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大夫,被趕過來的許氏和幾位姑娘一一探望過,姜瑗總算得了清淨。託這次意外的福,傷口痊癒前,再不用被姜昱押在書房。
七姑娘滿足扒在窗口,望着桃花塢裡春光融融的秀色,嘴角不禁勾起個甜笑。
“二弟這氣也該消了。七妹妹不過是爲了三妹妹的婚事,看不過大房橫插一手。方纔七妹妹不是也說了,此事過後,大房再不佔理。太太完全可駁了大房一番‘好意’。”
姜楠姜昱一道趕來,這時候自然也一同回去。兩人俱是好風儀,當先沿着遊廊往前邊去。
府上掃撒的婢子忍不住偷看兩眼,偷偷紅了面頰。大爺屋裡已經有了通房丫頭,二爺明年也該挑個婢子。就不知何人有這樣的福氣。
“大哥你莫要被她騙了。”姜昱想起姜瑗方纔那老實樣子,只覺實在可恨!
“大哥想想,還在老宅時,姜春與她關係就不睦。那時候,面對比她大四歲的姜春,她可曾真就被欺負過?便是姜春自以爲佔了上風,阿瑗又何時與她計較過?每次她身邊崔媽媽說要向太太告狀,她總是笑着攔了人。爲何這次卻偏偏默不作聲,任由事情鬧到府上各人興師動衆,挨個兒到桃花塢裡探看於她?”
不愧是最瞭解姜瑗之人,姜昱只稍微一想,就知她有所隱瞞。
聽他這麼說,姜楠也慢慢品出些味兒來。
對啊,七妹妹自來是府上最好說話的人。很少與人爭執,更懂事得不願爹爹和太太爲她操心。
“三妹妹的婚事……”
“太太本就不會同意。便是因此頂撞了老太太,郡守府第一個出嫁的女兒,也絕不能嫁個寒門商賈!”
畢竟是婦人家,眼界太窄,只圖眼前利益。更不會知曉二房已被趙國公府所看重。
老太太一定是被童氏說動,瞧上了韋家的財帛。可南陽姜家祖宅,當家雖是老太太,做主的卻是老太爺!
姜老太爺可不會眼睜睜看着一干無知婦人,毀了二房大好前程。
可惜啊,姜家到底是軍功起家,一夕之間興起的世族。比起那些動輒幾百年傳承的名門望族,到底根基淺了些。莫不然,家中也不會有這等上不了檯面的婦人。
“那七妹妹這是……”
姜昱緊繃着下顎,素來不苟言笑的臉上,多了絲凝重。“怕就怕,她想的遠遠超出你我想象。挑了這時候,經她這麼一鬧,這事兒鬧到自來疼愛她的太太跟前,絕不會與童氏善罷甘休。此次怕是要和大房撕破臉皮。”
“爹爹豈會答應。”姜楠不覺好笑。爲着府上兩個小姑娘拌嘴,至於兩家跟着鬧騰起來?
輕哼一聲,姜昱臉色越發陰沉。
“本來只是三妹妹的婚事,至多兩家人鬧得有些不痛快。可事關七妹妹要被人佔了去官學的機會,爹爹便是再孝順,也不能不顧及世子的顏面。若是姜家大房隨便出來個丫頭,都敢將世子的諭令當做兒戲,欺上瞞下。大哥以爲,國公府可還會容得下這樣的姜家?”
乍一聽他這麼一說,姜楠突然停下腳步,臉色也跟着不好。“你是說……七妹妹有這等心計?”
“這等心計?大哥終究小瞧了她。”
“昨日太太除了召遊姨娘說話,三妹妹的婚事,再未對旁人提起。遊姨娘也沒膽子違逆。爲何她就偏偏能猜到,更以此搪塞你我方纔一通質問。”
“姜春跟着童氏過來,她早料到事情不簡單。若是隻關乎三妹妹,姜春過來卻是爲何?阿瑗太聰慧,今日跟姜春出去,應該就是存着打探的目的。沒想到事情鬧到最後,姜春竟動了手,給了她最好的機會。”
“原本老太太遮遮掩掩,只想揹着人送了二姑娘去官學。於老太太和童氏看來,世子開了恩典,便不會對一個十來歲的女娃娃上心。暗地裡謙讓一個名額與大房,該是沒有妨礙。”
“可這事兒被阿瑗鬧得請了大夫,又驚動了太太,算是掀了那塊遮羞布。郡守府爲維護國公府和姜家的顏面,必定得表個態。”
越聽越吃驚,姜楠揉揉眉心,總算明白姜昱爲何這般大的火氣。想一想,復又勸他。“這事怪不得七妹妹。若是你我爲人兄長的,更有擔當,哪裡還輪得到七妹妹爲府上操心?”
姜家大爺緊握着拳頭,總算體會出七姑娘用心之深。便是連太太的聲名,也一併顧及了。事情傳回老宅,對外只會說兩個姑娘相處不好,這才急急分開了,各自領罰。
果然,夜裡郡守大人回府,頭一件事就是召二姑娘、七姑娘到跟前問話。一旁坐着的,還有許氏、童氏,連着老太太跟前得意人史媽媽。
屋裡幾人究竟說了什麼,再沒有傳進旁人耳朵。只翌日一大早,大房太太許氏,領着二姑娘和史媽媽,灰溜溜登上馬車,無聲無息回了南陽郡。
這也算是郡守府徹底掃了大房臉子,有了這層間隙在,想來日後兩家人往來,也就隨着時日益發淡了。
而府上七姑娘,竟也出人意料,被郡守大人罰了跪佛堂。這還是頭一次,府中衆人聽說七姑娘挨罰。
“小姐。”外頭太太派來的看守的婆子被綠芙使了銀錢,特意通融些時候。春英提着食盒,一樣樣自家姑娘愛用的飯吃擺在她面前。“明明是二姑娘動手,怎地到了最後,大人連小姐也一併罰了?”
春英哽着聲氣兒,覺得七姑娘好生委屈。
姜瑗盤着兩腿兒,這時候也顧不上儀態,只一個勁兒往嘴裡送吃食。“不怕的。再兩日就能出去。記得每日送了好吃好喝的進來就成。按照家規,只每頓給一碗白羹,兩碟子鹹菜。當真要命。”
姑娘臉上明明帶着笑意,春英卻止不住想落淚。“那您趕緊再多用些。”又蹲下來替她揉捏腿腳。
上房裡,陶媽媽一臉心不在焉,便是連平日伺候慣了的添茶送水,也不當心斟得溢了出去。
“怎地這樣沉不住氣?”看陶媽媽急着請罪,許氏扶她起來,眼睛卻望着後院佛堂那方。
“太太,七姑娘一人在佛堂裡,連個軟和的錦榻都沒有。到了夜裡,該是如何難受。您怎地不在大人跟前,多替姑娘求求情也好?多大的事兒,非送了嬌滴滴的小姑娘去那黑黢黢,又冷又暗的屋子裡關着?”
陶媽媽從小對七姑娘喜歡得緊,捨不得乖巧的姑娘受這樣的罪。
許氏強忍心酸,咬着牙逼了眼淚回去。這才嘆一口去,揮手叫陶媽媽下去。
阿瑗哪裡是在爲自個兒領罪。她是爲了整個郡守府啊……
其實大人又何嘗捨得?可是爲了大事化小,遮掩家醜,這事兒也就只能順勢而爲,掩人耳目。
將大房意圖欺瞞世子的罪名,換做如今二姑娘與七姑娘發生口角。大人盛怒之下,遣了大房一干人回去,三姑娘與韋家的婚事自然作罷。大房也休要妄想二房的氣運。
許氏想着大人早上臨去前,站在門口背對她的身影,有些能體會那個溫文儒雅的男人,心中對阿瑗的愧疚。
“說是罰她,切莫錯待了她。只要她人在佛堂裡,旁的事情,你只當不知就好。我這便去行館與世子告罪,家門不幸,竟出了這樣的醜事。好在我姜和生了個好女兒,這次是府上對不住她……”
一句“錯待”,足以表明郡守大人對七姑娘的認可。許氏含淚送他離去,心底隱隱生出股驕傲。
雖則郡守大人與太太許氏,並未察出七姑娘在此事中的謀算。可卻知曉十歲的姑娘聽說要受罰,一句沒有辯駁,乖乖點了頭,包着淚珠子認了錯兒。
看在人眼裡越發可人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