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奕的眼底浮現起一層濃濃的陰霾,哪怕他極力壓抑、掩飾,但是他連一旁的林淨塵都瞞不過,更別說南宮玥。︾樂︾文︾小︾說|
南宮玥壓住心底的羞赧,反握住蕭奕的手,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告訴他,自己沒事,自己就在他身旁。
看着這一雙金童玉女的小兒女,林淨塵頗有幾分唏噓,他當然知道蕭奕在外的行事風格,若沒有幾分霸氣手段,蕭奕這鎮南王世子也不可能連戰連勝,更不可能鎮得住南疆軍這樣的虎狼之師。可是在外孫女南宮玥面前,他卻是迥然的另一番模樣,讓林淨塵也忍不住感慨這大概就是緣分。
若是沒有遇到玥兒,阿奕他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蕭奕深深地看着南宮玥好一會兒,漸漸地,他的眼神終於開始沉澱了下來,又變成了平日裡的那個蕭奕。
蕭奕再次看向林淨塵,一本正經地問道:“外祖父,我該怎麼照顧阿玥?”
南宮玥眼角一抽,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阿奕他不會要貼身伺候她三天吧?
林淨塵有些好笑地看着外孫女拼命地給自己使眼色,還是如實把南宮玥的情況說了,又說了些安胎的注意事項。
蕭奕認真地側耳傾聽,不時點頭,瞧他認真的樣子,真是恨不得拿筆給記下來,看得兩個老人家眼中皆是盈滿了笑意。
南宮玥無奈,只能想着等兩位外祖父走了,再好好跟蕭奕撒……咳,“講道理”。蕭奕若是使起緊迫盯人的功夫,她可沒轍。
待林淨塵說完後,蕭奕站起身來,道:“兩位外祖父,我還有些事要處置……”
他話還說完,就見方老太爺揮了揮手道:“阿奕,你去吧。有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幫你看着阿玥。”
“阿玥,我去去就回來。”蕭奕對着南宮玥微微一笑,南宮玥瞬間意識到了什麼,心口一跳,連忙出手拉住了蕭奕。
“阿奕,蕭影和蕭暗跟着我也好幾年了,我也習慣他們跟着了……”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想換暗衛。
這點小事,蕭奕自然不會逆南宮玥的意思,含笑應了一聲,心道:兩個暗衛不夠用,就再加人手就是。而且,阿玥這裡就那個花還懂點拳腳功夫,現在看來委實還是不夠用啊……自己也該早點準備起來纔是。還有他們的囡囡……
蕭奕不動聲色地出去了,蕭影和蕭暗自然還跪在原處,看着蕭奕一步步地朝他們走近……
“說說剛纔的經過。”蕭奕冷聲道。
蕭影抱拳,便把剛纔街上突然有兩匹無主的馬受驚狂奔的事從頭到尾地說了一遍,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失手讓黑馬逃脫……
蕭奕眸中閃過一道冷芒,道:“你們自己下去領罰。”
聞言,蕭影和蕭暗都是鬆了一口氣,這已經是罰得最輕了。兩人急忙抱拳應下,心中明白怕是世子妃給他們說了情,否則……
蕭影和蕭暗退下了,蕭奕吩咐了竹子一句,然後往外院書房去了,不一會兒,竹子就帶着朱興來了。
“世子爺,”朱興恭敬地抱拳稟道,“屬下剛纔檢查過了,兩匹馬的臀部皆有傷,是刀傷……”
兩匹馬在撞了馬車後第一時間就被控制住了,並帶回了碧霄堂。
它們的身上既然有傷,很顯然是有人蓄意而爲。
“繼續查。”蕭奕只給了三個字。
三個字足矣,朱興聲音洪亮地應了一聲,領命退下了,一雙銳眸之中燃燒着火焰。誰敢對世子妃和未來的世孫下手,就是跟整個碧霄堂過不去!
處理完這些瑣事,蕭奕便又回了他和南宮玥的院子,兩位老人家見他回來,都識趣地告辭,說是明日再來探望。百卉和鵲兒趕緊相送。
內室中的南宮玥剛好在喝鶯兒熬好的湯藥,見蕭奕歸來,她近乎是迫不及待地喝完了最後兩口湯藥,心裡就怕蕭奕突發奇想地來服侍自己。
鶯兒把空碗收走了,南宮玥迎上蕭奕似笑非笑的眼神,努力掩住那一點心虛。
幸好,這時,畫眉又送來了熱騰騰的吃食,魚片粥和幾籠蒸餃,誘人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
南宮玥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招呼蕭奕道:“阿奕,你也還沒用晚膳吧,陪我一起吃一點吧。”
畫眉立刻識趣地退了出去,有世子爺在,自然就輪不到她們了。
蕭奕在牀榻邊坐下,端起了其中一碗魚片粥,然後他拿一個勺子舀着粥送到她嘴邊,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眼神彷彿在說,我餵你喝粥也是一樣的。
南宮玥只能無奈地張嘴,然後眼睛一亮,鮮香的粥在口中香糯可口,毫無魚片的腥味,她本來就餓了,頓時食慾更好了。
接着,蕭奕又舀了一勺給自己吃,接着再舀一勺粥送入南宮玥口中,你一勺,我一勺……兩人很快就分完了一碗粥。
雖然粥很好喝,可是被蕭奕這麼服侍着,南宮玥實在是不自在,可惜蕭奕顯然不打算這麼輕易就放過她,緊接着又用筷子夾起了一個蒸餃,送到她嘴邊,一個又一個,一不小心,南宮玥就被喂得九分飽了。
她想說自己已經吃飽了,可是蕭奕根本充耳不聞,又一個蒸餃送到她嘴邊,勸誘道:“再吃一個吧。”
他真是把自己當豬餵了!南宮玥無力地瞪了他一眼。
怎麼會呢?!蕭奕眨了眨妖豔的桃花眼,無辜極了,無聲地用眼神說,他和他們的小囡囡心有靈犀,他只是覺得囡囡肯定還沒吃飽而已。
每一次對上蕭奕的歪理,南宮玥都只能投降,無奈地再次張開了嘴……
這時,一陣窸窣的挑簾聲響起,畫眉捧着一個紅漆木托盤進來,托盤上擺着熱氣騰騰的茶水,正好看到了世子爺在喂世子妃吃蒸餃……
世子妃平日裡都是一副溫和持重的樣子,現在瞪圓了眼睛由世子爺餵食的樣子委實有些孩子氣。畫眉不由怔了怔,跟着嘴角微彎,眼睛裡溢滿了笑意。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上前,奉上熱茶後,又若無其事地退下了。
內室中靜了下來,只剩下了門簾晃盪的聲響,一串串水晶珠鏈互相碰撞着……
南宮玥的小臉染上了一片桃花般的紅暈,又瞪了蕭奕一眼,彷彿在說,都怪你!
被看到又如何?蕭奕心裡不以爲意,他和阿玥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爲什麼要爲了那些區區外人,束手束腳的,嘴上卻識趣地話題一轉:“阿玥,你該歇息了……”
南宮玥剛纔喝了湯藥又吃了東西,現在藥效也上來了。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就在蕭奕的服侍下,躺了下去,不過須臾,她就沉沉的睡去了。
蕭奕靜靜地看着她的睡顏,一眨不眨,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停滯了……
這一夜飛快地過去了,次日,天空才露出魚肚白,蕭奕就已經起身了,他沒有如往日般去演武場,而是一直坐在內室陪着還在熟睡的南宮玥。忽然,他眉梢微挑,下一瞬,就聽一陣輕柔細微的挑簾聲響起,百卉步履輕盈地走了過去,壓低聲音稟道:“世子爺,朱管家那裡有結果了……”
到底是什麼事有了結果,他們都心知肚明。
蕭奕微微頜首,低聲吩咐道:“你在這裡守着。”
百卉恭聲應了一聲,蕭奕隨手整了整衣袍就大步出去了,略顯凌亂的烏髮透着不羈。
黎明的光輝柔和地灑在了蕭奕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朱興正在外書房的門口等着蕭奕,遠遠地,就看到蕭奕朝這邊走來,步履閒適,卻透着堅定。
“世子爺。”朱興恭敬地抱拳行禮。
他是練武之人,雖然一夜未眠,但還是精神奕奕,急忙把他這一夜的成果一一稟明。
他們手中唯一的線索就是馬,所以朱興自然是從馬入手的,很快就查到那兩匹馬是城外的馬市前天一早剛賣出的。馬商一聽自己賣出去的馬闖了滔天大禍,嚇得差點沒撅過去,自然是知無不答,答無不詳。朱興他們便循着線索把那個買馬之人揪了出來,最後由此順藤摸瓜查到了主使者。
此人竟是——
“孟庭堅。”朱興咬牙切齒地說着。
孟庭堅這個名字對蕭奕而言,並不陌生。此人是孟儀良的長子,曾在軍中領過一個六品營千總的軍銜。蕭奕微微眯眼,眸中閃爍着冰冷的寒芒,讓人看着不寒而慄。
這一刻,朱興心裡都有些“同情”這個孟庭堅了。本來世子爺並不打算對孟家趕盡殺絕,可是此人偏偏要來找死。
朱興繼續稟道:“孟儀良在南涼被處斬後,孟家滿門上下被撤了一切軍職,屬下猜那孟庭堅怕是心有不甘,但是又找不到對世子爺下手的機會,所以纔會尋世子妃出氣。”
孟庭堅辦事也算小心了,故意兜了幾個圈子,還把替他辦事的人送出了城,以爲可以瞞天過海,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再說,駱越城可是世子爺的地盤,若是讓這等卑鄙小人矇混過關,他們這些人也可以自刎謝罪了。
蕭奕冷笑,下令道:“立刻給本世子拿下此人,審!”他非要弄清楚到底是孟庭堅一人所爲,還是與人合謀。
孟家在南疆軍中地位特殊,朱興本不敢貿然行事,現在得了蕭奕的命令,他忙抱拳應道:“是,世子爺。”
他正打算退下,就聽書房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竹子帶着一個留着小鬍子、護衛模樣男子急匆匆地進來了。
這時,旭日已經在東邊的天空冉冉升起,天已經完全亮了。
“世子爺!”那小鬍子護衛氣喘吁吁地抱拳稟道,“孟老將……孟儀良的兒子孟庭堅剛纔忽然跑到了王府大門前,還攔住了王爺的馬……”
聞言,朱興亦是掩不住的震驚,眉宇深鎖,心道:這個孟庭堅想玩什麼花樣呢?!
可是蕭奕反倒是勾脣笑了,那雙桃花眸中閃現了興味、期待的光芒。
“你去外面看看,有什麼事進來稟報。”蕭奕淡淡道,聽得那小鬍子護衛一驚,他本以爲世子爺一定會立刻趕去府外查看情況,沒想到世子爺竟然如此沉得住氣。
也是,這可是世子爺啊!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小鬍子護衛目露崇敬地看着蕭奕,立刻抱拳領命,又疾步匆匆地走了。
此刻,王府的正門口真是比菜市場還要熱鬧,聚集着一衆路過看熱鬧的百姓,一眼望去,人頭攢動。
人羣的中心,正跪着一個三十餘歲的青衣男子,只見他國字臉上鬍子拉碴,眼下一片濃重的陰影,看來憔悴頹喪。
男子擡眼看着兩三丈外騎在馬上的鎮南王,義憤填膺地喊道:“王爺,世子爺爲了爭奪軍權,逼死軍中老將,我父屍骨不全。我孟庭堅堂堂七尺男兒,若不能爲父伸冤,就算苟活於世,也是豬狗不如!”
鎮南王眉宇緊鎖,拉着馬繩的手不自覺地用力,臉色不太好看,他覺得自己堂堂鎮南王簡直就成了一個戲子,任人圍觀。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讓孟庭堅先起身再議,卻見孟庭堅膝行了幾步,嘶吼着又道:“還請王爺爲我死去的老父做主啊!”
見狀,守在鎮南王身旁的幾個王府護衛立刻擋在了馬前,不讓孟庭堅再靠近。
下一瞬,就見孟庭堅俯首從短靴中猛地拔出了一把匕首。
鎮南王的面色頓時陰沉下來,而那幾個王府護衛更是拔出了長刀,打算將孟庭堅就地正法。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孟庭堅的匕首竟然對準了他自己的脖子,仰天長嘯道:“父親,孩兒人輕言微,恐怕是不能爲您報仇……”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已經劃上自己的脖頸,炙熱的鮮血自傷口噴射而出,飛濺在地面上,王府的門檻上,牆上……甚至是鎮南王的衣袍上!
王府的正門口,一片刺目的血池,孟庭堅橫屍當場。
這一幕把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那些原本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百姓們在倒抽了一口冷氣後,鴉雀無聲,附近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就連在一旁窺探的小鬍子護衛都覺得有些觸目驚心,瞳孔微縮。
看着那具近乎盡在咫尺的屍體,鎮南王額頭青筋亂跳,直接翻身下馬,大步朝王府的大門走去,同時吩咐道:“還不趕緊去叫那個逆子來見本王!”
一個王府護衛戰戰兢兢地抱拳應聲,很快,王府的大門就關上了,將一衆窺探的目光擋在了門外。
小鬍子護衛比鎮南王的人快一步抵達了蕭奕的外書房,此刻書房裡除了蕭奕和朱興外,又多了兩個年輕人,都是身長玉立。
在朱興的示意下,小鬍子護衛也不避諱這兩人,三言兩語就把剛纔孟庭堅自盡的事給說了,整個人還有些驚魂未定,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蕭奕的神色。
誰想,坐在書案後的蕭奕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甚至是笑得比之前還要更開心了,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
他沉吟一下,漫不經心地說道:“常懷熙,閻習峻聽令!”
兩個年輕人都是嘴角一勾,齊齊抱拳應聲,面露期待之色。
這一次,蕭奕和南宮玥離開南涼的時候,因爲不像去時那般只有兩人微服,未免路上有人不長眼驚擾到南宮玥,他點了一千新銳營隨行護衛,而今日常懷熙和閻習峻是特意來向蕭奕覆命要回南涼的。
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們的運氣不錯,還順便又撿了一個差事。
常懷熙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心道:於修凡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羨慕壞了。
蕭奕立刻吩咐道:“你們倆帶新銳營的人去把孟家給本世子爺抄了!”
“是,世子爺。”兩個年輕人答得鏗鏘有力。
等常懷熙和閻習峻走出書房後,守在外面的竹子這才放鎮南王派來的護衛進去傳話。
如今這王府上下誰人不知世子爺的威風。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們父子倆鬥法,弄不好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下人。那護衛心中有些忐忑,措辭小心地把鎮南王要見蕭奕的事給說了。
接下來,就是屏息以待。
蕭奕站起身來,撣了撣袍子,道:“在前面領路吧。”
聞言,那護衛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急忙躬身在前面帶路,領着蕭奕去了鎮南王的外書房。
鎮南王早就迫不及待地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袍,面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他等了又等,才見蕭奕姍姍來遲,原本就竄動的心火彷彿被人倒了一桶油似的,熊熊燃燒起來,他直接怒聲質問道:“逆子,孟儀良的事,你有何話可說?!”
蕭奕充耳不聞,先若無其事地給鎮南王行了個禮,眉頭一挑,道:“什麼孟儀良?”
這逆子還要裝模作樣?!鎮南王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嗓門拔得更高:“你還要裝傻?!孟儀良可是你祖父時就在軍中征戰的老將,他到底是犯了什麼大罪,你非要將其當場斬殺?”
鎮南王眯眼盯着蕭奕,當初蕭奕下令斬了孟儀良,又奪了孟家一切軍職的時候,根本沒有知會過自己這個父親,他當時就有些不太痛快了,只是不想與這逆子一般計較。
可如今,孟庭堅臨死前的聲聲控訴卻讓鎮南王心有慼慼焉。是啊,孟儀良好歹是父王當初用過的人,怎麼能說斬就斬呢?又或者,通敵只是這逆子的託辭,他真的是爲了奪權?
“哦。原來是那個孟儀良啊。”蕭奕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孟儀良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父王不必理會。”
事情都鬧成這樣了,這逆子還想輕描淡寫地矇混過去?鎮南王心中更怒,又道:“逆子,你知不知道,剛纔孟儀良的兒子孟庭堅當場在王府的門口自刎!現在恐怕整個駱越城都知道你這個鎮南王世子狠心逼死老將,以後王府的顏面何在?”
王府的顏面?恐怕是他這個鎮南王的顏面吧?蕭奕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漫不經心地說道:“知道就知道唄。我們鎮南王府難不成還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
說着,蕭奕笑了,故意好聲相勸道:“父王,您婚期將至,好好準備大婚去吧。這些瑣事就不勞父王插手了,交給兒子便是。”
話落之後,他也不等鎮南王反應過來,直接轉身離去。
“逆……你……”
鎮南王氣得直哆嗦,好一會兒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狠狠地砸了一個杯子。
一旁服侍的桔梗半垂首,噤若寒蟬。
鎮南王在書房裡來回走了一圈,越想越氣,就去了衛側妃的院子。
衛氏一向善於察言觀色,一眼就看出鎮南王面色不佳,她先款款地給鎮南王行了禮,又親自給他上了茶,然後才柔聲問道:“王爺,可是誰惹您生氣了?”
“還不是那個逆子……”鎮南王氣極,口沫橫飛地把蕭奕的種種罪狀數落了一遍,心火越燒越旺。
衛氏低眉順眼地傾聽着,心中感慨不已:這對父子啊,彷彿是前世的仇人一般,無論什麼事都有可能引燃父子之間的戰火……這幾年若非是有世子妃從中緩和,王府裡恐怕早就爆發好幾場父子大戰了。
衛氏耐心地聽鎮南王說完,這才柔聲安撫道:“王爺息怒,昨兒世子妃出了那樣的事,也難怪世子爺心情不好。”
鎮南王驚訝地挑眉,“世子妃?世子妃出了什麼事?”
衛氏就把昨天傍晚南宮玥去明清寺接了蕭霏回來,馬車在距離王府不遠的地方被驚馬撞上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其中也包括蕭霏以身護住南宮玥,臉頰不小心被木刺劃傷……其中種種驚險聽得鎮南王亦是心中一沉:世子妃的肚子裡現在還懷着自己的嫡長孫呢!
“世子妃現在如何?”鎮南王擔憂地急忙問道,“如此大事怎麼沒人來稟告本王?”
衛氏急忙又道:“世子妃受了些許驚訝,動了胎氣,不過幸好世子妃的外祖父林老神醫正巧在碧霄堂,給世子妃開了安胎藥,也給大姑娘治療了臉傷,世子妃和大姑娘暫時都沒事了,只是還需小心休養。”
鎮南王這才安心下心來,世子妃和他的孫兒沒事就好。
見鎮南王的火氣緩和了不少,衛氏繼續道:“妾身瞧世子爺行事像王爺,一向是有章法的,世子爺既然斬殺了孟老將軍,想必是有憑有據,纔會如此行事。”而且,昨天世子妃剛出事,今兒這孟庭堅就跑來王府門口鬧事,這委實也太巧了……
衛氏雖然心中有所懷疑,卻不會輕易把這些沒有憑證的猜測說來與鎮南王聽。
鎮南王還有些餘怒未消,嘀咕道:“這逆子,什麼事都瞞着本王!難道本王還會害他不成?”
這話卻是有些誅心了。衛氏垂眸,當做沒聽到。
她定了定神,含笑又勸道:“王爺,其實這樣也好,孟老將軍的事就先由世子爺出面。若是世子爺真的弄錯了,那王爺還能出面周旋一二,也不至於寒了那些老將們的心。可若是世子爺沒有查錯,那就更不應該爲此事傷了父子之情……”
衛氏所言句句在理,讓鎮南王覺得十分熨帖,面色稍緩,嘴上卻還是嘆道:“這逆子做事就是莽撞,總要本王來替他收拾爛攤子。哎,這年輕人,還是年輕氣盛,也不知道三思而後行!”
衛氏掩嘴一笑,得體地接口道:“王爺,世子爺未及弱冠,自然有很多事想不周全,全靠王爺您兜着……等將來世孫出生了,世子爺自然就會知道爲人父母的不易了。”
想到來年就要出生的長孫,鎮南王捋了捋鬍鬚,總算是展顏了。
鎮南王在衛氏這兒抱怨的同時,常懷熙和閻習峻已經率三百精兵到了孟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孟府圍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進出。
在一片哭天喊地的喧囂聲中,常懷熙和閻習峻帶着一半人手進入孟府,拿人,查抄……凌厲之中透出訓練有素,一下子就控制了局面……
一個時辰後,閻習峻率先離開孟府,匆匆地趕回碧霄堂找蕭奕覆命。
“世子爺,孟府滿門男女老少共七十八人,已全部拿下,無一逃脫。”閻習峻站在書案前方抱拳稟道,擲地有聲,“常百將正帶人在孟府查抄……”
他正稟告着,竹子挑簾進來了,道:“世子爺,田老將軍來了。”
蕭奕使了個手勢,示意竹子讓田禾進來了,而閻習峻立刻識趣地告退了。
一身盔甲的田禾很快就健步如飛地進了書房,眉宇緊鎖,形容中看來憂心忡忡。
田禾給蕭奕行禮後,蕭奕就讓他坐下了,又吩咐竹子奉茶。
田禾拿起茶盅又放下,實在是沒心情喝茶。
孟儀良被斬殺,孟庭堅飲劍自刎,孟家又被抄家,孟家這一連串的事現在在南疆軍中和駱越城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田禾越想越是覺得不妥,所以特意過來想勸勸蕭奕。
蕭奕一向不喜歡兜圈子,直接點出田禾的來意:“你想爲孟家‘求情’?”
“世子爺,”田禾抱拳正色道,“孟儀良已經伏法,孟庭堅也是咎由自取……末將以爲對於孟府其他人的處置,還需仔細斟酌爲好。”
當田禾得知孟庭堅竟敢對世子妃出手時,也是怒不可遏,可是孟庭堅已經自刎,而蕭奕身爲一軍主帥,應當顧全大局。
見蕭奕垂眸不語,田禾仔細地分析道:“世子爺,孟儀良在軍中幾十年,也頗有威信。世子爺當日以通敵之名斬殺了他,又奪了孟家所有人的軍職,軍中雖然無人敢當面質疑世子爺您的決定,可是私下議論者不在少數。再者,這幾年間,世子爺又提拔了不少年輕將領,那些老將難免就會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危機感……孟儀良之事已經讓他們人心惶惶了,甚至有人懷疑世子爺您是要殺一儆百。如此下去,末將怕會軍心不穩……”
蕭奕擡了擡手,示意田禾不必說下去。
他隨性地靠在椅背上,閒適中帶着些許慵懶,道:“此事,我自有分寸。”
田禾卻知道蕭奕心中不快,沉吟一下後,又道:“世子爺,不如您等些時日,等到風聲過了,再尋個由頭髮落孟家,不要在現在這樣的關頭……”
孟儀良屍骨未寒,其子又喊冤自盡,在這個時候抄了孟家,難免會讓外人揣測世子爺是不是在伺機清算。田禾就怕會壞了蕭奕的名聲。
迎上田禾憂慮的眼眸,蕭奕心中有種莫名的感覺。他的父王不知道來龍去脈,就口口聲聲地罵什麼逆子,反而比不過外人是真的爲自己感到憂心……
想着,蕭奕又多了一分耐心,打斷了田禾道:“田老將軍,你可知孟庭堅爲何要安排驚馬撞世子妃的馬車?”
田禾怔了怔,忽然想到世子爺和世子妃一向鶼鰈情深,且現在世子妃又懷着未來的小世孫,也難怪世子爺對於孟家所爲無法釋懷。
田禾略一思量,答道:“也許是孟庭堅因爲其父之死憤憤不平,想泄憤,所以才起了歹念對世子妃下手,所幸世子妃吉人有天相……”說來,田禾也有幾分後怕,世子爺和世子妃大婚多年,好不容易纔有了好消息,世子爺的怒火,他能理解,只是現在時機不對啊!
田禾嘆了一口氣,還想再勸,卻被蕭奕搶在了前面,只見他嗤笑了一聲,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泄憤不成,他就跑來王府門前找父王喊冤,還飲劍自刎?!真是好魄力!”他慢悠悠地鼓了兩下掌。
蕭奕言語中的諷刺溢於言表,田禾如何聽不出,卻不懂蕭奕是爲何意。
蕭奕自顧自地又道:“我記得這孟庭堅之前是個營千總吧?”
田禾更爲疑惑,但還是頷首道:“正是。”
“營千總不過是六品,比起孟儀良,他這兒子看來是不太出息啊。”蕭奕意味深長地說道。
像孟家田家姚家這樣,自老鎮南王時,就在軍中任要職的將領,在南疆軍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有父輩的萌蔭,這些家族的晚輩在軍中的發展自然就比別人順利多了,可是孟庭堅三十多歲的人,卻不過一個六品的營千總,可見此人碌碌無爲。
田禾以前也曾暗暗對老妻感慨過,孟家怕是要後繼無人了……等等!田禾想到了什麼,孟庭堅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以他懦弱怕事的性情能有如此視死如歸的魄力嗎?
見田禾若有所思,蕭奕直接道:“本世子以爲孟庭堅背後必定是有人指使。”
果然!田禾心口一緊,銳目中閃過一抹糾結,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世子爺,就算是有人主使,孟庭堅也已經死了。”
現在等於就是死無對證。
蕭奕的嘴角泛起一個近乎冷酷的淺笑,不以爲意地說道:“死了一個孟庭堅,還有孟家這麼多號人。別以爲舍了孟庭堅一條命就能一了百了。他們膽敢算計世子妃,想必是已經做好了赴死的心裡準備。”
這一次,蕭奕等於已經把話給說絕了。
“……”田禾的嘴巴動了動,再也說不出話來。
世子爺性子乖張,一旦拿定主意,就不是輕易能被說服的。
以世子爺對世子妃的重視,這一次他恐怕真要大開殺戒了。
田禾暗暗嘆氣,既然他勸不了世子爺,萬一軍中有人真的鬧事,那也只能自己先幫襯着些……
田禾心裡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告退了。
等他走出書房時,發現外頭不知何時變了天,原本還是烈日當頭,現在已經烏雲密閉,層層疊疊地堆在天際,轟隆隆,一陣陣悶雷聲響起,閃電在烏雲中閃爍不已,一場夏日的雷雨似乎就要來臨了……
這駱越城接下來怕是要不太平了。
田禾腳下的步子停滯了一瞬,大步離去了……
田禾前腳剛走,蕭奕就頒下軍令:
孟儀良通敵判國,其罪當誅,孟家滿門收押,查抄。
軍令一下,就有一隊南疆軍的士兵步履隆隆地趕到了孟府,給孟府上下都貼上了封條,封條上彷如血色的硃砂印觸目驚心……
不但如此,蕭奕還命人調查所有與孟家交好的府邸。
能與孟家交好的那自然大都是南疆軍中的武將,一時間,軍中那些老將人人自危,駱越城中風聲鶴唳,瀰漫着一種風雨欲來的嚴峻氣息。
但是,這幾年來蕭奕連戰連勝,在軍中的聲勢甚至隱隱有超過鎮南王的勢頭,說是積威甚重也不爲過,且他一向治軍森嚴,軍令如山,軍法如“刀”,不留情面。
在一個率部來請命的老將被軍法處置,杖責了一通後,其他老將也不敢輕舉妄動,軍中最忌譁變,以世子爺的脾性,恐怕他們敢譁變,世子爺就能要他們的命!
幾位老將暗地裡商議了一番後,最後相攜去田府見田禾。他們這些人也都是幾十年的同袍了,說話也不迂迴,其中一個發須花白的老將開門見山地道出了來意:“老田啊,你一向深受世子爺重用,在世子爺那裡也說得上話,這一次你怎麼也要好好勸勸世子爺啊……”
“老李,老魏,老區……”田禾只能婉言相勸,“世子爺的爲人處世,這幾年來你們想必也有領會,世子爺不會輕易冤枉無辜,你們若是問心無愧,由着世子爺查便是。”
田禾心裡無奈:這能勸的他早就勸了,偏偏世子爺自有主張,根本就不是他能動搖的。
也許就如同老妻所說,這個世上能勸得住世子的只有世子妃了。可惜近日世子妃爲了養胎,不見客。
田禾在心裡唏噓地嘆了口氣。
蕭奕對於這些老將暗地裡的小動作也心知肚明,卻視若無睹,他根本不在意他們是怎麼想的。
當初他一無所有之時,都能在南疆打下自己的一片天下,現在要兵權有兵權,要軍威有軍威,還怕這些無病呻吟的老將們鬧事不成!
蕭奕坐在書房的窗邊,擡眼看向北方的天空,瞳孔中閃過一抹堅毅之色,那是一種堅定的意志,一種堅定不可動搖的意志。
他蕭奕可不是王都那個被臣子們逼到連太子都不敢立的皇帝陛下!
忽然,他眸光一閃,朝門簾的方向看去,下一瞬,就見朱興挑簾進來了,眼中掩不住的興奮之色。
“世子爺,”朱興急切地抱拳稟道,“孟庭堅醒了,世子爺可要去看?”
蕭奕只淡淡地給了一個字:“審!”
蕭奕閒適地倚在窗邊,脣角一勾,微眯的桃花眼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氣。
想死,也沒那麼容易!
起死人而肉白骨……
也要看外祖父這位天下第一神醫同不同意他去見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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