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9絕路

御書房裡,在陸淮寧話落之後,靜了一靜。

陸淮寧的頭伏得更低,知道自己的稟告必然會引來皇帝的雷霆震怒。

皇帝的面色瞬間陰冷到了極點,雙眼更是氣得發紅。

雖然他早就懷疑過可能是皇后,但是這一刻還是氣得不輕,這件事的幕後竟然真是皇后意圖剷除異己!

四周的氣氛隨着皇帝釋放出來的陰沉氣息而變得更爲壓抑了!

陸淮寧還是沒有擡頭,只是有條不紊地把錦衣衛這段時日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皇帝稟來。

雖然如今“成任之交”的事已經在王都上下傳開了,但其最初是在王都各府邸之間流傳,因此陸淮寧便命麾下的錦衣衛瞄準那些勳貴朝臣的府邸調查起來,很快,他們就確認這流言的源頭是安樂伯府的伯夫人。

頓了一下,陸淮寧就繼續道:“安樂伯府的伯夫人吳氏乃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成任之交’正是在九月二十七,吳氏進宮面見皇后娘娘後,在次日藉着給禮國公府的太夫人拜壽的機會,當做閒話告訴了幾位往來親密的夫人,之後慢慢在各府之間流傳開了……”

皇帝一言不發地聽着陸淮寧的回話,臉色又陰沉了一分,漸漸地,心裡除了憤怒,還多了失望。

九月二十七,不正是自己甦醒後的第三日。

彼時,皇后一臉殷勤地在自己榻前侍疾,卻不想最毒婦人心,她心裡竟策劃着如此陰毒的計劃!

而且,皇后選在這個微妙的時機實施她的計劃,怕是之前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吧?!

如果自己一直昏迷下去,那麼當時正在監國的小五就是毋庸置疑的皇位繼承人。

而自己卻醒了,而且漸漸康復了起來……爲了讓小三無緣皇位,皇后就下了這等黑手,想讓自己因此厭了小三。

身爲小三的嫡母,皇后如此構陷皇子,是爲不慈;

作爲堂堂一國之母,皇后居然散播這等流言而致皇室威儀於不顧,實在是無德!

如此不慈無德的陰毒之人實在是不堪爲國母!

想着,皇帝的神情因爲極致的憤怒而顯得有幾分扭曲,越發駭人。

毫無疑問,皇后做這一切的目的是爲了小五,爲了助小五掃清障礙,爲了助小五坐上龍椅!

小五啊小五!

皇帝搖頭嘆息,失望至極。

小五平日裡看着溫和恭謙,舉止端方,如今卻爲了這滔天的權勢,可以在自己這個父皇還活着的時就敢這麼糟踐兄弟,那等自己走了,小五是不是就要殺兄殺弟了?

那麼自己的其他幾位皇子還有活路嗎?!

想到這裡,皇帝只覺得一團寒氣從腳底竄起,渾身冰冷,如墜冰窖。

皇后本賢淑、小五本恭謙,沒想到爲了權利與利益,竟然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如此野心勃勃,如此肆無忌憚,如此慾壑難填……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了心中的憤怒,目光冰冷如同千年寒潭。

是自己病得太久了,才養大了皇后和小五的野心,讓他們母子倆利慾薰心……

皇帝握緊了雙拳,略顯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堅定的光芒,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心。

“你下去吧。”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讓陸淮寧退下。

陸淮寧暗暗鬆了口氣,恭敬地抱拳退下了。

御書房裡,只留下皇帝和劉公公,一時寂靜無聲。

不過是前後一盞茶功夫,皇帝的神情間就老了很多,眸子不再釋放銳芒,眉宇間透着濃濃的疲倦,連坐在龍椅上的身形都看着傴僂消瘦了不少,看得一旁的劉公公暗暗嘆息。

劉公公每日在皇帝身旁伺候,自從皇帝再次卒中甦醒後,無論精神還是龍體都大不如前,讓劉公公心裡不由得浮現一句話——

皇帝老了。

這四個字讓他膽戰心驚,垂首不語。

御書房裡,一片死寂,直到皇帝出聲道:“筆墨伺候!”

當日,朝堂上風雲再起,皇帝如風馳電掣般下旨,授五皇子韓凌樊以冊寶,封其爲郡王,封號“敬”,賜郡王府一座……

這道聖旨彷如平地一聲旱雷起,驚得滿朝譁然。

五皇子韓凌樊乃是中宮嫡子,就算這些年來風波不斷,聖心難測,但是朝野大多數朝臣還是認爲五皇子應該會是未來的儲君,畢竟之前冊立儲君的各種儀式都差不多完成了,只差最後的詔告天下,說難聽點,要是皇帝忽然駕崩,又沒有留下遺旨,五皇子就是理所當然、名正言順的新君,但現在皇帝竟然在最後的一刻改弦易轍下旨封了五皇子爲敬郡王,還賜他郡王府,分明不日就要令五皇子出宮移居郡王府……

看來五皇子已經徹底遭了皇帝的嫌惡,而且,聖心已決,五皇子註定和儲君無緣了!

朝堂的局勢在短短的幾個時辰間又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些相熟的朝臣都聚在一起暗暗揣測着,如今誠郡王、順郡王皆犯下大錯被圈禁,五皇子又突然被皇帝封爲了敬郡王,六皇子太過年幼,難道皇帝的聖心已經屬意恭郡王韓凌賦了?!

各府正在驚疑不定地揣測着聖意,與此同時,鳳鸞宮中的皇后當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震驚、憤怒、失望……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她的腦子混亂得幾乎無法思考,身子如秋風中的殘葉一般微顫不已。

皇帝的這道聖旨下得突然,皇后事先毫不知情,打了她一個猝手不及。皇帝現在如此行事,豈不是要告訴天下所有人,小五不是他的繼承人!

想着,皇后的心陡然直墜而下,彷彿被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澆了個透心涼。

後族勢大,易招皇帝忌憚,所以這麼多年來,恩國公府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做出頭鳥;她身居鳳座,看似榮耀,然而後宮之中危機四伏,她身單力薄,熬了這麼多年纔好不容易護着她的小五平安長大……

小五是嫡子,自小溫和寬厚,行事謹慎,素來沒有過錯……皇帝憑什麼要這麼對她的小五?!他的一道聖旨就否定了小五這麼多年來的努力!

一瞬間,皇后的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

小五自小就體內帶着胎毒;

小五從祭天壇墜落昏迷不醒;

甦醒後的小五深受頭痛症和五和膏的折磨;

小五的兩名伴讀被皇帝所撤;

小五被誣陷氣病皇帝……

想着這些年來發生在小五身上的一次次劫難,皇后心如刀絞,她最明白她的小五走到這一步有多麼不容易……

皇后越想越是悲涼,越想越是不甘,忽然就憤然起身。

“皇后娘娘……”

後面的李嬤嬤叫着,但是皇后已經聽不進去了,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見皇帝!

皇后一股腦地往前走着,直衝去了皇帝的寢宮。

當帝后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時,火花四射,連劉公公都暗道不好,皇后還從來沒有這個樣子過!

之後,小內侍們皆被帝后譴了出去,守在殿外,只聽那寢宮中傳來一聲比一聲激昂的怒斥,皇帝的,皇后的,交相而起,如同那一波波怒浪洶涌而來,後浪拍在前浪上,每一下都如雷鳴般。

龍鳳之爭,足以震動天地!

半個時辰後,張太醫應皇帝的宣召匆匆而來,皇后被奪了鳳印,然後在幾個內侍和嬤嬤的“護送”下又回了鳳鸞宮,之後,鳳鸞宮的大門緊鎖,宣告着皇后“病”了。

這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轉瞬就傳遍了皇宮,韓凌樊聞訊而來,焦急地趕到了皇帝的寢宮想爲皇后求情,卻被一個小內侍攔在了寢宮外。

“五……敬郡王,您還是回去吧。”小內侍有幾分無奈地說道,“皇上說了不願見您。”

韓凌樊的嘴脣動了動,撩起衣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削瘦的身形在這冬日的陣陣寒風中看來尤爲單薄。

他的嘴脣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他知道母后一定是爲了他纔會惹怒了父皇……

韓凌樊俊逸斯文的臉龐半垂,眸光晦暗艱澀。

他一動不動地跪在檐下,皇帝始終沒有見他,而他也就這麼跪着,一炷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不知不覺中,他的膝蓋從最初的又冷又痛到現在早已經麻木得沒有一點感覺了,但他還是毅然地跪在那裡。

不知何時,天空中佈滿了連綿不絕的陰雲,陰沉沉的一片,灰濛濛的空中飄起了絨毛般的雪花,雪花落在韓凌樊的臉頰上、眼簾上,立刻就融化成水滴,彷彿一顆顆皎潔透明的淚珠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後面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但是韓凌樊沒有動彈,也沒有回首,很快就見那守在殿外的小內侍疾步上迎,行禮道:“見過恭郡王。”

跟着是韓凌賦溫潤的聲音示意那小內侍免禮,小內侍讓韓凌賦在此稍候,自己就趕忙進殿通傳。

檐下只剩下韓凌賦和韓凌樊兄弟倆。

後者卑微地跪在冷硬的漢白玉地面上,前者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後者。

兄弟倆皆有志一同地沒有說話。

他們倆雖然從未如市井潑皮般怒目而視,口舌相爭,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意見相左中彼此心知肚明——

道不同不相爲謀。

須臾,那前去通報的小內侍就回來了,笑吟吟地對韓凌賦道:“王爺,皇上請您進去。”

“多謝公公。”韓凌賦含笑道,說話的同時,輕飄飄地瞥了韓凌樊一眼,眸中帶着輕蔑,帶着大局已定的傲然……

韓凌賦大步朝殿內走去,只留下一道頎長的背影。

韓凌樊沒有看韓凌賦的背影,他一直低着頭,肩膀在微微地顫抖着……

天空中飄落的毛毛細雪慢慢變爲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在他的發頂、眉毛上、肩膀上……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花,乍眼看去,彷彿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蒼老的老者。

饒是如此,韓凌樊仍然跪在那裡。

雪越來越大了,被皇帝宣召的大臣一個接着一個地趕來,他們都難免看到了跪在殿前的韓凌樊,更難免從他身旁走過。

這些大臣們一個個都是目不斜視,可是對於此刻的韓凌樊而言,他已經能敏銳地感受到這些大臣或憐憫或嘲弄的眼神。

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呢?!

韓凌樊的拳頭緊緊地握在一起,心口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掌攥住了。

他是中宮嫡子,卻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他感覺體內彷彿被掏空了一般,既無力,又無奈,更茫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天空仍是一片濃重的陰霾,雪越來越密,越來越厚,瑞雪兆豐年,王都乃至整個北方都在爲這場大雪而歡呼,唯有宮中的氣氛一片冰冷肅然。

皇帝在一天之間連續召見了多位肱骨重臣,密談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是操勞過度還是心神疲憊,第二天起皇帝又臥病不起,這一次,代替皇帝監國的是恭郡王韓凌賦。

朝堂上再次掀起一片漣漪,不過,大部分朝臣在昨日的那道聖旨以後都已經隱約猜到了這個結果,此時此刻只覺得塵埃落定。

再也不會有錯,恭郡王便是聖心之所向,便是未來的儲君!

經歷了這幾年的起起落落、峰迴路轉,大裕的儲位之爭好像在一夜之間驟然決出了勝負。

一時間,勳貴朝臣們心思各異,或驚或喜或懼或憂,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儲君的人選定下,也就代表着朝堂上的風向又要變了,恭郡王黨一下子如日中天,一個個神采飛揚,只覺得自己真乃英明遠見,早日就擇了明主,這下是要有從龍之功了。

如今的朝堂中,乃至整個王都中,最爲意氣風發的人自然是被衆星拱月的韓凌賦了。

處理完瑣碎的朝政後,他就急忙出宮回府,馬蹄踏過飛揚的塵土,肆意馳騁於王都的街道之間,平日裡的儒雅氣質中多了一分肆意張狂的不羈,彷彿這世間萬物都要被他踩於足底……

他一路徑直回到了恭郡王府,郡王府的正門立刻大敞,恭迎郡王歸府。

郡王府的氣氛也隨着韓凌賦的得勢頗有一種雞犬升天的感覺。

韓凌賦利落地翻身下馬,本要大賞闔府,可是在落地的那一瞬,他的表情忽然起了微妙的變化,呼吸急促了兩分,胸膛更是劇烈地起伏着……

旁人還看不出他這細微的變化,但是知韓凌賦如小勵子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面色微微一變。

韓凌賦近乎急切地回了外書房,把自己關在裡面將近一個時辰,才從裡面又走了出來,又恢復了原本精神煥發的模樣,一雙烏眸亮得小勵子幾乎不敢直視。

韓凌賦箭步如飛地往內院而去,就算不問,小勵子也能猜到主子這是要去星輝院。

韓凌賦越走越快,橫衝直撞地一路直走進了白慕筱的小書房,劈頭就質問道:“擺衣她什麼時候回來?”

白慕筱獨自站在窗前的書案後,正在執筆而書,只見她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衣裙,裙裾上繡着幾朵幽蘭,烏黑的長髮挽了一個鬆鬆的纂兒,沒有佩戴一點飾品,清麗中帶着幾分隨意。

她是如此專注,彷彿不知道韓凌賦來了,直到落下最後一筆,才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擱在一旁的青玉筆架上。

滿意地看了看提在畫紙左下角的小詩,白慕筱方纔移開目光,神色淡淡地看向了掩不住急躁之色的韓凌賦,眼中閃過一抹輕蔑,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不答反問:“王爺,‘成任之交’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也不等韓凌賦回答,她繼續道:“這件事若是不解決,就是王爺您的污點,白玉有暇,您還如何繼承皇位?!……別忘了您那位父皇可是最好名聲的!”

白慕筱看似平靜冷然,眼底卻浮現了一層陰霾。

自從“成任之交”的事鬧出來以後,她每每外出都成爲了別人的談資,實在令人可恨!

雖然這個孩子的身世不太光彩,但那又如何?!

英雄不問出處,中原千年歷史上,生而卑微卻最終能問鼎天下的梟雄數不勝數,只要最後這孩子能登上大寶,誰又敢不卑微地匍匐在她的裙下!

這個世上,無論用了什麼手段,只要能走到最高處,才能笑到最後,史書更是掌握在勝利者的手中,任由其書寫!

韓凌賦漫不經心地在一旁坐下,眸子仍舊是亮得有些嚇人,心神尚沉浸在五和膏帶來的餘韻中,精神亢奮,卻又有幾分漫不經心。

他慢悠悠地說道:“與本王作對的,本王一個也不會放過。你就寬心吧!”

白慕筱眉頭一揚,瞬間瞭然,急切地問道:“事情成了?”

韓凌賦抿嘴笑而不語,神情間悠閒而愜意,透着一切盡在我手的傲氣。

白慕筱心神大定,勾脣笑了,自信滿滿。

果然,自己的謀劃決不會有錯!自己離勝利又靠近了一步……

沉浸在喜悅中的她完全沒注意到韓凌賦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看着白慕筱的眼神越來越森冷。

忽然,他好似一頭盯上了獵物的豹子一般大步地跨向猝不及防的白慕筱,然後出手狠狠地掐住她的頸項,充血的雙眼中狠戾無情,嗤笑了一聲道:“賤人,你以爲你真的能爲所欲爲?!”

“吚吚……”求生的本能讓白慕筱伸出雙手朝自己的脖頸抓去,試圖掰開韓凌賦的手。

可是她是女子又不曾練過武,如何能應付得了韓凌賦這種學武多年的男子,很快,她的臉色就開始泛白,呼吸變得艱難,那雙難以置信的眼眸彷彿在說,爲什麼?

你難道不怕坐實了“成任之交”的流言嗎?

你就不怕皇帝因此懷疑鈞哥兒的血脈有瑕嗎?

你就不怕這輩子都被人指指點點嗎?!

“我當然不怕!”韓凌賦以不屑的眼神睥睨着白慕筱,看着她如蟲子般掙扎着,聲音冷如寒霜,“你已經沒用了!”

迎上白慕筱既不甘又不解的眼神,韓凌賦決定讓她死個明白,冷笑着繼續道:“父皇已經知道‘成任之交’的事是皇后所爲,對本王來說,你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若是“成任之交”的事沒有澄清之前,白慕筱就死了,那麼就會坐實了流言,現在父皇已經“查明”了“真相”,這個時候白慕筱死了,他就可以藉口白慕筱是不堪受辱所以自盡,屆時只要他到父皇那裡再哭訴一番自己的悲痛,就可以趁着皇帝對自己還心懷愧疚,一鼓作氣地把皇后的人全收拾了。

如今局勢不同了,白慕筱死了反而比活着的價值更大!

怎麼會這樣?!白慕筱雙目瞠得老大,沒想到澄清了這個流言,反而把她給逼上了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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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

一月,西夜敗,奕白返疆,奕玥終老!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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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拖沓”的大結局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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