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也越是無底,起伏搖晃,隨即片刻之際,便當即回神過來,清冷的目光朝車伕一掃,當即出聲,“何時離開的營地?皇上呢?”
馬車周遭,仍跟隨着十幾名黑袍策馬之人,待得鳳瑤這話一出,周遭之人似是這才聞得聲響,下意識扭頭朝鳳瑤望來,神色皆微微一變,恭喚了聲‘娘娘’後,便不再多看多言。
車伕稍稍回頭,目光僅朝鳳瑤掃了一眼,隨即便迅速垂下,恭然之至的道:“回娘娘,我們是今早天色微明之際離開的營地。皇上此際,也該是仍在營地。”
天色微明便就出發離開了?
鳳瑤眉頭一皺,頓時擡頭掃了一眼頭頂天色,只見時辰早已幾近正午。她心底越發的緊蹙森然,一道道複雜與不詳之感更是在心頭搖曳盤旋,壓制不得。
“既是天明時出發,爲何當時出發之際,皇上不曾喚醒本宮?”她強行按捺心緒,陰沉沉的問。大抵是脫口的語氣太過威儀清冷,煞氣重重,倒也惹得車伕心有緊烈與無奈,一時之間也不敢輕易隨口的回話,而是待得沉默片刻,暗中權衡一番後,他才恭敬出聲,“當時娘娘正睡得沉,皇上心疼娘娘,不願擾了娘娘安睡,是以便不曾喚醒娘娘。”
是嗎?
這番話入得耳裡,鳳瑤自然是分毫不信。
這般離別,說不準下次都無法相見,是以,無論如何,那廝都會喚醒她,好生與她當面道別纔是。只可惜,他卻沒那樣做,這其中的緣由,除了是不想與她相見離別而心生悲痛,便是那廝心中藏着事,欲圖強行將她隱瞞,從而,僅讓她安心上路,全然不給她繼續逗留在大英的退路。
思緒翻轉,所有的可能皆在心頭浮蕩開來。
鳳瑤滿目發緊,待得沉默片刻,陰沉而道:“停車!”
短促的二字,威儀磅礴,森冷如刃。
車伕眉頭越發一皺,恭道:“娘娘,皇上說了,在不曾出得大英地盤,定不可隨意停車,免得遭了大英之人追殺,望娘娘……”
“停車調頭!速回營地!”
鳳瑤渾然不待車伕後話道出,便再度森硬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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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伕滿面爲難,一時之間並未言話,待得鳳瑤再度斥聲而令之際,車伕與周遭策馬的精衛對視幾眼,隨即終是停了馬車。
周遭策馬的精衛,也紛紛勒馬而停。
卻是正待鳳瑤再要命令調轉馬頭之際,在場所有精衛紛紛下馬而來,全然乾脆的跪在鳳瑤馬車周圍,磕頭剛毅而道:“望娘娘三思。”
渾厚整齊的嗓音一落,車伕稍稍擡起頭來,再度朝鳳瑤勸道:“今早出發之際,皇上便已吩咐屬下們務必要將娘娘送回大旭,不得出任何岔子,但若娘娘執意要回營地,屬下們辦事不利,回去自難逃一死。且如今營地並非安全,隨時可被大英之人發現,大戰也隨時都可一觸即發,皇上擔憂娘娘,是以要將娘娘送回大旭,也望娘娘體諒皇上苦心,速與屬下們回得大旭纔是。再者,大英左相的心,屬下們也爲娘娘帶着的,皇上也說,大旭皇上性命爲重,望娘娘不可再因其餘之事耽擱。”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極是認真勸慰的嗓音道出,這些話一層層的鑽入鳳瑤耳裡,隨即又順勢鑽入了鳳瑤心裡,終還是在她心頭敲出了一片片起伏不定的漣漪。
她眉頭緊皺,瞳孔幽遠的落在前方遠處,並未言話。
這精衛所說之言的確是有道理,一邊是顏墨白,一邊是自家幼帝,兩方都是手心手背,何以抉擇?這精衛能言道出這些,想來自然也是受了顏墨白點撥纔是,畢竟,也只有顏墨白那廝,才知她心底的軟肋是什麼,才知對她言道什麼話,才能徹底擊中她的心,從而讓她心有搖晃,舉棋不定。
與他相處了這麼久,竟還是不曾改變他算計她的習慣。只是即便他所做之事都是在爲她好,但今日這事,她終還是覺得他做錯了。
便是離別,總得兩兩道別纔是,此番這讓她在睡夢中就徹底離別,的確是,殘忍了些。
“請娘娘體諒皇上之意,以大局爲重,速速上路。”
正這時,精衛們再度整齊劃一的祈求。
鳳瑤袖袍中的手全然緊握成拳,面色雲涌,複雜嘆息。
顏墨白總是找得到她的軟肋,也總是能將她算計得團團轉,便是到了此際,也仍是要強行按捺情緒,如他所願的歸得大旭,從而,讓他不必再爲她的安危擔憂與分心,可孤注一擲的全然與大英拼鬥,也能讓她回得大旭,安穩的守着幼帝,守着大旭,再度過上稍稍平靜的日子。
不得不說,他如此之舉的確可惡,但她身上的責任與重擔,也更是可惡。
往日年幼,囂張跋扈,從不曾想過她姑蘇鳳瑤有朝一日會挑起大梁,成大旭的掌權公主,許是也有人說,國不成國,家不成家,守着還有何用,但她父皇與兄長皆爲了大旭的安危而戰死,她姑蘇鳳瑤又如何能全然棄父皇與兄長用鮮血性命強行守護着的大旭於不顧,棄姑蘇一族列祖列宗用鮮血打下的江山於不顧,更有甚者,倘若當初不爭不守,惠妃與贏易定爲大,那時候,她與自家幼帝毫無權勢支撐,普天之下,定遭惠妃毒手,毫無活頭,又或者,不守大旭,不在城牆上威司徒夙一把,大旭定國破,那時候,亂世之中,無家可歸,她與自家幼帝這等前朝餘孽,大盛之人定斬草除根,更無活頭。
是以,守國監國,不過是當初被逼無奈的趕鴨子上架罷了,只是自己也一直任勞任怨,強行努力的要做好一切,只可惜,要讓一個本是囂張跋扈之人突然成熟倒是尚可,但她終究在深山呆了幾年,脫離了宮闈與朝堂太久,脫離了人與人的爾虞我詐太久,是以,縱是受得世事磨難,但她終還是平常人,無法如神仙一般,能將諸事都妥當權衡,妥當控制。
以至於,如今陷入兩難,抉擇不定,縱是心有複雜,悲涼,緊張,甚至不詳,但她終還是,得以大局爲重,回頭不得。而顏墨白那廝也恰巧是算準了這點,從而,纔會大肆將她心中的軟肋利用,逼着她往前。
種種思緒,徹底在心頭炸開,一時之間,心情驟然急下,陰沉一片。
“走吧。”
待得半晌,她才低啞沉沉的出聲。
嗓音落下,放了車簾,則待挪身安穩在馬車內坐好,突然,便聞身後不遠,陡然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周遭沉寂,是以,襯得那馬蹄聲越發的突兀刺耳,奈何便是如此,周遭的精衛,卻無人挪步,亦或是無人擡腳朝那由遠及近的烈馬迎去,反倒是,四方都是一片平靜,彷彿在場的所有之人,皆在靜默低沉的任由那烈馬靠近。
鳳瑤瞳孔一緊,心底也陡然開始起伏,或緊或喜,奈何片刻,那馬蹄聲徹底停歇在她的車旁,而後,車外當即揚來了一道柔膩平緩的嗓音,“幸得柳襄策馬迅速,此際終是追上了長公主。”
這話入耳,瞬時,將心底那唯一一點翻騰而起的驚喜全然壓下。
她以爲是顏墨白突然想通,欲策馬過來與她道別,奈何,終還是她多想了。
也是了,如今大周與大英敵對,局勢緊烈,顏墨白又如何能再度隨意的離開大周兵營。只是此番也的確不曾料到,柳襄會突然追來。
她神色微動,沉默片刻,隨即便按捺心神的擡手撩開了馬車簾子,待得目光朝外一落,便恰到好處的掃到了柳襄的臉,順勢之際,瞳孔也跟着抑制不住的猛顫,整顆心也開始揪了幾下。
“長公主莫要如此看着柳襄,柳襄此際面容受損,定是不好看的,等柳襄臉上的傷恢復了,長公主再看吧。”柳襄清楚凝見了鳳瑤那起伏陡顫的瞳孔,一時,面露黯然,當即自然而然的垂頭下來,隨即便勾脣一笑,平緩自若的出了聲。
鳳瑤心有起伏,一道道嘆息複雜之感再度在心頭蔓延開來。
也縱是柳襄此番弧度極大的低着頭,讓人略是看不見他的面容,但即便如此,方纔那一眼,她便已然全數看清了的。柳襄的臉,橫梗了兩條長長的刀傷,傷口似是不曾經過仔細處理,血色新鮮,瞧着無疑是有些觸目驚心。
遙想昨夜一戰,磅礴激烈,本也該與柳襄一道並肩作戰,不料後面遇見了顏墨白,竟是忘了這柳襄,如此,倒也着實有些疏忽他了。
“且上車來。”
待得沉默片刻,鳳瑤低沉而道。
柳襄微微一笑,柔聲道:“長公主,柳襄可否不上車來?此番烈馬在下,策馬奔騰,極是颯爽,柳襄喜歡這等感覺,是以便想在外策馬,護長公主車邊。”
“上來。”
鳳瑤滿目淡沉的將他那緊垂着頭的模樣掃望,分毫不曾將他之言聽入耳裡,再度出聲。
柳襄並未回話,僅是坐在馬背無聲僵持,待得片刻後,他終是點頭一番,隨即便緩緩躍下馬來,而後登了鳳瑤的馬車。
馬車不大,容納兩人略微有些擁擠,柳襄則擇了馬車角落而坐,渾然不如往日風情萬種那般徑直坐定在鳳瑤身邊。
“長公主可是見柳襄面容毀了,是以憐憫柳襄,才讓柳襄入馬車坐的?”僅是片刻,柳襄薄脣一啓,再度出聲,縱是嗓音略微染着幾分玩笑似的柔膩,只是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他語氣中夾雜着的幾分彆扭的自尊與悲涼。
風塵之人,且歷來風情萬種慣了,是以對容貌大多是有所看重的,而今容貌被毀,縱是心態極好,但終還是免不了傷懷,而這柳襄,便是如此。
“不過是稍稍帶傷罷了,且只要好生敷藥,日後再敷些祛疤之藥,你之容顏定當恢復如初。如此,既是容貌能恢復,便也並非大傷大害,且你也並非缺胳膊斷腿,這般一來,有何之處能讓本宮憐憫的?”說着,神色微動,嗓音一挑,“怎麼,受得這點傷,你便退縮畏懼了?”
“不是。柳襄僅是擔心柳襄容貌被毀,長公主便不喜柳襄了。畢竟,人之在世,都是愛美的。”
“本宮歷來不喜以貌取人,且你如今倒也極好,至少沒了當初那般柔媚之氣,增了幾分男兒硬朗,本宮瞧着,倒也越發入眼。”鳳瑤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柳襄臉上陡然捲了笑容,頓時擡頭朝鳳瑤望來,“長公主所言當真?柳襄如今面帶刀疤,長公主竟覺柳襄有男兒硬朗之氣,略是喜歡?”
鳳瑤眼角一抽。
他笑得柔媚,那雙漆黑的眼無疑是洞悉一切,只是即便如此,卻仍是滿面的柔情與喜色,薄脣一啓,繼續道:“既是如此,那柳襄臉上的傷即便好了,柳襄也不祛疤了,長公主既是喜歡,柳襄便爲長公主留着。”
鳳瑤深眼凝他,並未言話。
正這時,馬車也開始逐漸搖曳,繼續往前。
鳳瑤沉默片刻,才掏出傷藥瓷瓶朝他遞去,淡道:“你無需將本宮的喜好太過放於心上。”說着,眼見柳襄笑容微僵,她自然而然的挪開目光,繼續道:“先將傷藥敷了,本宮有話問你。”
柳襄瞳色黯淡,將鳳瑤凝了片刻,才斂神一番,懶散平緩的伸手將傷藥接過,而後親自塗抹在臉上的傷口。待得一切完畢,他將瓷瓶朝鳳瑤遞還,鳳瑤擡手接下,隨即也不再耽擱,當即低沉無波的問:“昨夜那花燈節,最後如何了?你又可曾見得東臨蒼與百里堇年等人?”
柳襄緩道:“不曾。至始至終,柳襄都不曾見過東臨蒼等人,當時柳襄脫險之後,耳聞長公主已是出城,是以便急着追隨來了。”
說着,神色微動,面色極爲難得的幽沉半許,繼續道:“長公主,昨夜花燈節,柳襄受大英左相之人圍攻,本是難以殺出重圍,以爲將會命喪河內,卻是最終,有一羣黑袍之人對柳襄出手援助,令柳襄脫了險。柳襄當時,本以爲那些黑袍之人是東臨蒼的人,但最後卻發覺,並不是。且長公主猜猜,那些人,是何人所派?”
鳳瑤眼角一挑,面色幽遠,心思也輾轉起伏,頓時憶起她昨夜逃脫圍攻,也是因那羣突然出現的黑袍之人搭救,是以,那些黑袍之人,究竟何門何派?
心思至此,她目光再度朝柳襄落來,低沉沉的問:“那些黑袍之人,究竟何人所派?”
第五百五十久章 瞞了多少
腦中並無思緒,是以僅能直白而問。
且柳襄既是已否定了是東臨蒼所派,如此,她倒是當真不知這大英之中,竟還有何人能對她姑蘇鳳瑤與柳襄出手相救了。
待得嗓音落下,她凝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發深沉。
柳襄面色也稍稍變了變,瞳色緊烈,隨即也渾然不顧面上的傷口猙獰,目光徑直迎上鳳瑤的眼,略是緊着嗓子道:“那些救得柳襄之人,是大英衛王的人。”
衛王?
這話入耳,鳳瑤面色頓時一變,心口也驟然起伏,思緒狂涌,各種疑慮皆升騰磅礴,壓制不得。
怎會是衛王?
連東臨蒼都不敢輕易明面的出手,那衛王,竟是敢如此公然出手,從而與大英左相的勢力作對?再者,倘若大英太上皇一旦知曉那衛王百里鴻昀在彩燈節上對大英左相的勢力大開殺戒,就論這點,大英衛王也是得不到任何好果子?
是以,衛王此舉,又是何意?
鳳瑤滿目複雜,一時之間,不曾言話。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強行按捺心緒,陰沉道:“此消息可全然確定?”
柳襄點點頭,隨即便從袖中掏出了一隻令牌朝鳳瑤遞來,“全然可靠。柳襄上岸後,有人給柳襄遞來了這令牌,說長公主已出城,讓長公主追隨出城。柳襄不知真假,但的確尋不到長公主,只得冒險一搏,卻待策馬行至國都城門,便聞守城並未說是衛王令牌,且那守城之將似又與衛王關係極好,隨意盤問柳襄兩句,便並未爲難,開城放了柳襄。柳襄一路策馬出城,後在中道遇了伏鬼,又受伏鬼指路,才追上了長公主。”
冗長的一席話,他說得極爲認真,條理分明,只是這話入得鳳瑤耳裡,卻因太過的恰到好處,全然給人一種懸乎與不真實的感覺。
就如,那衛王給了柳襄令牌,柳襄便可安穩出城,且她昨夜與顏墨白拿着穆元帥的令牌出城,都還被大肆盤問了一番,更別提柳襄單槍匹馬出城,又若非那守城之將與衛王極熟極熟,甚至熟到都能聽從衛王之令的話,若不然,僅憑衛王一個令牌,那守城之將又何曾輕易將柳襄放走?
是以,如此可否委婉驗證,那衛王絕非如表面那般無能浪蕩,而是,可隨意號動城門守將,暗中勢力不可小覷?
再者,柳襄便是出了城,又如何會這般巧合的遇上伏鬼?倘若不是伏鬼專程主動的與柳襄相遇,柳襄又如何遇得上伏鬼?再者,昨夜也僅是她與顏墨白一道出城,伏鬼仍還在國都城內,而柳襄所言竟是在國都外遇見了伏鬼,如此,那伏鬼又是何時出的城門,且又是如何出的城門?甚至於,那伏鬼又是如何知曉她姑蘇鳳瑤離開了營地,甚至還能這般準確的爲柳襄指路?
越想,各種疑慮便全然驟起,搖搖晃晃,難以理清。
卻是正這時,柳襄靜靜凝她,再度道:“衛王那裡,柳襄的確不知衛王爲何會幫柳襄,也不知衛王爲何要助柳襄出城,只是,柳襄出城之後,在官道上突然遇了伏鬼,即便伏鬼不說,但柳襄憑伏鬼的神態與語氣,也能肯定,伏鬼爲柳襄指路,讓柳襄儘快來追隨長公主,該是受了大周皇上的指令。”
鳳瑤應聲回神,滿目複雜深邃的凝他。
柳襄繼續道:“伏鬼行事,每件事都會依照大周皇上的指令行事,是以,伏鬼讓柳襄指路,讓柳襄極是精準的追上長公主,便也該是大周皇上之意。再者,往日行軍途中,大周皇帝對柳襄雖是不喜,但也覺柳襄極爲可用,是以不曾要柳襄性命,他知柳襄對長公主極是上心,一心一意,是以當初在羣獅追逐之中,才能那般放心的將長公主交給柳襄護着,而這次,想來大周皇帝的初心仍是未變,仍是僅相信獨獨柳襄纔可全然護好長公主,是以,纔有了伏鬼在官道上與柳襄恰巧相遇並指路之事……”赤龍武神
話剛到這兒,他眉頭微微一蹙,面色也驀地一遠,欲言又止。
鳳瑤兀自靜坐,仍是沉默,思緒也隨着柳襄之言越發翻轉與思量,待得半晌後,她深邃幽遠的瞳孔徑直迎上柳襄的眼,“你有何話,說出來便是。如此欲言又止藏着掖着,也非你柳襄之性。”
柳襄微微一笑,略是柔膩無奈的道:“果然長公主是瞭解柳襄的,仍也是看得出柳襄還有話想說。只是,便是柳襄不說,憑長公主的聰慧,也應是能憑柳襄方纔的几席話聯想到某些事纔是,就如,衛王熱絡差人送柳襄出城之事。”
鳳瑤心中起伏,一道道森然幽沉之感大肆在心底蔓延。
柳襄這話沒錯,她的確是憑着他方纔之言,想到了一些東西。只是,那些所想之事仍也是極爲懸乎,連自己都有些不信,是以,便也想讓柳襄托盤道出,看看他之所想是否與她一致。
心思至此,她也並未言話,一雙深沉無底的眼,仍是靜靜的鎖着柳襄。
柳襄似是這纔再度憶起臉上的刀痕,猝不及防怔了怔,目光也稍稍滯了滯,當即故作自然的垂頭下來,待得斂神一番,才平下心緒,又道:“長公主這些日子住在東臨府內,連大英皇帝都不曾全然真正的確定長公主身份,是以那衛王,自然也該無法確定長公主身份纔是,這般一來,衛王連長公主身份都不知,連長公主都非全然注意,又如何注意得到長公主身邊的我。便是我昨夜在高臺之上與大英左相大打出手,但這點也不是衛王搭救我的理由。畢竟,柳襄人微言輕,且又與衛王不熟,何德何能會讓衛王不惜與大英左相的勢力冒險的明面作對,也要救柳襄性命。又或者,即便他是當真看中了柳襄的勇氣亦或是武功,他救下柳襄,自然也該讓柳襄成爲他手中的棋子,爲他所用纔是,又如何會大費周章的救下柳襄,且還要大費周章甚至馬不停蹄的將留下送出城來。甚至於,衛王一味的要救下柳襄性命,一味的要將柳襄迅速送出城,彷彿在趕時間一般,且柳襄出城不久,便遇了伏鬼,而後繼續大趕時間的朝長公主追隨而來。如此種種之事,雖看似懸乎荒唐,令人心愕,但仔細一想,卻又有條極爲明顯的主線。”
說着,他嗓音稍稍頓了片刻,而後略微壓低的嗓音,繼續道:“且那主線便是,衛王救柳襄性命,送柳襄出城,從而,才能讓柳襄有命活着並在國都之外遇見伏鬼,而遇上伏鬼之後,柳襄的所有使命,便被分配甚至催促着來追尋長公主,是以,柳襄斗膽猜測,這一連貫之事層層發生,最終目的是要柳襄保得性命,從而專程來護長公主回得大旭。而長公主也再想想,這偌大的大英之國內,還會有誰能有如此強烈之願讓柳襄護送長公主回大旭?”
柳襄之言,層層入耳,詳細通明,竟也是全然的,與鳳瑤心頭的所有思慮全然重合。
且這柳襄許也不知,她姑蘇鳳瑤昨夜能安然攜着大英左相逃過大英左相之人的追繳,也是因有一批黑袍之人暗中射箭相助,是以,也才能讓她姑蘇鳳瑤安穩的攜着大英左相登岸,而後,再恰到好處的與顏墨白相遇。
她昨夜所遇的一切,雖看似險象環生,但又何嘗不是恰到好處的環環相扣。
且她也一直納悶昨夜究竟是何人救她,顏墨白也歷來不曾正面回答,而今突聞柳襄也是被黑袍之人相救,便也全然有心猜測,她昨夜所遇的那些救她的黑袍之人,也該是與救柳襄的一樣,都該是衛王的人了。
而那衛王大費周章的救她後,竟恰到好處的讓她與顏墨白相遇,大英衛王救柳襄,便是極力要留着柳襄的命來出城護她姑蘇鳳瑤。不得不說,大英衛王如此種種之舉,的確荒唐怪異,且他也並非熱絡之人,若非出於其餘之由,何能識得她姑蘇鳳瑤,又何能識得柳襄。
甚至也如柳襄所說的一樣,如今這大英上下,還會有誰強烈的想讓柳襄護她回大旭,還有何人那般強烈的期望她安然歸得大旭,那人啊,絕非是衛王,而是……顏墨白。聖都
是顏墨白。
顏墨白雖看似不曾參與什麼,但卻是最能穿起所有線索之人,畢竟,他最是希望柳襄活着,從而,讓柳襄護她回大旭不是?也最是希望,她姑蘇鳳瑤能安好無恙,一路往前,安穩歸得大旭不是?
思緒至此,滿心通明,只是不知爲何,心底卻陡跳起伏,層層震撼,着實,不知顏墨白那廝,究竟瞞了她些什麼驚天動地之事。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下來,極沉極沉,仍是無心言話。
柳襄候了片刻,便稍稍擡頭,目光再度在鳳瑤面上掃了一眼,猶豫片刻,繼續道:“衛王與柳襄不熟,是以絕非會爲了柳襄之命而費心費神,更不會不惜冒險將令牌拿給柳襄,就爲送柳襄出城,畢竟,柳襄是否活命,與衛王無關,柳襄是否要出城,也與衛王無關,但衛王既是摻和進來,且不惜一切代價的動用勢力讓柳襄保命與出城,便就絕非簡單了,若非有人讓衛王做一些事,亦或是有人與衛王相熟,衛王又如何會插手柳襄的事。”
“你之言,本宮已明。”
待得柳襄嗓音落下,鳳瑤脣瓣一啓,低沉出聲。
柳襄神色微動,眼見鳳瑤面色起伏陰沉,複雜不定,他嘆息一聲,繼續道:“本不願與長公主說這些,僅也願隨着事態發展,自然而然護着長公主回大旭便是。只是,有些話憋在心裡的確不暢,且柳襄着實不願瞞着長公主,是以便有心與長公主攤開來說,且也既是話都說到了這層面上,柳襄自然也無心再拐彎抹角了,柳襄仍還想說,若柳襄猜得不錯的話,大周皇上該是與衛王聯盟上了。那大英衛王啊,終是大英的皇族,即便野心磅礴,有亂國登位之心,但他終歸是大英人,是大英的皇族,而大周皇上乃大英皇族的最大仇敵,如此,大周皇上與衛王聯盟,無疑是在兵行險招,與虎謀皮。一旦大英衛王背叛大周皇上,亦或是大英衛王中道毀了盟約,大周皇上,定有性命之憂。”
這話入耳,鳳瑤眉頭緊皺,大抵是情緒太過涌動,是以心也開始再度隱約的揪痛開來。
思緒亂糟翻騰,着實不好受。
她本以爲她應顏墨白的話離開,便可讓顏墨白安心,只是顏墨白倒是安心了,但她姑蘇鳳瑤,永遠都安不了心,這才未行出多遠,便又知曉了那廝與衛王的糾葛之事,這心底,何能平靜得了。
終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大英大周之戰,枝節重生,應對無暇,何時,是個頭。
“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會防到衛王毀約這點,是以憑他的精明,該是早就想好一切突發之事的對策。”待得沉默半晌,鳳瑤才幽遠低沉的道。
柳襄眉頭微蹙,凝鳳瑤幾眼,隨即便也再度斂神一番,柔聲緩道:“也是。大周皇上本是精明之人,極擅謀略,衛王心思,他自然也算得到,是以也該是做足了完全準備。柳襄此番與長公主說的這些,也僅是不願瞞着長公主,想讓長公主知情而已,望長公主也莫要多想多慮了,大周皇上既是想讓長公主回得大旭,那長公主便在大旭安然等着大周皇上凱旋吧。”
鳳瑤滿目幽沉,並未言話。
車內氣氛終是全然沉寂了下來,厚重之至,壓抑盡顯。
柳襄似是累了,沉默片刻,便開始將腦袋靠在車壁,眼皮打架,抑制不住的開始打盹兒。
鳳瑤仍是兀自靜坐,心思起伏,總是覺得,此番離營地越遠,心頭便越是無底,壓抑發麻,然而即便如此,滿心起伏,卻無從排遣。
馬車一路往前,顛簸搖曳。
待得黃昏之際,鳳瑤正要吩咐一行人稍稍停馬休息,不料話還未出口,馬車竟突然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