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地了?御醫怎麼說?”這大半夜的,屋裡人個個臉色不好。/女眷坐在外間,趙國公帶着幾位爺在內室侯着,等御醫看診。
四姑娘身前的婢子,主動給七姑娘看了坐。顧臻手裡也抱着暖爐,見世子妃手裡的比自個兒的精巧。比府上統一置辦的,好看多了。心裡琢磨着,得空叫人也照着那花樣兒給做一個。
顧臻傾身過去,見世子妃正解披風,遂搭了把手,幫她提着衣襬,細聲耳語。
“據四弟屋裡值夜的婢子回稟,夜裡四弟忽然叫人,直喊心慌,冒冷汗。話還沒說兩句,竟然嘴脣發紫,渾身哆嗦起來。那模樣,實在嚇人。”
“你進去瞧過了?”
“沒呢,三姐姐進去探望,這不,被嚇得哭着跑了出來。”顧臻朝落地罩後的姐妹兩個怒了努嘴。
七姑娘順眼瞧過去,果然見得二姑娘正捏着絹帕,好言勸着,給三姑娘抹眼淚。
七姑娘暗忖,曹夫人膝下幾個小的,除二姑娘性情稍稍溫和些,餘下的,平日雖刁蠻無禮,可這姐弟情意,只看三姑娘那心疼勁兒,怕是真真切切。
可四姑娘接下來一句,卻叫七姑娘瞠目結舌,疑心自個兒是想錯了。
“嫂嫂還不知曉,戌時三姑娘單獨來看過一回。有周大人攔着,她也沒能往裡頭遞吃食。只站在門外,衝四弟跟前伺候的人交代,若然主子晚些時候餓了,下午晌餘留下的果子,還可將就着填填肚子。”
這主意……真是,叫人無話可說。七姑娘默默瞟一眼眼眶通紅的三姑娘,哭笑不得。
連着兩頓沒好好用飯,做阿姊的,爲了保全自個兒顏面,強壓她這世子妃一頭,竟防着顧熵夜裡叫餓,耍起了小聰明,就這般教導幼弟?
彼時三姑娘是如何怪罪她來着?是了,“不是世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不曉得心疼人。”原話不是這麼說,可意思是這麼個意思。
察覺她與四姑娘看向她倆,三姑娘立在角落裡,羞憤異常,捂着帕子,抽噎得更厲害了。方纔她着急,跟進去正巧聽見御醫搖頭,直言四弟是吃壞了肚子。
顧桐心裡咯噔一跳,莫名就預感自個兒闖了禍。如今被世子妃與顧臻這般在背後指指點點,看她的笑話,她哪裡還有臉面見人。
一炷香後,裡屋的人陸陸續續掀簾子出來。趙國公目光在七姑娘身上一頓,之後看向顧桐,隱隱動怒。
顧忌時辰已晚,大夥兒匆匆趕至,已是鬧得府上人仰馬翻。裡屋顧熵還需靜養,不好大肆訓人。只叫各人散了,國公大人陰沉着臉,逕自帶了曹夫人與兩位姑娘到書房再做處置。
七姑娘跟在他身後,恭恭敬敬送了國公夫人轎輦離去,回頭便見四姑娘打着呵欠,遂與她道別,回了西山居。
路上她依舊與他同乘,這會兒在外邊兒吹了寒風,他手掌沒再放在她小肚子上。他比她細心,恐渡了寒氣給她。
“之前便知多食漿果不妥?”走上這麼一遭,不難想明白,在府上慣來安安靜靜,不怎麼吭聲的她,何以主動開口,勸說曹夫人多備點心。
先前在屋裡,御醫診斷,顧熵這病症少見,恐是多食漿果引起的血虛氣短。開了單方,卻叫人先喂碗熱羹下肚。
她也沒想藏着掖着,她通醫理之事,他一早得知,沒必要遮遮掩掩。“大人您可莫錯怪了下官。那會兒非是下官知情不報,而是那病症因人而異,醫理繁複,難以講得明白。最要緊,也不知四弟那身子適不適應得來,有些人便是多吃了漿果也無事的。若然四弟沒犯病,那不成了下官信口開河,到時三姑娘再要惱恨下官居心叵測,無端咒四弟不好。饒是下官渾身長滿了嘴,也說不清了。”
當他跟前,她有一說一。唯獨說漏了一條,她若貿然篤定顧熵必定不好,若是今晚人沒事兒,怕是會給府上衆人留下浮誇,沒學問卻好誇口的壞印象。
一念至此,便想到顧熵這病,三姑娘居功至偉。此番三姑娘出的昏招,正好澄清她的清白,絕非如顧桐所說,她是爲搶風頭,覬覦國公夫人手上握着的掌家之權。
她勾勾他衣角,笑意盈盈,眼底帶着嬌俏的促狹。“您要不叫周大人攔在門外,指不定今晚還沒這事兒呢。”
見她笑得眉眼彎彎,他半眯起眼,一把將人摟進懷中,低聲呵斥,“過河拆橋?今日方知,卿卿卻是個小白眼兒狼。”
她樂不可支,笑呵呵,東倒西歪,在他懷裡拱來拱去。想要反身回抱他,又嫌手爐礙事兒,於是不管不顧,尋了個藉口,往他空着的手裡塞。“大人您冷不冷?喏,手爐給您暖暖。”
她故作大方,如此拙劣的說辭,引得他喉間溢出絲輕笑。下顎抵着她發頂,她發上青檀花的香味,像她,簡單素雅。
兩人相擁,廊道上颳得呼呼的雪風,像是吹不進來,丁點兒不覺冷。
隔日一早,府上便傳遍了,三姑娘被禁足,除年節家宴尚且能露面,初幾頭,再不許出府玩樂。
七姑娘沒覺得幸災樂禍。只替好面子的三姑娘可惜。好好的年節呢,一年一次,燈會、元宵,錯過了多可惜。加之她姐妹二人年後不久便要出嫁,嫁了人,再不比閨閣中自在。好些大戶人家,出門還需看夫家臉色。
懷王封筆,那人也無需上朝。前頭議完政事,回正屋,卻帶了管大人隨行,身後還跟着與她瞧過一次脈的女侍醫。
七姑娘怔怔的,昨兒個她沒腹痛呀,莫非又得喝藥調理?想起那又苦又澀,黑黢黢的湯藥,七姑娘打了個寒顫,可憐巴巴望着他。
這小月子調理,得調理到什麼時候?自他接她進京,她便開始服藥,一月也沒落下。她自個兒都覺得頗有成效,怎麼他還念念不忘了?
他將她那點兒聞藥色變,沒出息的小模樣看在眼裡。沒理會她,他逕自落座,擡一擡下巴,命管旭與女侍醫先後上前。而他靜默觀之,面上帶着她讀不懂的嚴肅。
她忐忑不安,只覺今日的他,較往常格外不同。彷彿她小月子裡些許不適,比昨晚顧熵昏厥,更嚴重似的。
究竟何事,值當他這般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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