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倨傲

蔣夫人送出的帖子上是寫了明確的時辰的,這位姑娘當然也知道自己遲到了,但是她初來乍到駱越城,對附近的路不熟悉,堂妹告訴她提前半個時辰出門就差不多了,她就信了,不想竟晚了一炷香多。

她自知理虧,所以一開始讓丫鬟好言相求,不想這婆子竟然是個不識相的,好好與她說,對方倒是擺起架子來,現在還睜眼說起瞎話來!

雖然她沒有看到此刻屋子裡彈琴的人是誰,卻也可以肯定這位彈奏者必然不是石清雅。石清雅的琴聲,她以前在江南時也有幸聽過一次,饒是她自認琴藝不凡,與這位畢生追求琴藝之極致的石大家相比,還是相差甚遠。

因此前兩日她聽說石清雅來了駱越城,硬是向堂妹討了帖子自己過來了沒想到卻着了堂妹下的套!

堂妹不想讓她參加論琴,她倒是非要進去!常姑娘眼中閃過一抹陰霾。

現在這位彈奏者的琴藝在年輕的閨秀中尚算可以,但是連自己都不及,更何況石大家了。

這時,蔣夫人派來的那婦人上前了幾步,走到了婆子身旁,笑吟吟地福了福身道:“這位姑娘,失禮了。可否讓我瞧瞧姑娘的帖子?”

那婆子見婦人來了,暗暗鬆了一口氣,忙退到了一邊。

丫鬟把那張大紅帖子給了婦人,婦人飛快地掃了一眼帖子,心道:原來是常府的姑娘其實無論是哪府,這大部分收到帖子的府邸,他們浣溪閣都是得罪不起的,只是,也不能把架子放太低了,由着對方爲所欲爲,最後反倒是看低了浣溪閣,還惹得今日其他的來客不快。

“常姑娘,”婦人客氣地說道,“請隨我來。”

婦人在前面引路,常姑娘和青衣丫鬟跟在後面,走過婆子身旁時,青衣丫鬟還給了對方一個不屑的冷哼聲。

大堂中的賓客見那婦人領了人進來,紛紛朝常姑娘這邊望了一眼,然後立刻收回視線,大多數人心中都有些不以爲然,心想:這姑娘看來臉生得很,也不知道是哪府的姑娘架子這麼大。自己到晚了,卻還厚顏在外頭生事!

婦人之前早已經示意堂中服侍的丫鬟婆子又搬了椅子和案几過來,這個時候,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的位置,排在了好幾排女賓的後方。

常姑娘微微蹙眉,但也知道自己畢竟是遲到了,首先理虧,此時再去爭執什麼,就定是自己的不是了。

常姑娘心中不愉,但還是靜靜地坐了下來。浣溪閣的丫鬟立刻給她上了茶水和點心,然後退到了一邊。

這時,琴聲變得舒緩起來,如山澗清泉緩緩流過,跟着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直到消逝在空氣中

大堂中靜悄悄的,好一會兒都沒有聲響,還是蔣夫人第一個撫掌讚道:“這一曲佳,蕭姑娘的琴藝亦佳,恕我孤陋寡聞,蕭姑娘這一曲似乎聞所未聞。”

緊接着另一位夫人也頷首道:“何止是蔣夫人聞所未聞,我和王夫人也不曾聽過這曲子。”

聞言,坐在大堂的角落裡的常姑娘不由擡眼朝蔣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原來這就是浣溪閣的主人,難怪爲人如此諂媚。

蕭霏含笑道:“我這一曲乃是一次偶然從一家書鋪中找到的曲譜。”

“原來如此。”蔣夫人嘆道,她注意到石清雅似是若有所思,便問道,“石大家覺得蕭姑娘這一曲如何?”

石清雅沉吟一下,朝蕭霏看去,她當然知道蕭霏的身份,不過舉止間卻是不卑不亢,緩緩道:“姑娘這一曲可是少了點什麼?”

一時間,堂中衆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不懂石清雅此言何意,而周柔嘉因爲知道這一曲的來歷,不禁精神一振。

南宮玥眸中含笑的望着蕭霏,就見她眼睛一亮,站起身來,恭敬地對着石清雅福了福身,然後道:“石大家,這一曲其實乃是琴簫合奏之曲”

聽着,衆人都是恍然大悟,也難怪石清雅說“少了點什麼”,原來是少了“簫聲”啊。

石清雅果真是名不虛傳!

賓客們的目光都是興味盎然,看着這位琴藝大家的目光也越發崇敬。

蕭霏繼續說着:“此曲原本乃是一殘譜,我和大嫂花了許久功夫才勉強將之復原,今日特意彈奏此曲,也是想借此難得的機會與石大家討教一番。”

她這麼一說,大堂中又有不少目光投向了南宮玥,心想:如此看來,世子妃想必也是琴藝上的高手。

那些心思活絡的夫人就琢磨起以後該如何投其所好。

還有一些賓客禁不住多看了南宮玥右手邊的周柔嘉一眼,心情更爲複雜。看周柔嘉和世子妃、蕭大姑娘如此親近,這想必是鎮南王府的一種表態,一種對蕭二公子婚事的看重。這位定遠將軍府的周大姑娘也不知道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要嫁入鎮南王府做二少夫人了!

幾個年輕姑娘心中不免有種微妙到酸澀的感覺,以前是她們同情這位周大姑娘,可是過不久,怕是就要變成她們仰望對方了。

相比之下,石清雅卻沒有在意南宮玥,她看着蕭霏的眼眸熠熠生輝,顯然對她說的殘譜很感興趣,她正欲說話,卻聽一個清亮的女音突然出聲道:“這位蕭姑娘,恕我直言,今日我們是來此聽石大家論琴,並非是你個人討教曲譜的地方”

一瞬間,大堂靜了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個翠衣姑娘的身上,正是那位常姑娘。

常姑娘仰了仰下巴,按捺住心中的急切:等她上去演奏一曲,自然就會讓這在場的賓客都知道她的才名!南疆能有什麼才女,她可是被稱爲江南三大才女的常雅茹。

賓客們的眼神不免都有些怪異,那些精明的夫人眼中閃過一抹諷刺,心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愣頭青,還沒搞清楚蕭大姑娘的身份就敢在此大放闕詞。雖然聽着口齒還算伶俐,其實也不過是劍走偏鋒,譁衆取寵罷了。

常雅茹本來心中得意,但見衆賓客的目光有些怪異,一時也有些心中沒底,但還是對自己說,自己所言怎麼說也站一個“理”字!

蕭霏怔了怔,在她覺得,論琴不止是論彈琴技法,討論曲譜亦是包含其中,像石大家這樣的大師對曲譜的理解,定可以令衆人受益不淺。

若是往日的蕭霏定要在此對着那位常姑娘好生辯駁一番,可是如今她卻明白今日的主角是石清雅,她在此大放闕詞,只會喧賓奪主,反而是對石清雅的不敬。

蕭霏微微一笑,順水推舟道:“常姑娘說得是。我改日有機會再來請教石大家便是。”

常雅茹沒有再說什麼,眼中閃過一抹自得。

石清雅愣了一下,頷首道:“蕭姑娘,我還要在駱越城待上數日,不如改日我去王府拜訪姑娘和世子妃?”

全場譁然。

剛剛這話若是出自普通人之口,怕是有不少人會腹誹此人對鎮南王府如此諂媚,真是趨炎附勢!

可是這位石大家卻不同,她一生琢磨琴藝,甚至爲此自梳,整個大裕的文人雅士都知道石清雅乃是秉性高潔之人,秉信“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以才能以一介女兒身被人稱爲“大家”。

石清雅願意親往王府與蕭霏論琴,就是對蕭霏最大的肯定。

而常雅茹已經傻眼了,她的腦海中反覆迴盪着“王府”和“世子妃”這兩個詞。難道說,這位蕭姑娘是王府的姑娘?

常雅茹面黑如鍋底,說到底,還是自己今日來晚了,纔會沒搞清楚這位蕭姑娘的身份就平白得罪了人。

常雅茹心裡既悔又羞且惱,腦中一片混亂,覺得在場所有的人都在用譏誚的目光看着她,讓她如芒在刺,坐立不安,到後來,她連自己怎麼熬過到論琴結束,也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