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鶴唳,霧氣氤氳彌散,周遭之處,漆黑成片,寒涼刺骨。
偌大的拜月殿,一燈未有,四方黑暗,伏鬼專程找了一塊木頭,用隨身火石點燃。一時,火光在寒風中大肆搖曳,幾番都差點熄滅,伏鬼這麼個粗漢子,倒是極爲難得的細緻擡手小心翼翼將火光護着,隨即便轉眸朝鳳瑤望來,打量一番,眼見鳳瑤靜立原地,目光靜靜瞧着前方殿宇,欲言又止一番,也未出聲
這拜月殿,他陌生之至,倒也不知自家娘娘爲何會突然趁夜來此,更好故意要驚動院外禁衛,惹來太上皇。只道是這所謂的拜月殿漆黑成片,火光所及之處略顯朦朧與破敗,倒是給人一種厚重悽靜之感,荒無人煙。
而此番專程過來是爲殺大英太上皇,難不成在這拜月殿中,便可輕易殺了太上皇,而不是因着自暴位置而被大英禁軍層層圍攻至此,徹底成甕中之鱉?
心有詫異,疑慮微起,奈何眼見自家娘娘朝前方凝得入神,他便也強行壓下了心中疑慮,並未多言。
兩人沉默,周遭氣氛也越發顯得壓抑涼薄。放眼四觀,待得片刻之後,鳳瑤才稍稍回神過來,一言不發的舉步往前。
伏鬼掃她一眼,舉着着火的木棍跟隨,兩人一路往前,待越發靠近前方拜月殿的殿門,迎鼻而來的冷風,也稍稍夾雜了一絲絲極淺極淺的燒焦味道。
鳳瑤神色微動,足下稍稍加快了半許,待得略微乾脆的推開殿門,一股稍稍濃烈的焦雜之味撲鼻而來。
本以爲這拜月殿前一刻稍稍歷經火燒,此際定已是有些面目全非,但如今藉着火光朝裡一觀,只見這拜月殿內,的確有火燒的痕跡,亦如那稍稍燻黑的牆角、燒掉了半截的雪白紗幔,還有那僅剩下一半的燻黑櫃子。如此之樣,的確不算是大火肆意焚燒的結果,而是稍稍起火,火星不大,且又被及時撲滅的模樣。
也難怪今日在秋月殿內不曾見得這拜月殿的方向火光沖天,只因本就起火不大,又及時撲滅,是以並未在漆黑的夜離出現太大一發不可收拾的明火,從而也鮮少惹人發覺。只是即便如此,拜月殿內終究是經歷過火燒,但最是詭異奇怪的,則是殿中之處,那具今日才被太上皇慌張抱走的女子屍首,此際竟又栩栩如生的穩立在了大殿正中。
那女子依舊睜着眼,眼睛雖是好看,奈何面色慘白無色,毫無生氣,再加之眼瞳中映着搖晃閃爍的光影,令人乍然一觀,莫名的覺得死亡之氣中交織着詭異的精神,乍然注視之下,則覺心頭着實慎得慌。
女子屍首的腳下矮櫃,再度擺上了香蠟之物,幾炷香燃燒過半,蠟燭也燃了一些,顯然是前不久,便有人在這女子屍身的面前祭奠。
“這拜月殿中,怎會有屍首。”
正這時,伏鬼抑制不住的愕了一句。
終究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之人,是以,雖第一眼掃見這突兀立在殿中的屍首略是驚愕,但也片刻便穩住了心神,並無畏懼。
鳳瑤則應聲回神,目光從那女子面上挪開,沉默片刻,幽遠低沉的道:“這屍身是誰,本宮倒也不知。”
她回得極是幽遠淡漠,但心底深處,則已是複雜驟起,層層不息。她再度將目光落回女子屍身上,仔細打量,一時,面色也是微微一變,眼瞳也忍不住稍稍縮了縮。
今日這女子屍身明明是血流不止,皮肉裂開,但此際,這女子的皮膚竟是完好如初,並無半點破裂之樣,着實詭異得緊。難不成,今兒那太上皇將這女子屍身倉促抱走,後又用了什麼特殊之法,讓這女子的屍身恢復如初?
思緒至此,心頭的疑慮越發濃烈,則是這時,伏鬼手中燃着的木棍陡然搖晃了幾下,周遭光影也陡然的大閃了一番。
鳳瑤下意識朝他望來,則見伏鬼似是有些極爲難得的緊張,手指稍稍動了動,專程用力的將手中的木棍緊了緊,待得木棍不再搖晃,光影不再大閃之際,他才轉眸朝鳳瑤望來,不料恰到好處的迎上了鳳瑤的雙瞳。
他那眼裡,頃刻之間有驚愕震撼之色滑過,卻又是片刻之際,那道道驚愕震撼之意才被他強行的壓了下去,隨即,他薄脣一啓,脫口的嗓音突然變得低啞凝重,“娘娘,這女子,屬下瞧着極是眼熟。”瑪拉塔的王子
眼熟?
這話入耳,無疑是有些意料之外。鳳瑤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思也越發幽沉。
今日大探這拜月殿,初見這女子屍身後,待回得秋月殿,本還有意讓東臨蒼找人畫得顏墨白母親的模樣,也有意讓東臨蒼差人畫得大英太上皇往日最初之際最是寵溺的男寵模樣,她意在確定這具被大英太上皇寶貝得不像話的屍身究竟是誰,卻不料,今日瑣事太多,東臨蒼還未將畫像交給她,這伏鬼,竟是對這屍首熟悉了。
甚至隱約之中,便是這伏鬼不曾將後話全數點名,她心底之中,也大約是猜到了一些。縱是覺得心底所猜極是詭異,但這伏鬼對這女子屍身眼熟,無疑是更爲詭異。
她手腳驀地有些發涼起來,並未立即言話。
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道:“你有何話,便說。”
這話一出,伏鬼才破天荒的在她面前深吸了口氣,脫口的嗓音越發低啞,“屬下一直跟隨在主子身邊,曾也見過主子往日時常繪畫,且每年主子的孃親生辰與祭奠之日,主子情緒便會極其低落,會將自己關在屋中不出來,也會……憑着記憶爲主子的孃親畫畫。主子說,人逝得太久,若不每年將她的模樣畫上兩幅,便極容易將她的樣子忘記,是以,每番她的生辰之日,主子會爲她畫像,祭奠之日,同樣畫上一副,從不懈怠。但那些畫,主子也不會保留,待得翌日一早,主子便會將畫像徹底燒卻,從不留下。”
說着,嗓音越發沉了下來,“是以,這麼多年來,屬下也是瞧着主子將他孃親畫着過來的。屬下心底對主子孃親的相貌,自是熟悉的,且如今這殿中女子的屍身相貌,着實,像極了主子畫像上的人,極像極像。”
是嗎?
鳳瑤瞳孔一縮,伏鬼這話,無疑是全然戳中她的內心,驗證了她心頭所有起起伏伏的猜測。
連伏鬼都這樣說了,這女子屍身,無疑是與顏墨白的孃親極其相似了,亦或是與顏墨白的孃親極有關係了,只是……
“你家主子的孃親,本是葬在青州的高山之上,前幾月,本宮才與你家主子一道去她的墳前祭拜過。如此一來,你家主子的孃親,自該仍在青州的高山上葬着,是以這殿中的屍身,許是僅與她極像,卻又並非是她……”鳳瑤神色微動,沉默片刻,終是幽遠低沉的道了話。
卻是這話一出,伏鬼眉頭皺得越發厲害,神情也越發嚴峻沉重,“許是不然。”
鳳瑤下意識噎住後話,深眼凝他。
伏鬼面色發緊發沉,目光緊緊的在女子屍身上掃視,欲言又止一番,卻是終歸不曾言話。
鳳瑤徑直將他的所有反應全數收於眼底,沉默片刻,正要再度出聲而問,不料沉寂壓抑的氣氛裡,牆角那隻嶄新的木櫃裡,竟再度有詭異的磕碰聲響起。
鳳瑤到嘴的話驟然一噎,伏鬼凌厲的目光當即循聲朝那木櫃子掃去,森然呵斥:“誰!”
短促的一字,殺伐冷冽。只是這話過後,那木櫃子便徹底的沉寂了下來。
鳳瑤仔細將那木櫃子掃了幾眼,心頭略微瞭然,足下也稍稍朝那木櫃子行去,卻是還未行得幾步,伏鬼已大步過來行在了她前面,頭也不回的道:“此殿詭異,娘娘且小心。”
鳳瑤順勢止步,伏鬼則再度加速往前,待靠近木櫃,便一把將木櫃的蓋子掀開,瞬時,火把的光亮映入了櫃中,伏鬼下意識垂眸一掃,則被眼前之景怔了一下。
“是兩個孩子。”他低啞着嗓子道了一句。
這話入耳,鳳瑤心頭一派通明,足下也再度一動,待行至木櫃旁,才見櫃中四壁仍是繪着極其複雜的明黃符咒,而櫃子內,歪歪扭扭的躺着兩名孩童,孩童滿身是血,腥味與藥味濃烈交織,他們臉色也是慘白,那略微詭異發紅的瞳孔積滿了驚恐之色,整個人也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嘴脣大張大合,起起伏伏,卻是道不出一個字來。廢材妖嬈:邪王狂寵九小姐
仍舊是木櫃,符咒,沾着濃烈藥味的鮮血,以及,兩名孩童。
待得稍稍思量,一點點的全數連貫起來考慮,心底便也越發通明。
她知曉的,這兩名孩童以及這些符咒,自是與那女子屍身脫不了干係,甚至今日還曾見得大英太上皇欲用孩童的血來爲這女子屍身補給血,雖覺此舉似也並無太大用處,但許是冥冥之中,自然也有她意想不到的效果。
再者,這麼多年來,借屍還魂的聊齋故事倒也稍稍耳聞過,但以孩童之血保屍之事,無疑是聞所未聞。是以,這拜月殿,這孩童,這女子屍首,這一切一切的詭異之事,以及那本是龍陽之好的大英太上皇突然對這女子屍身這般上心,甚至伏鬼口中所說的這女子屍身的相貌與顏墨白的孃親極其相似,這所有的一切啊,層層彙總,似乎所有的謎底,都在撥開迷霧,逐漸的,在她心頭清晰開來。
一時,心底莫名的變得有些厚重壓抑,鳳瑤靜立原地,並未言話。
周遭氣氛沉寂,但卻並未沉寂太久,不多時,那殿外不遠,再度有大批腳步聲迅速而來。
伏鬼滿身戒備,森然冷冽的朝殿門外掃視,隨即回眸朝鳳瑤望來,便見鳳瑤脣瓣一啓,漫不經心的道:“該是大英太上皇來了。他武功極是不弱,等會兒,你莫要太過與他硬拼,只得智取。”
伏鬼眉頭一皺,低沉道:“娘娘之意,屬下記下了。只是,若是獨獨一個大英太上皇,屬下自能對付,但若大英太上皇領着大批禁軍過來,屬下打鬥之餘,恐顧及不了娘娘安危。還望娘娘體恤己身,如今趁着那大英太上皇還未進來之際,先行離開。”
“你且放心,等會兒進來的,定只有大英太上皇一人。”不待伏鬼尾音全數落下,鳳瑤便已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說完,稍稍擡手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皺以及略微凌亂的額發,待得一切完畢之際,那殿外不遠,層層凌亂的腳步聲已驟然而停,四方驀地沉寂開來。而又是片刻之際,一道單薄的腳步聲急速而來,迅速靠近,直朝鳳瑤所在的主殿逼來。
殿門外,本是昏暗沉寂的夜色,霧氣隱約,奈何此際,則是突然火光沖天,縱是隔着霧靄看不清任何,但憑着那片火光,自也知拜月殿外的禁軍不少。
如今大英皇后剛剛逝世,大鐘悲鳴,大批朝臣皆正裝急促入宮而來,百里堇年也悲憤欲絕,震怒壓抑,卻是這時,各種瑣事纏身,凌亂無彰之際,那大英太上皇,竟仍是拋下了這些,不顧一切的朝拜月殿來。難不成,如他那般貪念權勢之人,貪念萬千山河之人,竟也會爲了一個女人的屍首,拋棄一切的一切?
甚至於,主宰一切的權利,以及大英上下的所有,竟,比不過一個女子?
思緒至此,心頭的厚重與壓抑之感越發濃烈,鳳瑤兩手越發的有些冰涼,回神過來後,便兩手交握着稍稍搓了搓。則是這時,那殿外單薄的腳步聲已是全然靠近,隨即片刻,大英太上皇那倉皇焦急的身影,已是奔入了殿內。
伏鬼手中的火把光亮並非太明,但也能全然瞧清大英太上皇那慘白驚慌的面色。只是待得看清她之後,那大英太上皇的瞳孔驟然一縮,整個人頓時變得如同躁動癲狂的獅子一般,嗜血陰狠的朝她凝望:“姑蘇鳳瑤!你竟敢擅闖孤的拜月殿!”
他開口便是這話,似是忍無可忍,語氣狂躁震怒得令人心頭髮顫。
鳳瑤靜立原地,深眼凝他,卻也僅是將他掃了兩眼,便漫不經心挪開眼,淡然出聲,“是啊,闖了呢。禁地拜月,倒讓本宮大開了眼界……”
她漫不經心的道話,態度清冷淡漠,只是後話還未全數道出,大英太上皇已是怒不可遏,面色越發的劇烈起伏,怒呵道:“拜月之殿,豈容你闖!你找死!”
陰狠惡毒的嗓音,卷着濃烈的怒意,似是全然已意識不到鳳瑤特殊的身份,更也無心再顧慮什麼,擡掌便朝鳳瑤推來。
瞬時,凌厲的掌風震動着鳳瑤面前的空氣層層蕩來,伏鬼陡然上前一把將鳳瑤拉開,緊着嗓子道:“娘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