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過繼的事前日就已成埃落定。
因王氏態度堅決,再加上她確實進門十六年都沒有給長房誕下兒子,以至長房快要絕嗣,於情於理,都該爲其過繼一個嗣子,以承長房香火。
周將軍最初提出要把二房的次子過繼到長房,畢竟血緣更近,但立刻就被王氏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王氏跪在周老族長面前,表示想要過繼一個五歲以下,父母俱亡的孩子,她不想讓嗣子承受骨肉分離之苦,更想要能夠親手帶大這個孩子。
周將軍和盧氏當然堅決不同意。
王氏進門之後從未得過寵,自然也毫不在意周將軍會不會爲了此事而厭棄她。
她這一輩子溫順隱忍,換來的是連女兒都幾乎保不住的下場,既然如此,她乾脆就當一趟潑婦。於是,王氏毫無顧忌的鬧上了好幾日,最後她帶着女兒在祠堂的公婆牌位前整整跪了三日,哭訴自己不孝,不能給長房誕下子嗣,以至長房絕了香火。
滿城風雲。
最後,周將軍只得鬆了口,由周老族長做主從族裡的偏房找了一個孩子過繼給了王氏。
過繼後的第二日,王氏就遞了請安的帖子過來。
南宮玥原本就在爲王氏撐腰,自然要給她臉面。
不過一忙起來,都快忘了這件事了。
一夜很快就過去。
次日一大早,王氏就帶着一個四五歲的男孩來了碧霄堂拜見南宮玥。
丫鬟把人給迎到了惜鴻廳。
王氏穿了一件湖綠色妝花褙子,圓髻上只插了一支碧玉簪,神態比上一次見到時從容沉穩了不少。
短短几日,一連串的事情在她身上產生了近乎伐毛洗髓的影響。
王氏先給南宮玥見了禮,然後俯首對着那孩子柔聲道:“智哥兒,快給世子妃請安。”
四五歲的男孩白胖胖的,一身天藍色袍子,袍角繡着祥雲,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明亮,純澈剔透。
“給世子妃請安。”
只見他發出奶聲奶氣的童音,學着大人的樣子行了揖禮,看着讓人的心情不由變得輕快柔軟起來。
“智哥兒免禮。”南宮玥見他舉止得體,小小年紀也沒有因爲來到陌生的地方,就眼光遊移不定。
南宮玥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男孩,和氣地問道:“智哥兒今年多大了?”
男孩一本正經地回道:“回世子妃,再過兩個月,就五歲了。”
“開始跟先生讀書了嗎?”
“在族學正跟着先生讀瓊林幼學”
看男孩對答得體,王氏在一旁瞧着,心裡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短短的幾天,自己的人生就發生了一連串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回想起來,她自己幾乎也不敢相信自己會有這麼大的膽量與老爺爲敵,與二房正面較量
她無數次地想要退縮,但每一次都撐下來了,爲了女兒,她只能堅持下去,只能拼盡全力地去鬧,鬧到滿城風雲,鬧到老爺不得不在大義面前屈服,總算爲長房過繼了嗣子,讓她的嘉姐兒有了弟弟。
甚至於在府中,長房的地位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往日裡府中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變得諂媚殷勤起來,過去,對於長房的事,他們都是推三阻四;如今,她還沒想到的事,那些下人早就方方面面地考慮周全了
王氏感覺自己似乎渾渾噩噩地在夢中過了數十年,直到現在才驚醒了過來。
她的謙讓、退讓在某些人面前不過是懦弱,爲了女兒,她必須把長房撐起來,過繼嗣子只是第一步
王氏曾經軟和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銳氣,但是氣質上卻反而更恬靜沉穩了,就似一個迷途許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那條路。
這時,南宮玥和智哥兒說完了話,和氣地給了他一個金項圈,一套文房四寶作爲見面禮。
智哥兒恭聲謝過了南宮玥。
王氏不善言辭,勉強客套地與南宮玥說了一會兒話,就主動提出告辭。
看着王氏纖瘦卻挺得筆直的背影,南宮玥微微一笑,比起很多人,周柔嘉還是很幸福的,她的母親爲了她可以付出一切
南宮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林氏。不知不覺,她到南疆半年多了,不知道母親可好,她實在掛念的很還有爹爹,哥哥和六娘他們
另一邊,王氏帶着智哥兒回了定遠將軍府,這時,已經近正午了。
陪着女兒和嗣子用了午膳後,王氏便去沐浴更衣,重新換了一件簇新的寶藍六福迎門團花暗紋褙子,把頭髮又仔細地重梳了一遍,插上一支金託底紅寶石牡丹花樣的珠釵,莊重優雅。
王氏慎重地調整了一下珠釵的位置,撫了撫衣裙,就如同一個即將上戰場的將士,穿上了層層疊疊的盔甲一般。
看時辰差不多了,王氏就帶着智哥兒在一干丫鬟的陪同下前往正廳。
待到未時,定遠將軍府的正廳被擠得滿滿當當。
周將軍、盧氏、還有二房的兩個少爺都到齊了,除此之外,周老族長也在兒子的陪同下到了。
周老族長坐在了上首的紅木太師椅上,清了清嗓子道:“今兒,我就來給侄兒、侄媳做個見證人,二房把長房的產業盡數歸還,以後由長房的王氏來打理,直到嗣子成年,再將產業交給嗣子。你們可有意見?”
王氏優雅地站起身來,福了福身道:“族長,侄媳定會小心謹慎行事,替智哥兒守好這份產業。”
相比於王氏的容光煥發,坐在王氏對面的盧氏臉上憔悴不堪,那眼下濃重的陰影彷彿是好幾夜都沒睡好了,整個人更是瘦了一圈。盧氏順遂了半輩子,怎麼也想不明白才短短几日,王氏居然就翻了天了,原本一直握在自己掌心裡的長房徹底地失控了更讓自己成了整個駱越城的笑話!
盧氏咬了咬牙,把心底那些諷刺的言語嚥了下去。她纔不信王氏會好好替一個嗣子守什麼產業,怕是要悄悄搬空了,都給她女兒做嫁妝吧!
自己是絕對不會讓王氏得逞的!
“族長,”盧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一碼歸一碼,長房拿回自己的產業合情合理,侄媳自當配合。這些年的賬冊、田地的地契、鋪子的房契、銀票什麼的都在這裡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擡出了一箱箱的樟木箱子,每個箱子都沉甸甸的。
周將軍滿意地看着盧氏,心道:還是盧氏懂事!不像這王氏,他周家養了她這麼多年,竟然是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想把他們定遠將軍府的產業平白送給外人!早知道如此,當年他就不該同意讓爹搞什麼兼祧兩房,大哥既然過世了,那周府的產業不就理所當然地該留給自己嗎?
盧氏說着轉頭看了王氏一眼,嘴角勾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一閃而逝,表面上卻是義正言辭地繼續道:“族長,嘉姐兒在王府做出那等醜事,壞了我們周家的名聲,如此敗壞門風之事,侄媳以爲實在不能縱容。還請族長做主,把嘉姐兒送去廟裡,也免得連累了族中姐妹們的閨譽。”
盧氏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好似她沒有一點私心,全是爲周家考慮。
周老族長露出爲難之色,周柔嘉和蕭欒的事被人親眼目睹,現在早已傳得各府都知道了。雖說如今世子妃對王氏釋出善意,看起來周柔嘉還是很有希望嫁進鎮南王府的,但這事一日沒有定下,就有可能產生變數。他作爲周氏的族長,說話更需慎重,在親事定下前,也不好到處亂說。
周柔嘉的這件事,盧氏站在了大義上,她的提議合情合理,無可厚非,就算傳出去,也不能說盧氏這嬸母蓄意報復——雖然在場的衆人都心知肚明盧氏真正的意圖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