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暗室,蘇秦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雖然慕容洺留下了手中的被子,然,蘇秦卻根本不想碰。
因爲這次逃脫失敗,且又讓她意外發現了被他調包的蘇幻澄,慕容洺離開前加強了守衛,此時門外兩名夜梟正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一個人在昏暗的暗室裡,聽着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蘇秦覺得整顆心彷彿被撕裂般。想到爹爹這段時間所要承受的痛苦,饒是她再堅強,也有想哭的衝動,可是她不能哭,不管虞祥與爹爹之間有什麼恩怨,既然老天讓她再見到爹爹,她就一定要將爹爹救出去。
人一旦遇到大事,就會覺得時間太漫長,就這樣坐了不知多久,她竟覺得渾身忽冷忽熱,人也睏倦得很。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襲紅衣的駱鳴扭斷了兩個夜梟的脖頸,緊接着是劇烈的破門聲,而他的身後正是那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一襲青衫,衣襬上紋繡着幾片翠綠的竹葉,即便甬道上的光線很暗,依然掩不住他的無限風華。尤其是那雙沉靜的鳳眸,溫柔的目光讓她慌亂無比的心瞬時沉靜了下來。
她靜靜的看着那個正向他走來的男子,心底的萬千情緒皆化作了鹹澀的淚水,聲音顫抖的喚了聲:“玉衡。”
玉衡只覺得心驀然一揪,自從第一眼見到她,她就一直是平靜的,淡漠的,堅強的,他從未見過她哭,可是這一次,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
他大步向她走去,一把將她用力攬入懷中,溫暖的懷抱頓時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氣,也讓她的心徹底落下。她緊緊回抱住他的腰,兩個人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彼此緊緊相擁。
破門聲驚擾到了正在另外的暗室中秘密訓練着的夜梟,瞬時狹窄的暗室中十數個夜梟手執利刃不斷向着蘇秦等人靠近。
駱鳴睨了一眼仍舊不願分開的兩人,口氣戲謔的道:“阿衡,你果然重色輕友,算我駱鳴白交了你這個朋友,白眼狼。”說着,只見大紅色的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絢麗的弧度,那十數個夜梟皆數倒地,每一個的脖頸上都有一道薄而深的傷口,血汩汩流出,蔓延一地。
只有一招,以一人之力戰十數人,足見駱鳴的武功並不低於玉衡。
駱鳴輕挑了挑眉,看着地上那十幾具屍體,不屑的道:“這就是瑞王秘密訓練的人?也太不堪一擊了。”隨即他浪蕩的目光再次落在彼此相擁的兩人身上,“喂,要親熱等出去再親熱好不好?”
玉衡溫柔的擦去她臉頰上的淚,輕輕的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我們走。”
蘇秦點了點頭,接着又猛地揪住了他的衣袖。
玉衡抿脣看着她,今晚的她有些反常,他甚至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慌亂,“怎麼了?”
蘇秦不知要怎麼和他說爹爹的事情,她看着他,垂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玉衡,幫我救一個人出去。”
“誰?”
“蘇幻澄。”
“我沒聽錯吧?阿衡,她剛剛說的是蘇幻澄沒錯吧?”駱鳴幾乎驚叫出聲,蘇幻澄早就被判了斬立決,怎麼可能會在這裡?而且就算蘇幻澄還活着,他又爲什麼要救他?
“蘇幻澄並沒有死,他就被關在不遠處的一間囚室裡。”蘇秦強壓着心中翻涌着的各種情緒,只是抓着玉衡的手顫抖的越發厲害。
“就算他沒死,又能怎樣?”駱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淡淡道。
蘇秦看着駱鳴的目光倏忽一沉,此刻恨不得能狠狠拍扁眼前這張臉。
玉衡沉吟了會兒,想到當初他無意中聽到的她與墨畫也就是錦娘之間的談話,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駱鳴,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對我們有用的人,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
駱鳴遞過去一個大大的白眼,“好了好了,救人嘛,救就是了!”說完,他便率先走出暗室。
三人很快來到了關着蘇幻澄的那間囚室,駱鳴看着那鎖頭,又回頭意味莫名的看了一眼蘇秦,“你逃出來過一次?”
蘇秦點了點頭,此時的她一如從前的她,沉靜而淡漠,“失敗了。”
玉衡看着那斷在鎖孔裡的釵子,眸光復雜的看着蘇秦,牽着她的手愈發用力。
駱鳴手上運氣,很快那鎖頭便被他拽開,看着眼前如此狼狽的人,駱鳴真的很難想象此人就是當初名聲赫赫的東嶽第一首富蘇幻澄。
見到蘇秦的那一瞬間,蘇幻澄的眼裡閃爍着不可置信,甚至震驚。
蘇秦一步步向他走去,只覺得每邁出一步都如同灌了鉛一般,終於來到蘇幻澄面前,她的眼睛早已是一片溼潤。
玉衡靜靜的看着這一切,對着駱鳴低語了幾句。
夜風帶着絲絲涼意襲來,清風帶腥,似乎將有一場大雨襲來。
玉衡牽着蘇秦的手走出書房時,忽聽得尖銳的箭矢破空聲劃破夜空,緊接着是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只見比之前還要多的夜梟阻住了他們的去路。那覆在他們臉上的鬼面在這夜色裡顯得越發詭異。
然,爲首之人,不是慕容洺,卻是桓帝虞祥。
一襲紫貂大氅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軀,耀目的火把光亮下,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裡閃爍着幽冷的光芒。
“師弟,我們又見面了。”虞祥淡淡說道,聲音渾厚,氣勢懾人。
玉衡冷冷一笑,“是啊,又見面了。”隨後他的目光倏忽一沉,“當年離開五行山時,我說過,再見時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虞祥眸子微微眯了眯,道:“好,如果今晚你贏了,朕放你們離去,若你輸了,與朕去南陳。”
“不論輸贏,我都不會隨你去南陳,哪怕你命人多次來世子府。”
“爲何?”
“因爲你我之間早已割袍斷義,更何況現在你是南陳桓帝,我是東嶽南陽王世子。”玉衡一字一句,平靜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早在一年多前,虞祥就命人多次暗中潛入東嶽,並極力勸他去往南陳,而這一次,他卻沒想到虞祥會親自來到東嶽。
如果蘇幻澄是他與慕容洺暗中接觸的原因之一,那麼勸他去南陳應該也是他此行東嶽的原因。
蘇秦沒有放過玉衡眼底的陰霾,之前她雖然知道玉衡與桓帝是師兄弟,卻不知他們之間會有一段恩怨。
兩個男人四目相望,空氣中,一瞬間,佈滿了肅殺的氣息,壓抑的幾乎可以令所有人窒息。
虞祥眸光一凜,擡手輕輕撫過劍身,“既如此,你還等什麼?”
“讓她先離開。”玉衡神情淡漠,可是那凝着虞祥的眸子,卻隱有波濤洶涌,如同無底深淵。
虞祥狹長的眸子微眯,繼而發出陣陣大笑,“師弟,這個女人可是能逼迫你隨朕去往南陳的最好籌碼,朕自然要物盡其用。”他說着,目光在蘇秦那張絕色的臉上慢慢掠過,想到暗室中她拼力維護玉衡的絕然,他的眸底快速浮上一抹悵然,卻又被他快速掩去。
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有女子如此維護他,甘願爲他不惜咬舌自盡,就像當年的師妹,爲了他,不惜逼他答應她的請求一樣。“只要你能贏了朕,朕放你們離開,就像當年一樣。”爲了師妹,他決定再試一次,哪怕這結果早在意料之中。
蘇秦皺了皺眉,抿脣望着虞祥,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生出一種錯覺,虞祥對玉衡似乎並不是她所認爲的以她爲餌,逼迫玉衡答應他去往南陳。但是轉而想到是他讓慕容洺那般折磨爹爹,恨意再次戰勝了理智。
“當年?若不是當年你憑藉那偷學來的一招阻止我去找師妹,師妹何以跳崖?”玉衡眸底的嘲諷漸濃。
“閉嘴!”虞祥眸中冷光閃爍,幾乎就要揭開當年真相,然,對師妹的承諾讓他不得不強壓下這股衝動。如果恨能讓他守住承諾,他不介意玉衡恨他。
“即便你的手段再如何卑劣,我不會去南陳。”玉衡語氣冰冷的說完,目光溫柔的看了眼蘇秦,薄脣輕啓:“珂兒,可怕?”
蘇秦搖了搖頭。
“退後,等着我。”玉衡輕輕爲她攏了攏額前被風吹亂的發,聲音低柔的道。
書房前偌大的一片空地上,玉衡與虞祥彼此相對而立,而王府的主人慕容洺卻始終沒有露面。
夜風徒然襲來,吹得火把明滅不定。
兩人彼此凝望,而後同時退了幾步。
虞祥站在那裡,手緊緊握住劍柄,霎時周身真氣澎湃,紫貂大氅頓時被這澎湃的真氣鼓盪開來,迎風獵獵作響。
玉衡在他對面淡然而立,一襲青衫,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蓮,又如蒼翠挺拔的竹,一雙眸子眼神凌厲如劍,寒冷若冰。
頓時,虞祥拔刃離鞘,森寒劍氣,席捲玉衡。
玉衡離身向後飄飛,輕巧閃避的同時,袍袖微揚,袖中片片竹葉直直向着虞祥襲去。
虞祥目光微凜,輕挽手中長劍,一片寒光中,片片竹葉被劍氣織就的網攔截住,再次徑直向玉衡襲去。
玉衡身形倏忽閃過,袍袖輕揚,片片竹葉被他收於袖中。
蘇秦的心一直起起伏伏,雖然她知道玉衡現在是在爲駱鳴和爹爹的離開拖延時間,可是隻憑几片竹葉,哪怕他的輕功再好,又如何能敵得過虞祥手中利刃?
她快速的向四下掃視了一番,身形迅捷的移到一位夜梟身旁,猛地抽出他腰間佩劍,用力丟給玉衡。
玉衡旋身而起,精準的接住那劍。
虞祥微微挑眉,看了一眼被夜梟扼住脖頸的蘇秦。
蘇秦惴惴的擡眸,然,虞祥的目光早已移開。緊接着他身上殺氣愈發凌厲,手中利劍一劃,凜冽寒光中,身形倏忽閃過,向玉衡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