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春風得意

屋外,一片落葉殘敗,侍奴們正揮着掃帚仔細清掃。鳳瑤倚在窗邊,本以爲夜雨過後,路道溼滑,今日的狩獵該會取消,卻不料,不久之後,有侍奴小跑而來,忙朝鳳瑤道:“姑娘,馬車已在府門外備好,公子邀姑娘儘快過去。”

鳳瑤神色微變,再度擡頭掃了掃天色,沉默片刻,便轉身出屋。

一路緩步而行,面色與心境皆是一片平靜,波瀾不起。

待抵達東臨府外,東臨蒼的馬車已在府門外候着,眼見鳳瑤出得府門,在旁的小廝忙朝馬車道:“公子,姑娘來了。”

這話剛落,那馬車的窗簾子便伸出了一隻手來,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拎着窗簾微微一卷,瞬時,車簾後方,出現了一張溫潤柔笑的臉。那張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的溫如旭陽,又如和煦的風,着實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只是那臉上的雙眼,則噙着半縷興味,目光也在鳳瑤身上流轉一圈,便輕笑道:“瑤兒倒是來得慢,此際天色已是不早,若再耽擱,許是就要遲到了呢。”說着,話鋒一轉,“瑤兒且快上車來。”

鳳瑤眼角一挑,只道是這人倒是極擅甩鍋。明明是這廝剛剛纔差人喚她,她不過是行走緩慢罷了,這廝倒說她來得慢,耽擱時辰了。但凡這廝對今日狩獵略有半點的在意,這廝定也會早點差人通知於她,又豈會直至時辰不多才差人過來喚她。

心有微浮,雖明知東臨蒼是在調侃,只是大抵是如此緊烈的局勢之下,她姑蘇鳳瑤着實無任何玩笑調侃之心,是以對他這席調侃的話,也並無半點的好感。

她也並未言話,僅是再度擡頭掃他兩眼,隨即便緩步往前,登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略大,車內擺了小桌,鳳瑤入車後,便隔桌坐在了東臨蒼對面。則是片刻,馬車已然緩緩的開始前行,車身略微顛簸搖曳,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也開始循環往復,不絕於耳。

只是車內氣氛則是沉寂,鳳瑤與東臨蒼皆未言話,待得二人沉默片刻後,東臨蒼才突然朝她微微一笑,隨即便擡手入袖,掏了只匕首朝她遞來。

鳳瑤眼角一挑,下意識垂眸朝那匕首掃視,只見匕首的刀鞘上雕花縷縷,極是別雅。

“出門在外,自當有東西防身才是,這把匕首,瑤兒且收着。”正這時,東臨蒼那溫潤的嗓音微微道來。

鳳瑤並未拒絕,淡然接過,待將匕首揣入袖中後,才道:“東臨公子倒是考慮得周到,多謝了。”

東臨蒼笑笑,“謝倒是不必了,本是一家之人,道謝就太見外了。今日狩獵,在下雖與瑤兒同行,但難免衛王那小子不會中途弄出些幺蛾子來,是以,謹慎防備些自然是好,只是,無論今日發生了什麼,望瑤兒定要沉得住氣,有些人雖爲該殺,但自然也要分清時候。”

他這話無疑是話中有話,說得籠統朦朧,但也像是在預計今日狩獵定有不平之事發生。

鳳瑤徑直擡眸迎上他的眼,低沉道:“東臨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他緩道:“不過是出門在外,是以提醒瑤兒幾句罷了。多防備些自是好事。”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僅是擡手端了矮桌上的茶盞,爲鳳瑤倒了杯茶,鳳瑤掃他兩眼,擡手將茶盞端起,微微而飲,隨即沉默片刻,再度道:“衛王武功如何?”

東臨蒼眼角微挑,下意識朝鳳瑤望來,“衛王的武功,倒在百里堇年之下,只是,衛王喜貪生,最怕丟命,是以,身邊自然圍繞有武功高強之人。”說着,神色微動,似是來了興致,“怎麼,瑤兒想對付衛王?如今吶,衛王與顏墨白有盟,是以衛王之命自然重要,倘若瑤兒今日對付了衛王,許是會讓顏墨白之計,滿盤而崩。畢竟,顏墨白大軍壓境,短時之內,卻不曾有破城之法,倘若他要真正攻入城門來,許是還得藉助衛王之力。”

是嗎?

這東臨蒼許是將百里鴻昀看得太重要了。如顏墨白那般腹黑深沉之人,心思極爲縝密,又豈會將所有成敗壓在衛王一人身上。這不,顏墨白不僅與衛王染上了關係,似也與大英穆元帥染上了關係,甚至於,除了衛王與穆元帥之外,他還留了一手,另闢蹊徑,有意挖掘地道,直搗皇城。

是以,東臨蒼雖精明,但終還是不弱顏墨白精明纔是,至少目前爲止,這廝對顏墨白的打算與心思,並不曾全然瞭解,更也不曾全然猜透,他僅是站在一個大方向上,揮斥方遒般判斷着一切,但卻恰恰忘了,顏墨白這人,行事之際最是喜歡步步爲營,他不會講將自己置於毫無退路的陷阱,以前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東臨公子之意,可是要讓本宮今日稍稍隱忍,莫要讓本宮對衛王不利?”待得沉默片刻,鳳瑤按捺心神一番,略是直白的道出了他話中之意。他僅是勾脣笑笑,卻並未否認,緩道:“按照目前形勢來說,衛王活着,自然比衛王亡了要好上一些。畢竟,若國都先行內亂,政體不穩,衛王要壓倒百里堇年與太上皇,無疑得領靠山入城,而他如今最大的靠山,便該是顏墨白無疑。”

鳳瑤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東臨公子此言雖爲有理。只不過,自始至終,本宮都無對付衛王之心,今日也是東臨公子主動提醒,本宮纔有此而言罷了。是以,東臨公子不必擔憂什麼,今日那獵場之上,該如何隱忍與演戲,本宮皆心底通透,只不過,如今兩國一直對峙,也非好事,最好是儘快讓大周軍力入城纔是,就不知東臨公子是否有心,促成這國都的內亂,從而,讓這場大英與大周的戰役,速戰速決?”

這話一出,東臨蒼眼角一挑,並未言話。

鳳瑤面色不變,目光靜靜的凝在車角,沉默片刻,漫不經心的繼續道:“就如今日狩獵,若是,衛王突然受襲,且認定是百里堇年差人下的手……”

“瑤兒這是要慫恿在下去陷害百里堇年?”

“並非陷害,不過是爲了大義罷了。畢竟,兩國如此耗着也非好事,倘若當真能先行引得國都內亂,使得百里堇年與百里鴻昀先行鬥上,如此一來,國都上下之人的注意力定被分散,而顏墨白與大周兵力,也能快速入城。”

嗓音一落,擡眼凝他。

東臨蒼仍是不曾立即回話,只是他那清俊的面容,則略微增了幾分極爲難得的複雜與起伏。待得片刻,沉寂壓抑的氣氛裡,他才稍稍啓了薄脣,幽遠平緩而道:“要讓國都提前內亂雖是可行,只不過,瑤兒莫要忘了,百里鴻昀與百里堇年的頭上,還有太上皇。只要太上皇能震得住那二人,這國都,便亂不了。太上皇心思細膩,主宰了大英這麼多年,又豈能任由百里堇年與百里鴻昀翻了天,倘若太上皇當真無能,百里堇年便也不是如今的傀儡,百里鴻昀,也不會冒着引狼入室的危險都還要執意與顏墨白合作。如此之下,瑤兒便該知曉,內亂雖是可助顏墨白一把,但若太上皇不倒,百里堇年與百里鴻昀,翻不了天。”

說着,嘆息一聲,“前些日子,在下也是與瑤兒說過有關大英太上皇之事,本也是打定主意要對太上皇投其所好,利用柳襄來擾亂太上皇,只可惜,瑤兒並不願採納。如今柳襄與大旭皇傅一道去往大旭,是以太上皇那裡,我們眼下,並無對付之法。在下今日委婉勸說瑤兒莫要動衛王性命,只因顧及顏墨白算計着衛王,是以在不知顏墨白真正的佈局之下,不可擅自動他棋盤上的棋子,再者,衛王好歹也是稍稍得太上皇青睞,加之也是皇族出身,倘若衛王今日喪命在瑤兒手裡,瑤兒一旦鐺鋃入獄,在下與顏墨白,都不放心。”

身處大英,處處受制,是以,行事自然得步步爲營,不可莽撞。這東臨蒼之言,算是好心提醒了,只是那百里鴻昀的性命,她是的確不曾放在眼裡的。

思緒至此,鳳瑤僅是稍稍垂眸下來,並未言話。

周遭氣氛也順勢沉寂下來,東臨蒼朝鳳瑤掃了好幾眼,按捺心神,也未再多言。

馬車一路往前,奔波搖曳,則是不久,便抵達了城南的狩獵之地。

大英的國度,無疑是比大旭京都要大上兩杯,至少這皇族的狩獵之場,不曾安置在國都郊外,竟是直接強行的在國都城南挪出了這麼大塊地盤,以作皇家獵場。且這獵場極大,有密林,有高山,看似也極是氣派複雜。

待下得馬車後,鳳瑤便徑直朝前打量,面色幽遠。

“東臨兄。”

正這時,一道剛毅乾脆的嗓音隨風而來。那嗓音略顯大氣,又染着幾分直性般的通透,想來那出聲之人,該是直率坦然之人才是。

鳳瑤心底如是思量,足下隨着身旁的東臨蒼一道頓住,目光也循聲一挪,則見不遠處之處,幾人策馬而停,隨即,那立馬最前之人驀地跳下馬來,極爲迅速的朝鳳瑤所在的方向行來。

那人,身材頎長修條,身上一身的幹練緊袍,整個人墨發高束,幹練剛毅,而那張面容,鬢如刀裁,星目劍眉,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出了一種將王之感。

這人,是誰?

鳳瑤眼角一挑,心底略生探究。

則是這時,身邊的東臨蒼已微微而笑,溫潤儒雅的喚,“方纔聽得聲音便認出你來了。本以爲此番狩獵,穆兄會興奮的提早前來,卻不料,也與在下一道抵達這裡呢。”

“我倒是想提早來,但家中老爺子看得緊,若非早日是因衛王親自差人入府來邀,老爺子也不見得會允我出來。”那人笑着回了話,待得嗓音一落,足下已站定在了東臨蒼面前。

東臨蒼緩道:“我還記得,上次我出遊之前,你便與你家老爺子吵了一架,而今我已歸來,穆兄與你老爺子戰鬥一月有餘,竟仍是不曾拿下穆元帥?莫不是自小到大被你家老爺子唬慣了,而今便是反抗,也是波瀾零星,不起作用了?”

那人嘆息一聲,面上也漫出了幾許無奈,“豈能是反抗無效,倘若當真有心反抗,我家老爺子豈管得住我。不過是啊,我與東臨兄一樣,心有家人,不願不孝罷了。”嗓音一落,勾脣笑笑,隨即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目光稍稍一動,落定在了鳳瑤面上,眼角也是稍稍一挑,面露幾分愕然,當即問:“東臨兄,這位是?”

“這是我表妹,小名喚作瑤兒。”不待那人尾音落下,東臨蒼便回了話。

卻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那人面上的面色越發驚了一下,隨即頓時垂眸,極爲有禮的朝鳳瑤抱拳一番,忙道:“方纔不知是瑤兒姑娘,是以多觀了幾眼,在下並無任何不恭之意,還望瑤兒姑娘見諒。”

他這是擔心她會生氣。因着他方纔朝她打量了幾眼,是以擔憂她會生氣。

不得不說,這穆元帥的兒子,着實是極爲有禮的。

“穆公子無需在意,我並未生氣。”待得片刻,鳳瑤稍稍放緩了嗓音,回了一句,卻是這話一落,不遠處再度有馬蹄聲層層而來。

一時,鳳瑤幾人再度循聲而望,則見一列列車駕與騎兵自遠處行來,陣狀頗大。

鳳瑤神色微沉,本以爲那般招搖車駕定爲百里鴻昀一行人,卻不料,這般心思剛在心頭滑過,在旁的東臨蒼便出聲道:“今兒狩獵倒是當真熱鬧了,還是衛王本事大,此番亂世之中,竟也請得動皇上來狩獵,倒是怪哉了。”

這話一出,穆風面色也沉了下來,低道:“昨夜突然亡了諸多忠於皇上的臣子,皇上正值悲痛,若非衛王極力相邀,讓皇上下不得臺,皇上豈會前來。”說着,嘆息一聲,話鋒也稍稍一轉,“皇上黨羽一夜被削弱,如今衛王啊,自然是春風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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