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樣的人物?大周聞名遐邇,尤其在燕京,美名更盛。
留在此地二十位姑娘,除去寥寥幾人,俱是在京裡土生土長,王城根兒底下,含着金湯匙養大的世家貴女。
早年或多或少,都在燕京觀瞻過這位世子,少年得意,策馬京華的風采。那會兒他還未及冠,離京前幾年,燕京尚能見到這位身影。每回打馬行獵,巷子口、坊市重樓,但凡能遠遠瞧他一眼的地兒,必是人頭攢動,推推攘攘。
可惜後來這位離了京,據說去了南邊兒。歸來時候,已行了冠禮,入朝爲官,更一夕之間,與王府定下了親事。
進進出出乘的是官府轎輦,許是有婚約在身,本不喜招搖之人,行事越發收斂,輕易再難見上一面兒。
幾年過去,當初風靡燕京的少年郎,不知成了多少世家小姐出閣前長吁短嘆,埋在心底一樁憾事。沒能一賭公子玉樞高冠華服,出將入相,必屬冠絕燕京的偉岸風流,那些少年時因他而起的仰慕心折,終究不能圓滿。
本以爲這份缺憾一直埋在心裡,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哪裡知曉,今日能在終選當口,這般臨近,親見了他朝服加身,瀟瀟朗朗,闊步而來。
旁人如何喜不自勝,貪看他失了魂兒,七姑娘懶得多看。給自個兒添堵的事兒,她從來不幹。
隻立在人羣當中,小心翼翼偷眼瞄他。不知內情的,還以爲又是一個對着顧大人,芳心暗許,被美色迷了眼的。
顧衍與身旁同僚沉聲應付幾句場面話,自她跟前經過,隻眼梢略作停留,面上卻是輕描淡寫,越了過去。
七姑娘垂手侍立,脣角微微抿着。他經過那會兒,她心跳如鼓。那若有似無的一瞥,旁人瞧不出來,她卻是心知肚明,瞭然得很。
那一眼像是撩在她心頭,酥酥麻麻,叫她想起昨日園子裡,他情不自禁,險些失了把控。
這人怎地突然就來了養和殿,之前一絲風聲也沒知會?
再被傳召進大殿,三位考官大人下首,剛好馮公公對面兒,另置了矮几坐席。他安坐首位,透着幾分隨意,眸子黑得像墨,淡淡向她們瞥來。
伺候的人很是麻利,悄無聲息的,上前奉了茶。
“今日終選,位列前十者,得晉秉筆女官,允官衙行走。幾位大人此來,卻是奉命爲九卿所轄各司,親自相看適當人選,定下爾等來日去處。此間厲害,還望諸位好自爲之。”
考官大人一語驚醒了尚有些飄飄然的衆人。若非諸位大人在場,怕是早鬧開了鍋。七姑娘倏然擡眸,只見得他面容平靜,斂目端了茶。
什麼叫就此決定了日後去處?他之前跟她說的,可不是這樣兒!
他說做了女官,便能離了後宮。還能在京裡選個僻靜的地兒,買棟宅子,安安樂樂過日子。日頭升起來便去衙門裡抄抄寫寫,一日很快便過了。傍晚時候歸家,四下逛逛燕京的大街小巷,長長見識,湊個熱鬧。晚上在自家院子里納涼,摘些瓜果,得空給家裡去信,日子不知有多和美。
可這會兒怎就成了各人自有去處?她以爲大夥兒都是一個衙門裡當差,有專給女官騰出的職位,平日裡只需與同屆女官來往,接觸的人事很是尋常,關係不會太過複雜。
可聽大人這話,“九卿所轄各司”……七姑娘眼皮子抽抽。
廷尉衙門,不就正經算在九卿轄下?他既紆尊至此,按照這人的脾氣,除了廷尉衙門,他不會樂見她去了別處。
想想這事兒要是成了,日後見天的擱他眼皮子底下。七姑娘雖有歡喜,可也沒忘了,被世子看管着,比姜昱還嚴厲,哪裡有自個兒當家作主來得自在?
越是琢磨,越覺不對味兒。當日他慎重其事,半是誘哄,半是脅迫,難得好耐性,與她說道考取女官的諸多好處。他這般盡心盡力,當真一心一意爲了她好,半點兒沒有存了私心?莫不是他早就算計好,而她稀裡糊塗,又掉進坑裡?
回想起這人也不是沒有前例。彼時他藉口診病,留了她在身邊,潛移默化的,誘她對他動心。女學裡更是得空便招她近前,叫她熟悉他的親近,漸漸便習以爲常,少了彆扭。
他每做一事,從來不會無的放失,沒個企圖。這般一想,女官試……到了他的地盤,這人之後更加肆無忌憚。
七姑娘後知後覺,恍然以後,早已經遲了。有些恨得牙癢癢,原來他給她畫了個香噴噴的餅,那些個園子宅子,舒坦日子,只她傻乎乎信了他!
竊竊的,苦着臉瞅他。只覺自個兒愚笨,他那般早便開始謀劃,而她事到臨頭纔想明白,難怪她被他壓得死死,如何也鬥不過他。
正嘀咕呢,便見他冷眼看來,肅然問道,“你有疑惑?”
那目光森森然,直白得很。便是沒指名道姓,只要眼睛沒瞎的,都曉得問的是她。
多久了,又是這般,煌然威懾。七姑娘縮一縮脖子,不防他此刻當衆人跟前,堂而皇之恫嚇她,便是存了一肚子質問,也沒膽子這會兒頂撞。
於是按捺下又被他欺負的小委屈,趕忙搖了搖頭。
“如此,安心應考。”滿意頷首,微微帶了些安撫。小丫頭不笨,這般快便洞明瞭他當初對她,確是心懷不軌。
允諾她的好處,他自不會食言而肥。她一心期盼的安樂日子,安樂未必能夠達成,只伴他身側,卻是必然。
她想要的宅子,他名下私產儘夠她挑揀。下衙後順道走走,他亦能遂了她願。兩人一道,他雖不喜喧譁,身旁跟着她,能叫她一展歡顏,倒也無妨。
顧大人自個兒拿定了主意,至於七姑娘的意願,從頭到尾,沒打算與她磨嘰。就她那溫溫吞吞的性子,他手頭事多,沒空與她虛耗。待得日後她進了門,多的是時日,隨她折騰。
七姑娘苦水兒往肚子裡咽。比起顧大人,馮公公賈姑娘之流,都是小菜一碟兒。內廷那些個勾當,左右謀劃不足一月。哪裡比得上眼前這位,早兩年,已心懷叵測,吃定了她。
在這位陰謀詭計信手拈來的祖宗跟前,先前她遭遇的一應不平,全都是毛毛雨,不夠看的。
徹底想明白今日這位登門的意圖,七姑娘腦子滴溜溜開轉。
他此來只一個目的:就等着她順順當當晉升女官,領了人回去。頗有些春耕秋收的意味。她就是他親手種下去的嫩芽芽,他虎視眈眈盯了許久。
今兒要敢不爭氣,叫他一廂期許落了空。也不用等到落榜成了小宮女,旁人再來收拾她,剝皮抽筋。他這關她就過不去。
先頭是攜憤,鬥志昂揚。如今顧大人到了,七姑娘激靈靈振奮起來,一雙杏眼直直盯在高姑娘身上,比星子還亮,燦燦閃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