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幾幅字交到本宮六哥手上,問問他,他手下可有能人,能仿了這字跡。若然可行,今歲秋宴,興許還能派上用場。”
朱婕妤拂開案上平鋪的宣紙,之所以允了莊美人所求,借那名喚阿園的婢子,送上門去給姜氏添堵。她看重的,從頭到尾都是如何設局,除掉姜婕妤母子。
若非打女官試卷宗的主意,在內廷那邊兒碰了釘子,她也不會如此將計就計。只那看管卷宗的太監,也不知是誰的人,腦子木訥不說,使銀子還打點不通。
整個後宮,有膽子不給她臉面、反倒暗地裡給她使絆子的,無非就是那些個眼紅她得寵的宮妃。姜婕妤冷嗤一聲,眼光淡淡從散落看的宣紙上移開。
命人端上懷王前日賞給她的,新進貢的瑪瑙玉棋盤,婕妤娘娘慢慢兒搖着宮扇,專心研讀棋譜。心裡微甜,耐心等着懷王午後到她宮中來。
姜氏得顧大人寵愛,陪她練字。她朱氏阿嫵也差,同樣得懷王另眼相看。她何時輸過人?
另一廂,公子昶被簡雲抱在懷裡,哇哇大哭。姜婕妤歪在錦榻上,疲憊揉一揉眉心。
公子昶與懷王頗有幾分相似的小臉上,涕淚橫流,糊花了臉。簡雲牽起嘴角,舉着小公子平日最愛的鈴鐺逗他,叮叮噹噹的脆響,果然一下子便吸引了公子昶注意,瞧着瞧着,便破涕爲笑了。
簡雲一喜,拿絹帕替公子昶淨了臉。討好的將自個兒抓了鈴鐺,笑呵呵玩耍的公子昶,抱到娘娘跟前。
姜柔心中憂慮更甚。撐起身,一把奪了公子昶過來,兩手架在他腋下,使力晃了晃。
“整日只知玩耍,至今不會開口叫‘父王’。你怎麼這般不爭氣!再要如此,往後你我母子倆個,還要怎麼活?”
姜柔恨鐵不成鋼,罵着罵着,眼眶便紅了。看公子昶被她搖得東倒西歪,也不過哼哼幾聲。依舊抓着那鈴鐺不放手,壓根兒不能體會她這做母妃的擔心。
姜柔心下一急,突然冒出個極其可怕的念頭,一下子驚得她如墜冰窖。
又懼又怕,將公子昶提起來,讓他黑黝黝的眸子,恰好與她的齊平。姜婕妤屏住呼氣,萬分緊張,揪着一顆心,忐忑難安的端看公子昶眼眸。
直到再三確定,這雙眼珠子烏黑清亮,跟黑葡萄似的,轉起來很是靈活。姜柔才長長吐了一口氣,背後已嚇出一身冷汗。
不會的,她的兒子,怎麼會是癡兒。單憑這一雙眼睛,便不該是腦子有病,生來蠢笨的。
經了這麼自個兒嚇自個兒,虛驚過後,姜婕妤只覺背後汗涔涔,天兒熱,裡衣黏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刺癢。
“備水,本宮要更衣。”
簡雲立在一旁,被對公子昶一會兒一個樣的婕妤娘娘嚇得不輕。這會兒聽主子吩咐,回過神,慌忙應一聲是,出去叫人擡水。
“你到底何時才肯開口?”將公子昶緊緊摟進懷裡,彷彿擁着的,便是她姜柔堵了一生,令她如何也不能放手的大好前程。
再幾日,七姑娘坐胎滿三月,一大早便到東苑給國公夫人請安。正應了那人打的如意算盤,這回,她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被單媽媽客客氣氣,笑着迎進屋裡。
還隔着好幾步遠呢,許氏屋裡的丫頭,便殷勤替她打了簾子,壓根沒給春英出手的機會。
七姑娘暗自咋舌,終於體會到傳說中“母憑子貴”的好處。
沒那人陪在身邊,這還是她頭一回獨自到上房請安。坐下後,七姑娘偷偷留意國公夫人神情。只見她這婆婆自打她進門起,已經好幾回,盯着她肚子細瞧。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溫和慈愛。
這樣祥和的目光,也僅僅是對着她這金貴的肚子。一對上她,那笑容就跟雨打嬌花似的,雖不比往昔淡漠,卻也是一副嚴肅莊重的臉孔。
“聽說你胃口不錯。”
國公夫人這看似誇獎的話,讓本就有些拘謹的七姑娘,頓時就窘了。
這是誇她果真是飯桶麼?
腦子裡又想起那人關於“飯”“菜”的論調。
其實,她胃口也沒這麼好。要不是那人命崔媽媽見天的盯着她,每日三頓飯,其間還得用一碗魚湯、三枚核桃、兩個果子。她本就瑩潤的臉盤,也不會越長越奔着天上的銀盤去了。
“能吃是好事,想吃什麼,叫府上的人做。”
七姑娘很是乖巧,點頭不迭。之後國公夫人又問了起居,滿意了,這才放她離去。
婆媳兩人話雖不多,比以往,卻是十分融洽了。
春英小心翼翼扶着姑娘,臉上笑意盈盈,覺得自家姑娘總算熬出頭了。
回西山居的路上,七姑娘帶着春英與冬藤幾個,沿着湖畔小徑,慢悠悠散步回去。遠遠便聽見前方哥兒的聲氣,像是與人起了爭執。
繞過低矮的灌木一看,哥兒對面那個錦衣玉袍的半大孩童,不是四爺顧熵是誰?
哥兒年歲比顧熵小,個兒頭也不及他高。兩人站在樹下,拉拉扯扯,各自身後跟着的婢子,瑟瑟縮縮,躲在一旁。
“哥兒?”七姑娘笑着朝他招招手,這纔看清,哥兒回過頭來看她的小臉上,抹着幾道黑乎乎的印記。
“舅母。”哥兒一見是她,頓時就委屈了。想過去,卻又死死拽着顧熵的袖袍,像是怕他跑了。
七姑娘一看,得,這還擰上了。
上前幾步,怕他兩人鬧起來,手上沒個輕重,衝撞了她肚子裡這個。七姑娘給身後幾人打個眼色,叫她們機靈些。春英跨出一步,擋在七姑娘身前。
七姑娘伸長脖子,總算看明白,顧熵手心裡,好似攥了幾枚白殼兒的鳥蛋。
“上樹了?”這鳥蛋怕是哥兒淘的吧?髒兮兮的小臉,不打自招。
果然,被她言中,哥兒紅着臉,軟聲求她,“舅母,哥兒知錯了。這事兒您別跟阿舅講。”
她笑笑,轉頭看顧熵。“四爺便打算這麼跟小輩兒爭搶?”
“哼!你這妖人!此處沒你的事兒。若非是你,我二姐姐與三姐姐,也不會在府上呆不下去,匆匆嫁了。今日你休想拉偏架,這鳥蛋,小爺我是要定了。你耐我何?”說罷趁哥兒不注意,一掌將他掀翻在地。高高揚起頭,衝她憤然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