏鬼與幾名精衛仍站定在旁,大抵是今日尷尬還未全消,伏鬼仍是極爲忌諱與鳳瑤對視,且一旦鳳瑤剛剛擡眸朝他望來,他便眼角一抽,下意識的垂頭下來,僅是剛毅恭聲而道:“娘娘。”
鳳瑤掃伏鬼兩眼,便低沉而問:“皇上呢?”
伏鬼緩道:“皇上正於軍機帳中。且皇上離開時,曾囑咐過屬下,說是,娘娘若是醒了,可去柳襄處探望,他過會兒便去接你。”
鳳瑤眼角微挑,目光微沉,並未言話。
想來,那廝的確是打定主意要讓柳襄護她了,說來,大抵也是怕她在大英有何閃失,是以也想多一個高手在她身邊護她。
她心底皆是瞭然,一派通透,但卻並未就此照做。
反倒是,待回得主帳後沉默半晌,才心神微動,隨即出帳之後,便領着伏鬼一道朝柳襄住處而去。
此際的柳襄,正仰躺在榻,因着被軍醫用了藥且施了針,是以此番臉色稍稍恢復了些正常,但即便如此,他卻未如常日那般大修邊幅,而是,墨發凌亂而披,胡茬未刮,整個人倒是稍稍增了幾縷滄桑之意。
眼見鳳瑤過來看他,他面上便終是揚了笑,那笑容似是發自內心,澄澈通明,一時之間,倒也有些辨別不出真假來。
“長公主可是專程來看柳襄?”待鳳瑤站定在他榻旁,他便咧嘴而笑,柔聲而問。
說完,竟是要起身朝鳳瑤行禮,只是那柔柔弱弱的小身板着實看着細瘦孱弱得緊,且那微微蹙着的眉頭也是脆弱柔媚,整個人着實是單薄脆弱得緊。
“你且別動了,自個兒躺好便成。”
鳳瑤終是有些看不下去,淡然出聲。
卻是這話一出,柳襄便停了動作,朝鳳瑤柔聲道:“多謝長公主。”說着,目光便在鳳瑤面上逡巡一番,又道:“柳襄此番再度受寒,倒是又給長公主添麻煩了。”
他絕口不提讓鳳瑤曾讓他離開的行徑,僅是柔然孱弱的開始自行道歉。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此番便是對柳襄略微不滿,但終也是並非太大矛盾,是以此番之下,倒也再度斂神一番,待得心緒全然平靜之後,鳳瑤便再度緩道:“麻煩倒是未曾。只是,你既是病了,這兩日便安生養病,莫要再行旁事了。”
這話一出,柳襄面上的笑容也終是稍稍減卻幾分,低道:“長公主可是對柳襄餘怒未消?”
他突然這般問。
鳳瑤緩道:“不曾。”
他繼續道:“柳襄這幾日行徑,並非想惹怒長公主,是以何處做得不好,長公主可與柳襄明說,柳襄自會更改。只是,萬事之前,望長公主莫提讓柳襄離開之話。如今坊主一亡,柳襄再無親近之人,此番也僅是想跟隨長公主左右,爲長公主效力,爲國效力罷了。”
他這話說得極爲認真,態度也極爲難得的恭敬不少。
鳳瑤神色微動,卻是並未立即言話,待深眼將他凝望片刻後,才平緩而道:“既是如此,那你便也好生更改表現。本宮歷來最是不喜挑撥離間,更不喜被人算計,本宮能容你到此時,也是不易。再者,此番你能真正留在這營地,也並非本宮之意,而是,大周皇上爲你求情。若不然,此際的你,該是早已被逐出營地,自生自滅去了。”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面上也陡然漫出了幾許愕然與探究,卻待片刻後,他突然勾脣而笑,淡諷道:“大周皇上歷來對柳襄看不順眼,他也會幫柳襄說話?”
他似是極爲懷疑這點,又許是一直將顏墨白視爲眼中釘,是以根本就從未信過顏墨白會對他生得好心。
卻是這話一出,伏鬼在旁陰沉沉的道:“皇上若有意將你視爲眼中釘,你柳襄早成了孤魂野鬼,豈還有命在此懷疑皇上!”
柳襄瞳孔一縮,不甘示弱的朝伏鬼望來,“你家皇上已是捉過我幾回了,沒弄死我是我柳襄命大,再者……”
鳳瑤神色微沉,不待他後話道出,便淡然出聲,“你柳襄雖是命大,但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從他手裡保命?”
這話入耳,柳襄後話一噎。
鳳瑤淡然凝他,繼續道:“今日本宮來,並非要與你解釋或是多言,僅是要讓你好自爲知罷了。這話雖已對你說過多遍,但你若仍再犯,下次便是大周皇上要留你,本宮,也留不得你。”
嗓音一落,無心再言,僅是稍稍轉身,便踏步而行。
“長公主之言,柳襄定當謹記在心,絕不再犯。柳襄此生既是已立志爲長公主與大旭效勞,柳襄應下之言,自然也會做到,長公主放心便是。再者,若大周皇上當真對柳襄有放過之意,柳襄自會親自謝他,柳襄也非斤斤計較,有些事理,柳襄自然也是明的。”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裡,鳳瑤眼角微挑,待得沉默片刻,便頭也不回的道:“你能如此便是最好。大英之行本就不平,你便莫要給本宮生事了。”
“柳襄不會。”
未待鳳瑤的嗓音全數落下,柳襄便難得堅定的回了話。
這話入耳,鳳瑤也未多言,徑直出了帳篷,待得按捺心神緩緩朝主帳行去時,中途之中,便見道路盡頭處,那滿身修條雪白的人緩緩而來。
她瞳孔微縮,片刻之後,目光便徹底放緩開來。
待得那人走近,她才低聲道:“軍機帳的事處理完了?”
他溫潤而笑,點點頭,修長的指尖微微而擡,先是爲鳳瑤攏了攏衣裙,隨即道:“都處理完了。”
說着,目光徑直迎上她的眼,“鳳瑤,雪蠻所給的地圖,的確是真。”
鳳瑤瞳孔一縮,“那大英之人,開口了?”
“蠱毒折磨,那人承受不得,於今日正午,便開口了。”說着,嗓音稍稍一沉,“行軍大英之事不可耽擱,許是今日夜裡,我們便可啓程。”
鳳瑤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說來也是奇怪,此番確定路線了,本該是輕鬆暢快,奈何,心境卻並非如此,反倒是厚重連連,似是突然間,對以後那些未知之事,略微有些警惕與無奈了。
“莫要多想,一切有我,幼帝的解藥,也會極快取得。”顏墨白凝鳳瑤片刻,擡手牽她,寬慰而道。
鳳瑤強行按捺心神,稍稍點頭。
“柳襄那裡,你說得如何了?此際可要我再去看看那柳襄?”他神色微動,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略微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鳳瑤則搖頭道:“柳襄那裡,你便無需再去了,沒什麼必要。只是……”
話剛到這兒,後話稍稍頓住,面色也略微複雜悠遠。
顏墨白靜靜凝她,打量片刻,溫潤平和的問:“只是什麼?”
鳳瑤稍稍將目光凝於遠處,沉默片刻,緩道:“前兩日曾答應過尉遲雪蠻,一旦地圖確定爲真,便要與她見上一面。”
顏墨白瞭然過來,緩道:“你若不想見她,自可不見。”
鳳瑤搖搖頭,“還是務必得走上一趟。樓蘭帝王大肆招兵買馬,強壯國之兵力,就憑這點,說不準樓蘭會待你與大英拼個你死我活之際,趁機過來分一杯羹,是以,若利用尉遲雪蠻拖住樓蘭帝王,與我們而言,也是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