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昨夜突然下了暴雨,是以此番海上生了霧氣。”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伏鬼的嗓音。
鳳瑤下意識循聲一望,只見如此短的距離,竟也無法看見伏鬼,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百茫,云云繞繞,看不通透。
則也正這時,身邊顏墨白平緩幽遠的出了聲,“你之言雖有道理。只不過你好生吸上一口氣品品,這霧氣略帶煙味,該不是尋常的霧氣。”
這話一出,伏鬼並未回話,只是卻又幾道深呼吸的聲音響起,想來自是在應顏墨白之言而吸氣。
鳳瑤眉頭緊鎖,扣在顏墨白指尖的手也越發縮緊,她也並未耽擱,深呼吸兩口,細細品度之下,果然覺得這入鼻的霧氣,竟略微卷着半縷苦澀,半縷煙味。且那種煙味又極是特殊,難以言道,只覺入得喉嚨,便稍有刺激,並非明顯,若不細緻體會,自難發覺洽。
這霧,亦或是這煙,極不正常!
鳳瑤頓時擡頭朝顏墨白望來,正要言話,顏墨白則滿目幽怨的朝伏鬼所在方向望去,清寂而道:“大英之人擅蠱毒,這周遭之霧,極有問題。”說着,嗓音一挑,話鋒也跟着一轉,“大周精衛已有幾日不曾服藥了?鈐”
霧氣縈繞之中,伏鬼恭敬回道:“從大盛國都出發至此,該是有十日的功夫。”
顏墨白眼角一挑,“且將第二批丹藥給精衛們服下,切記,這回需稍稍加大藥量,每人皆需服兩丸。”
瞬時,伏鬼緊着嗓子回了話,隨即也未耽擱,足步聲驀地走遠,而後便聞得一道道衣袂騰空之聲越掠越遠,隨即片刻之後,再不聞聲。
周遭終是恢復了平靜,奈何視線望不出去,心中無底,是以心境也複雜壓抑得緊。鳳瑤目光靜靜的在顏墨白麪上掃視,顏墨白則牽着她繼續往前,待得二人行至船邊並憑欄而立之際,他才率先回頭朝她望來,俊雅的面上微微染了幾許薄笑,緩道:“鳳瑤可喜歡霧?如今白茫一片,觀之入眼,倒也是景緻壯觀。”
都火燒眉毛了,還能壯觀個什麼勁兒。
鳳瑤兀自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低沉沉的道:“你方纔吩咐伏鬼,說要給大周精衛們丹藥?”
顏墨白溫潤緩道:“大英之人擅蠱毒,我既是要攻打大英,自是要有備而來。當初悟淨還留在軍中時,便已讓他寫了方子,後遣人大肆造了丹藥。是以,在從大盛出發之際,上下精衛便已服過藥了,而今這海上既有霧氣,自然得讓精衛們再服兩粒。”
鳳瑤瞳色幽遠,平寂低沉的問:“那丹藥,有何藥效?”
顏墨白神色微動,卻是並未回話。
鳳瑤候了片刻,才轉眸再度朝他望來,卻是正這時,他終是薄脣一啓,只道:“那丹藥,可抵尋常外毒,強健體格。”
“如此說來,那丹藥倒也極有用處。只不過,你與悟淨方丈都不知大英之人要用何毒對付你,你又如何能讓悟淨方丈對症下藥的寫藥方?難不成,悟淨藥方所制的丹藥,可讓人百毒不侵?”
顏墨白嘆息一聲,悵惘幽遠而笑,“這世上,哪有什麼百毒不侵之藥。倘若當真有,那擅毒擅蠱的大英之國,便也不足爲懼了。”
說着,目光朝鳳瑤徑直落來,繼續道:“我曾因大英蠱毒之事問過東臨蒼,東臨蒼僅言道了數十種常毒,要這蠱毒種類太多,悟淨的確難以對症下藥研製解毒丹藥,是以,這最後折中的法子,便是要練造封閉人血脈神經的丹藥,以此之法,阻擊蠱毒在體內的蔓延,且即便蔓延了,大周精衛,自也可毫無感知,從而,如同活死人一般,繼續無知無覺無痛的拼殺。”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驀地一縮,整個人頓時震得不輕。
要讓精衛無知無覺無痛的拼殺,這與活死人甚至屹立不倒的殭屍有何分別!
她滿目複雜震顫的朝他凝着,“縱是此法能稍稍抵抗大英的蠱毒,但此法無疑太過殘忍。你那丹藥,應該是毒!”
“鳳瑤。”
大抵是鳳瑤反應略大,他眉頭極爲難得的稍稍一皺,平緩幽遠的喚她。
鳳瑤強行噎住後話,瞳孔雲涌收縮,起伏不定。
他緊了緊她的手指,目光仍舊靜靜的看入她的眼底,繼續道:“兩國交戰本是猙獰,生死也都在刀尖上跳躍翻轉。就如,若不提前給大周精衛服藥,許是這煙霧一來,逐漸侵蝕入體,大周精衛身子有異毫無反應之能,便也只能死路一條。但若提前服藥,身子定能與大英只道拼鬥,且那丹藥之毒並非太過強烈,只要三月之內緊急停藥,再稍稍調養,自不會要人性命。”
說着,嗓音稍稍一沉,“再者,大周與大英這場仗,也打不了三個月。”
鳳瑤滿目起伏的凝他,腦中將他的話一遍遍的過着,待得半晌,她終是強行按捺下了心緒,低沉喑啞的道:“這場仗,着實,是場硬仗。只是,先不論這霧氣是否有異,就論如今視線全數被霧氣所阻,一旦大英之人再偷襲,我們處境定是堪憂。”
顏墨白麪色分毫不變,“霧氣氤氳,我們視線被阻,大英之人視線也依然被阻。兩方不過是彼此彼此,若要交戰,大英也不一定能佔得了上風。且大周精衛弓箭手可盲射,便是看不見大英之人,只要聞了動靜,自然也能找得準方向。”
說着,勾脣朝鳳瑤微微一笑,“鳳瑤與其擔憂戰事,還不如,此際先顧好己身。畢竟,此番風雲微起,任何擔憂都是多餘,但若風雲當真驟起,我們也只需,見招拆招。”
嗓音一落,另一隻手稍稍伸入袖中,掏了只瓷瓶朝鳳瑤遞來。
鳳瑤下意識垂眸將那瓷瓶打量,只見瓷瓶圓潤光滑,小巧別緻。
顏墨白緩道:“這有兩枚還魂散,雖並非解百毒之丸,但也可稍稍抗禦外毒。”
鳳瑤緊着嗓子問:“哪兒來的。”
“東臨蒼給的,僅此兩枚。本也曾想過讓悟淨認清此丹藥成分,再寫下藥方,以圖大批製造還魂散,奈何,東臨蒼那小子則是在裡面添了不少香料,掩蓋了本來藥材的味道,難以再辨別丹藥成分。”
鳳瑤稍稍掙開他的手,接了他手中的瓷瓶打開,隨即將兩枚丹藥緩緩倒在了掌心。
“東臨蒼都已給了丹藥甚至還借了船,想來也該是有心幫你纔是,既是如此,他又如何要對丹藥成分遮遮掩掩,不願將方子給你?難不成,他到現在都未確定他是否要真正幫你,反倒是,左右搖擺,舉棋不定?”
她將其中一枚丹藥朝顏墨白遞來,順勢出了聲。
印象裡,那東臨蒼也是清雅縹緲之人,加之又喜遊山水,也喜在無人之境結廬而居,如那樣的人,想來並不該是容易遲疑甚至難以抉擇之人,怎到了如今,那人對顏墨白的態度,時軟時硬,時幫時拒,全然讓人看不通透了?
正待思量,顏墨白神色幽遠,再度平緩溫和的道:“兩國交戰之事,東臨蒼從不曾想過要參與,往日也不曾想過要幫我,其所贈藥丸,也僅是因相識一場不願讓我在大英之人面前及早喪命罷了,而其餘大英精衛,他自然無心搭理,是以藥丸的成分與方子,自然也不會對我透底。而此番贈船之事,表面看着雖是在幫我,但實則,卻是在對他孃親妥協罷了。呵,如此一來,那東臨蒼也不是左右搖擺,舉棋不定,而是,事實如此,逼得他不得不放棄初衷罷了。”
是嗎?
鳳瑤面色不變,瞳孔幽幽的凝在前方那層層雪白氤氳之上,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顏墨白率先將指尖的藥丸吞下,隨即緩緩朝鳳瑤望來,“東臨蒼的藥丸向來是極爲有效,鳳瑤且先服下。”
這話入耳,鳳瑤才稍稍回神過來,也未再耽擱,待得將手中的藥丸全然嚥下,突然之際,顏墨白那平緩幽遠的嗓音再度揚來,“此番霧氣一過,此劫一通,想來船隻便可靠岸,徹底登上大英疆土。”
鳳瑤眉頭微皺,思緒翻轉,待沉默片刻後,她終是緩緩轉頭朝顏墨白望來,只道:“既是前路不遠,大劫將至,此際更是該好生休息,養精蓄銳。你在此處也站得久了,身子要緊,便先回屋子休息休息。”
顏墨白微微一笑,目光在鳳瑤面上流轉片刻,也未耽擱,僅是再度伸手而來牽穩了鳳瑤的手,隨即便攜着她緩緩往前。
待再度入得屋內後,兩人雙雙坐定在了軟塌,卻也因各自心事重重,是以短時之內,兩人都未言話。
反倒是過了半晌後,沉寂壓抑的氣氛裡,鳳瑤轉頭朝顏墨白望來,眼見他瞳色深遠,俊雅的面上極爲難得的漫出複雜之意,卻又大抵是察覺到了她的打量,他面色竟如變戲法般徹底斂卻消散,僅是扭頭朝鳳瑤望來,薄脣一勾,笑得儒雅從容。
不知爲何,心底就這麼突然間被他的笑容刺痛了一下。
這廝許是全然不知,他這般勉強的笑容映入她的眼裡,纔是最讓人心疼。有時候,寧願這廝並無太過強大的心態,能偶爾在她面前展露脆弱,能讓她來護他,而不是他一直在努力的掩飾着自己所有的嘈雜與無奈,從而以最是完美的面色與性情展露在她面前。
只奈何,如此之思,也不過是她自行想想罷了,這廝在生死之間都能在她面前淡定,甚至明明都孱弱無力都還要在她面前從容,就論這些,他也絕不會真正將他的無力,他的脆弱,對她展露。
思緒至此,一時,面色也越發沉了半許。
則是片刻後,她才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心神微動,正要言話,不料頃刻之際,一道道森冷破空的東西陡然而來,瞬時便刺破了周遭的雕窗,而後飛躥入內,徑直紮在了屋內一側的木壁上。
剎那,鳳瑤來不及多想,陡然扣住了顏墨白的手腕,隨即驀地朝地上一拉,兩人順勢在地上翻滾,卻是還未滾至屋門,竟是再度有波箭雨窗窗而來。
鳳瑤心底發着緊,拼盡全力的扣着顏墨白朝屋門處滾,待得二人剛出屋門,便聞周遭早已沸騰一片,打殺之聲劇烈猙獰,而一道道箭羽仍還在從周遭破空而來。
鳳瑤扯着顏墨白蹲在屋子一側,滿目起伏緊烈的朝顏墨白望來,陰沉沉的道:“大英強攻了。”
顏墨白麪色略有發緊,眉頭也極爲難得的一皺,卻也僅是片刻,他便平緩出聲,“行軍至此,大英之國,早就該強攻了,再者……”
話剛到這兒,一道利箭陡然破空而來,歪斜的扎中在了眼前的木牆上,顏墨白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眼睛稍稍一眯,隨即修長的指尖微微一擡,扯下了那木牆上的箭雨,仔細打量,則是片刻之際,他便瞳孔一縮,滿目輕蔑懶散的笑了,“鳳瑤,此番攻來之人,許是不止大英之人。”
鳳瑤面色頓時一變,難不成,竟還有其餘之國聯合大英對大周之國雙面夾擊。
正思量,顏墨白已隨手扔了手中的利箭,朝她勾脣而笑,繼續話中有話的緩道:“是故人的箭。”
說完,也不待鳳瑤反應,他變話鋒一轉,只道:“你且在此留着,我去其餘船上看看。”
鳳瑤當即扣緊他的指尖,“一起去。”
顏墨白緩道:“鳳瑤且放心,我僅是去其餘船上看看,並非要親自出戰與周遭之人硬拼。如今周遭皆是濃霧,視線不清,是以,你若跟隨在我身邊,我定會心繫於你,時常分心。”說着,嗓音越發的增了幾許寬慰,“你放心,我片刻便會歸來。如今雖爲盲打,但自然不是真正解決之法,若不改變策略,無疑會在此處被敵方耗住。”
他嗓音極是從容,也極是堅定,待得這話一出,他也不曾耽擱,那隻被鳳瑤握着的手緩緩開始掙扎。
鳳瑤眉頭緊蹙,神色微沉,待得權衡一番,終是稍稍放開了他的手。
顏墨白神色微動,深眼凝她,突然湊過來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溫熱的脣瓣柔然平緩的道:“等我。”
兩字一出,頃刻便起身飛躍,眨眼便陡然消失在濃霧之中。
鳳瑤心底陡然緊跳如雷,似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空了一般。
她的確有心跟隨顏墨白而去,只奈何,此番對他腳跟腳,也並非能真正平息此番之戰,是以,與其跟着顏墨白雙雙着急,還不如權衡一番,用自己之法,從而與他裡應外合般的一道抗擊外敵。
思緒至此,她瞳色也逐漸森冷剛毅開來,隨即驀地自地上起身,卻是正這時,濃霧氤氳之中,柳襄突然迅速而來,滿目發緊的朝她凝着,“周遭有流箭,長公主莫要起身,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