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突然便清冷下來,語氣之中,也不曾掩飾的卷出了幾分威脅之意。
無論顏墨白究竟如何,但她終是不喜有人在她面前那般懷疑甚至抨擊他。她依舊還是認爲,那般能爲了她不惜性命之人,何來會真正的冷血無情,縱是昨夜之事乃他爲衛王獻計,但他也僅是提醒衛王滅了百里堇年黨羽,並未讓衛王對國都百姓大開殺戒!
是以,昨夜之事,不過是衛王的人肆意妄爲罷了,與顏墨白何干?難不成,還要讓顏墨白這對大英敵對之人,來好生提醒衛王莫要對他大英子民濫殺無辜?他並無這立場,也並無責任要對衛王提醒,縱是昨夜國都百姓死傷幾千,但罪魁禍首,也是瑞王,與他何干。
是衛王未控制好他的屬下,是衛王手下之人太過冷血無情,若不然,尋常的兵衛,尚且還知不傷及無辜,只可惜衛王的那羣人馬,皆是無情的怪物罷了。
思緒至此,心生淡漠。
也遙想當初大旭即將破滅之際,顏墨白不曾落井下石,不曾全全接手大旭之事;也遙想當初自家幼帝登基,孤立無援,若非顏墨白鎮着場子,不曾趕盡殺絕,更也不曾明着表態,若不然,國師與惠妃那羣人,當時便要徹底造反;也若非顏墨白對窮困之人並無不善,當初那女童悅耳,甚至其餘幾名孩童,又豈能安然入得赫赫威名的攝政王府,甚至,還一口一口親暱的朝顏墨白喚,爹爹。
這一切的一切啊,讓她看到的,並非是一個真正冷血無情之人,至少,對孤兒都能全然收入府中好生養着的人,又怎會當真泯滅人性,做出濫殺之事。
越想,心境便越發通透。
則是這時,東臨蒼再度出聲道:“在下並非是想利用那小子對瑤兒的在意而留瑤兒下來,在下也不曾想過要真正威脅他,在下僅是,想讓瑤兒再在這大英國都留得幾日罷了,倘若日後顏墨白那小子當真要殺萬民,瑤兒也好勸他適當收手。畢竟,這天底下,除了瑤兒之言,他許是誰的話都不會真正聽進去。”
鳳瑤勾脣冷笑,沉默片刻,低沉幽遠的回話,“說來說去,便是東臨公子擔憂顏墨白會成濫殺無辜的冷血之人,從而,有心將本宮留下,說是要勸慰顏墨白,實則又何嘗不是在威脅。只是,本宮眼裡的顏墨白,覺得真正心狠手辣之人,他行事曆來有分寸,更也知曉他自己在做些什麼,是以,萬民浩劫之事,東臨公子便不必擔憂了,倘若你當真擔心顏墨白會對你國都百姓不利,倒還不如去多關心關心那衛王是否長了只權衡利弊的腦子,若不然,你改變不了衛王,下次衛王的收下殺的,可就不是兩千百姓了。”
東臨蒼嘆息一聲,“瑤兒心繫顏墨白,自然爲他說話……”
鳳瑤眼角一挑,着實對他這話無心苟同,甚至不待他嗓音全然落下,便低沉淡漠的道:“本宮幫他說話,有何不該。再者,東臨公子也是明白人,且你與顏墨白也算是交好,如今不對顏墨白出謀劃策也就罷了,卻還要在本宮面前來言道這些,甚至還想利用本宮來牽制顏墨白,東臨公子此舉,豈是仁義?你莫要忘了,我們如今,可還同着盟,再者,顏墨白與你交好,倘若他當真無情無義,心狠手辣,便是東臨公子你,又豈能活到現在?你乃東臨世家最是身份顯赫的公子,若顏墨白暗中殺了你,並將你死亡之事拋到大英皇族頭上,如此一來,想必顏墨白的大軍還未真正入城,你東臨世家便先對大英皇族鬧事造反,這般之下,國都亂騰,再加之衛王趁勢興風,顏墨白趁機入得國都更是容易纔是。只可惜,顏墨白不曾這般做,甚至在楚京之際,他爲了大周帝王,也不曾對東臨公子傷害半分。你也說他滿心仇恨,六親不認,但如此冷狠之人,卻還能好心放過東臨公子這與百里堇年交好之人,就論這點,顏墨白也並非無情無義之人才是。若不然,東臨公子你,豈能活到現在。”
冗長的一席話,她說得極爲低沉認真。
雖不知這番話能否改變東臨蒼心底的認定,但這些已然無所謂了。普天之下的人,都可認爲顏墨白當上了大周皇上,攻了大盛,此際還要攻打大英,想來自是一個野心磅礴且手段了得之人,這天下之人啊,都可鄙夷畏懼甚至唾棄他,但只要她姑蘇鳳瑤瞭解他,明白他,便也就夠了。
人之在世,哪有那麼多的完美,如顏墨白這般從鮮血廝殺中走出來的人,人格不算太過癲狂陰狠,甚至還能風雅大氣,便已是奇蹟,她自然心有維護,極爲理解,何來會如外人一般,肆意的猜忌他,懷疑他。
“虧得顏墨白將東臨公子當做他唯一的友人,卻不料東臨公子對他,竟也有這等猜忌之心。”待得沉默片刻,眼見東臨蒼一直不言,她再度低沉沉的道了話。
這話一出,便惹得東臨蒼極爲難得的皺了眉。
“在下並非要猜忌顏墨白,而是昨夜百姓死傷兩千,這等數目,已足夠令人震撼。瑤兒能這般說,該是不曾見過昨夜那河岸之上,屍首堆積如山,猙獰之至,親眷紛紛攤到在地嘶啞哭泣,甚至還有上百稚嫩孩童,撲在屍首堆裡大哭不止的翻找他們的爹孃。如此場面,人人見而心畏。這大英的天下江山,何人爲主都已不重要,顏墨白要報仇,要拿下這大英城池,在下也不在意,只是,若是傷及無辜,便是最壞的結果。瑤兒也身爲大旭長公主,自該知曉百姓無辜,是以,如今之下,你當真,不願留下?”
幽遠認真的一席話,說來說去,則仍是在勸鳳瑤留下。
鳳瑤淡道:“百姓傷亡,自然也非本宮願意看到,只是,東臨公子許是當真找錯人了,昨夜殺百姓之人,是衛王麾下之人,東臨公子不去擠兌衛王,卻偏偏要在本宮面前來懷疑顏墨白,防着顏墨白,東臨公子此舉,可是有些過了?”
“何能過。在下與顏墨白交好,最是瞭解他心性,仇恨矇蔽其眼,再加之數十年的絕望與仇恨折磨,早已讓他骨子裡攜了恨。在下了解他,是以,纔會防他。當然,在下也願在下所擔憂的一切都是多餘,只是,有些事,自當防範在先,也如瑤兒你,此番留下來並無壞處,在下自會依照顏墨白之意,不讓你捲入大英是非,在下會將瑤兒安排至別莊,不經歷戰火,倘若那小子僅而惡對大英皇族之人,部傷百姓,在下自會親自差人送瑤兒回大旭,但若那小子癲狂激動,六親不認,那時,在下再勞煩瑤兒出山,勸他一句也好。那時候,許是瑤兒的一句話,便可,救下這滿城的人。”
這話入耳,鳳瑤着實是佩服這東臨蒼的謀劃的。
畢竟,僅將她留下來,便可讓大英有進退之路,自然甚好。
只可惜……
她眼角一挑,漆黑的瞳孔朝東臨蒼掃了一眼,隨即便漫不經心的落至前方遠處,淡道:“倘若,本宮不願留下呢。”
“瑤兒定會留下。”不待鳳瑤尾音全然落下,他便似如篤定一般,斬釘截鐵的道。
鳳瑤面色微變,並未言話。
東臨蒼繼續道:“此番大周與大英之戰,戰況無疑空前絕後,廝殺陣狀極大,顏墨白雖領了十萬人來,但中途已是耗費幾千,此番兵力不足十萬,而大英國都兵力再加周遭可及時調來之兵一共也不下十萬,如此,兩軍交戰,顏墨白在兵力上並無優勢,再加之大英之中人才輩出,武功與擅蠱之人云集,而顏墨白身上新舊之傷又未痊癒,身子瘦削孱弱,強鬥不得,是以,如他這般處境與身體情況,瑤兒便當真不爲顏墨白此番之戰擔憂?或許,此番一戰,顏墨白一點敗了,瑤兒你,許是連見顏墨白最後一面的機會都無。如此情況,瑤兒當真……忍心?”
鳳瑤瞳孔驀地一縮,神情陡然一變,心底深處,頓時如被刀刃扎中了一般,緊張,震撼,甚至,抑制不住的揪痛。
忍心嗎?
自然是不忍心的。縱是這一路過來,她強行壓制着一切的不捨甚至擔憂,想要依照顏墨白的意思離開,不讓他又任何後顧之憂,但如今東臨蒼這席話,卻終還是全然將她心頭的所有防備擊打得潰不成軍。
他的確擅長猜心,也的確擅長勸說。他想要爲大英國都的百姓求一個完全之策,是以,她姑蘇鳳瑤便是他的完全之策,從而,他才能毫無遮攔的將她的心憂徹底言中,甚至,肆無忌憚的委婉威脅。
若說他方纔那些所有之言都在猜忌顏墨白會瘋狂冷血,她聽之入耳,的確牴觸不喜,毫無動搖,但此番聞得他說舍與不捨,這短促的一席話啊,終還是比他前面所有的話都來得分量十足,一入她耳,便已讓她無法平靜。
此生之中,經歷過司徒夙的情傷,是以對愛無望。
只奈何,命運便是如此怪異起伏,最後竟用顏墨白來將她那千瘡百孔的心全然修復。許是,經歷了一次愛恨的絕望,纔會對第二次的愛情越發珍惜,縱是一直嘴上不說,但心底的感覺與沉淪是騙不了自己的,她在意顏墨白,極在意極在意,甚至每番想到他那般強勢大氣之人當真會徹底離她而去,她的確會亂心,會疼痛,甚至,不敢繼續多想下去。
她手腳越發的開始冰涼,僵立在願處,一言不發。
待得兩人僵持半晌,東臨蒼才嘆息一聲,繼續道:“在下並非想威脅瑤兒,僅是想爲大英百姓留條退路,也想爲顏墨白與瑤兒,留一條退路。倘若顏墨白敗了,在下可安排瑤兒與顏墨白遠走高飛,但若顏墨白勝了,在下也可讓瑤兒第一時間見到他,從而,及時讓他收斂住他所有癲狂滿溢的仇恨。在下這人,雖閒散好遊,並不喜摻和家國大事,但如今事關大英國都,事關我東臨世家祖祖輩輩一直效忠着的地盤,在下無論如何,都不可坐視不理。再者,一旦百姓遭殃,生靈塗炭,縱是顏墨白那小子放過在下與在下的孃親,但其餘之人,便該沒那好運。在下今日之言,雖是往最壞之處想了,但凡事皆最壞之處想,從而再在最壞之事上想辦法,如此,纔可有效一些,不至於一旦突發棘手之事,不知該如何去應對。”
說着,嗓音稍稍一沉,“在下言盡於此,留與不留,瑤兒再好生考慮。若瑤兒留下,可爲國都之人留條生路,也可爲你,爲顏墨白,留條後路。再則,世道輪迴,顏墨白此生殺戮太大,並非好事,在下也不願那小子因着仇恨而太過心狠,在下啊,也仍是想他稍稍收手,爲他自己積德。只奈何,昨夜屠殺之事,的確讓在下心不能安,縱是衛王是罪魁禍首,但設計之人是顏墨白,不曾提醒之人也是顏墨白,也如瑤兒所說,國都百姓與顏墨白非親非故,他無責任顧及,卻也正是因爲這點,正因他無所顧忌,無所在意,是以,在下才越發擔憂,他會真正間接的要了滿城之人的命。”
鳳瑤滿目起伏,面色微白,心口的疼痛越發劇烈。
則是不久,她便突然咳嗽起來,整個人也抑制不住的咳得彎腰,卻又因心口大痛,右手也當即下意識的擡起抵住了心口,然而掌心狠狠的用力,卻仍是無法減輕心口的疼痛。
東臨蒼眉頭微蹙,目光在她面上掃視一圈,剎那之際,便面色一變,頓時瞭然過來,當即擡手將鳳瑤扶住,“瑤兒可是心疾犯了?”
鳳瑤兀自垂眸,牙關緊咬,一言不發。
他嘆息一聲,指尖微微而動,貼上了鳳瑤手腕,待得把脈一番,便眉頭越發大皺,面色發緊,隨即渾然不耽擱的擡手成掌,稍稍貼上鳳瑤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