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而狹小的空間裡，似乎在此刻連空氣都有些凝滯了下來，只剩下一片死寂。淺淺的呼吸在這滲着一股黴味的地方甚至都顯得有些突兀，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那個蒼老的聲音最終從角落裡緩緩地傳了出來。
“公主，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她早已知道皇后娘娘已經仙去，而墨倩染的到來雖然讓她有些吃驚，可是細想一下卻也不是不可能。當年的事兒想必在她的心裡也是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自然要追根問底。
“嬤嬤，你是知道我的，從小便是這個倔強的性子。”墨倩染的回憶忽然飄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溫婉大方的鳳裝女子總是會溫柔地摸摸自己的小腦袋，滿眼寵溺地說着哄着自己的貼心話兒。
可是，這樣的時光卻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那一年，自己不僅失去了母后，還背井離鄉，只一人孤獨飄零。
又是許久的沉默，久的連翡翠都想要去那角落裡看一看那個嬤嬤是不是睡着了。可是，看着墨倩染沉着而堅決的面龐，翡翠最終還是選擇了站在墨倩染身邊。
或許，皇后娘娘臨終前交代過，不準任何人把當年的事情告知墨倩染，可是，這位公主的性子又豈會是一般的倔強。
米嬤嬤略顯得有些昏黃的眼珠裡已經氤氳了點點的淚光，無疑她的心中也是掙扎的。這些年，一身破舊的藍袍衣裳，只畏畏縮縮地躲在這深宮之中，靠着從前那些老姐妹的接濟過着日子。
恐怕不僅僅是爲了保全好皇后娘娘的鳳儀宮吧，在內心，或許還是存着小公主會回來的想法吧。
如今，墨倩染真的回來，而她卻猶豫了。雖距離有些遠，可是她仍舊能看清那熟悉的面容，和當年的自家小姐如出一轍，只有那雙鳳眸像極了先帝，裡面透着的堅毅與小姐的溫婉不同。
“也罷，既是天意，我這個老婆子也無法阻止。娘娘的寢宮妝奩裡有一枚夜明珠，是在夾層裡的，沒有人發現，那裡面自然有公主想要的東西。”歷經了滄桑的聲音緩緩地傳來，雖然很輕，可是卻在墨倩染的心頭砸出了一個個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嬤嬤，如今我也回來了，皇兄待我也好，不如你跟我回宮吧。”米嬤嬤是母后的陪嫁，從小待墨倩染極好，墨倩染自然是不忍心讓她一個老人家在這裡吃苦的。
“公主，你的心意老奴心領了，只是人年紀大了，難免還是覺得這裡清淨，就讓老奴在這裡陪着皇后娘娘最後一段時光吧。這個地方，也不是公主你該來的。”米嬤嬤一邊說着，一邊輕聲地咳嗽，畢竟她已過花甲之年，人生剩下的時光已是不多了，何苦在累贅她人。
墨倩染的眸光久久流轉，最終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或許，在這鳳儀宮的日子是清苦的很，可是比起那吃人的後宮，這裡或許也是一塊淨土。
“倩染打擾嬤嬤了。”百褶裙在微風下微微揚起，少女豔麗的面容在烈日在灼灼生輝，扶着翡翠的手，往寢殿去了。
既然這是米嬤嬤自己的選擇，那她便只有尊重了，只是這照料周全卻是萬萬少不得的。
自鳳儀宮回去之時，時辰已有些晚了。好在那小路上人煙稀少，也沒人注意過。只是，無心之人自是不會注意，若是有人，只怕是防不勝防。
那微動的草叢深處，只一聲微微的響動，卻還是傳入了墨倩染的耳中。嘴角勾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長長的睫毛蓋住了那雙流轉的鳳眸，卻是讓人看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麼。
她原本就沒想着能瞞過那些人，既然已經回宮，那這些“眼線”的把戲，自然是能承受的住的。
“公主，奴婢可算是找到您了，樑小姐過來了，現下正在宮中等着您呢。”小宮女在御花園遠遠地瞧見了墨倩染，便趕緊地過來了。
墨倩染一聽是樑寒霜來了，手中捏着的那明晃晃的珠子便不覺用力了幾分，腳下的步子也不覺快了起來。
“公主有禮。”雖然在宮外墨倩染喚自己一聲樑姐姐，可到底她還是個公主，在這公主，樑寒霜自然是要處處謹慎的。
“樑姐姐，這裡只有我們幾人，不需要如此的。”墨倩染自然知曉這宮中人多口雜的道理，只是現下也只有幾個貼身的宮人在，倒是不用如此多禮的。
樑寒霜點了點頭，只瞧着她的面色，卻有些微紅，大抵是外面的日頭有些太熱了吧。可是，那眸中的微光卻是讓人有些不解，不似平時的純真，倒是多出了許多東西。這宮中也的確是太過複雜了吧，前不久還是一個純真的少女，如今卻有些變化了。
“可是有什麼難處？”雖然對這個公主談不上什麼信任，可她如今的處境卻叫樑寒霜想起了當年的自己，處處都需要防備，難免心中會有幾分憐憫。
墨倩染的眸光一頓，這個女子看起來溫婉和善，可她終究是皇兄的人。靜妃畢竟是皇兄的生母，有些事，自己只能藉助於她，卻是不能完全的信任。
到底是年紀小了一些，這些細微的變化又何嘗能逃過觀察入微的樑寒霜的眼睛，她只輕輕地抿了一口茶，琥珀色的眼眸裡已有了淡淡的疏離。
打算盤也要看看對象吧，無論你是好意還是壞意，她樑寒霜可不是任憑別人白白捏的軟柿子。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若是犯我，必不輕饒。
“是有一些的，只是怕自己能力不夠，不能讓樑姐姐收我爲徒。”少女的純真笑容揚起，雖然看起來甚是甜美，如春日的桃花一般絢爛，只是卻多了幾許不該有的東西。
“哈哈，只怕你是信心很足了呢。”樑寒霜倒也不會存心爲難於她，畢竟能結交一個公主，自己日後的路也會好走一些，否則太后和皇后那裡還不知道使多少絆子呢。光是靠着一個墨炎涼，她的心裡可是沒什麼底氣的。但是，這也並不代表會放水，若是墨倩染是真的有天賦，她纔會收徒的，畢竟是自己的絕學。
墨倩染嬌笑着搖了搖頭，兩人便開始了測試。
都不過是一些普通的問題，樑寒霜對墨倩染的對答如流也算頗爲滿意。且不論她的目的是什麼，到底是花了心思費了功夫的，她也不好不兌現自己的承諾。
“如此看來，只需假以時日，我們胭脂坊只怕是要多一位強大的競爭對手了。”樑寒霜拈了一塊精緻的杏仁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齒頰留香，這宮中的吃食倒的確是精緻美味的。
墨倩染淺笑了笑，卻欲起身。
樑寒霜自然知曉她的意圖，眼明手快地扶了她坐下，說道：“這個就不必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這其中的意思也是明確了，墨倩染想要拜她爲師，而樑寒霜卻是不願。且不說爲公主之師會有多難，就當是這份人情也是白送了。
若是自己只是教了她那些小玩意兒，倒是能領了一份人情，日後也好做事兒。在沒有看清這個小公主的真正意圖之前，她可是不能掉以輕心。
墨倩染抿了抿嘴脣，也是知曉這其中的關鍵的。畢竟，她們不過才相識幾日，此番怕大半也是因了皇兄的關係，樑寒霜對自己不信任也是自然的。
若是她真的對自己信任有加，那恐怕自己還真要思量思量這個“朋友”值不值得結交了。
“倩染若得學成，必然會記得樑姐姐這番大恩。”墨倩染的用詞極重，其中的意思也是不言而喻。
樑寒霜自然是玲瓏心思，一下便理解了過來。這小妮子怕是也看出了自己對她不放心，所以才說出餓了這等子話。想必，墨倩染也是有她自己的用處，這樣一來，樑寒霜對她的戒心倒是可以稍稍放一放了。
“回宮你可曾後悔？”半晌，樑寒霜起身，站在窗臺處，那微微的夏風撲面而來，卻仍舊是染上了夏日裡特有的暑氣，讓人覺得煩躁。
這深宮之中，勾心鬥角，即便是自己都會選擇退步。而墨倩染年紀卻還小，若是折在這深宮裡，確實有些可惜了。
墨倩染的眸光一緊，卻是有些錯愕，似乎是沒想到樑寒霜會突然問這種問題，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也罷，想必你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樑寒霜從窗臺邊走了回來，還是這殿中稍稍涼爽一些。一個小姑娘，既然已有了這份勇氣，那必然是有不可推卸的理由的。
這其中的事情，樑寒霜不願意摻和，她本就是江湖女子，這些後宮裡的勾心鬥角，自然是能少管便少糾纏，免得引火上身。
“人嘛，難免是身不由己，只要是自己不後悔便好了。”墨黑的鳳眸似乎盯着很遠的地方，有些微怔，卻輕飄飄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卻全然不似一個花季少女的該有的天真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