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陰晴不定,變化多端,連下了幾天雷雨後,天氣又晴朗起來,天空彷彿被徹底洗滌了一遍,碧藍無垢。
七月十七,一隻胖乎乎的灰色信鴿“撲棱撲棱”地飛到了駱越城,在灰鷹和白鷹的追逐下,信鴿狼狽不已地飛向進了碧霄堂。
碧霄堂內院的藥房裡,白煙嫋嫋,藥香瀰漫,南宮玥正在要藥房裡配藥。
這藥當然是配給官語白的。
官語白和蕭奕很快就要離開南疆啓程去王都了,考慮到路上熬藥不太方便,南宮玥便和林淨塵商議着配一些藥丸和藥膏給官語白帶在身上。
蕭奕最近很少出門,大都窩在碧霄堂裡黏着他的世子妃,連今日南宮玥來藥房配藥,他都自告奮勇地跑來打下手。可是蕭奕不懂藥理,能打得下手自然也有限,最多也就是砍個柴、切個藥材、搗個藥什麼的,連點個爐子都差點把爐子給砸了,最後被南宮玥趕去看爐子扇風,當個小藥童。
蕭奕倒是不在意,專心致志地拿着蒲扇扇着他的爐子,直到見那灰色的胖鴿子被雙鷹追着朝這邊飛來,他眉尾一揚,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蕭奕隨手把蒲扇扔給了一旁的畫眉,跟着就靈活地爬到了一棵大樹上,然後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一踩,一個縱身便輕鬆地把那隻信鴿抓住了。
雙鷹意猶未盡地繞着蕭奕飛了半圈,就無趣地飛走了。
很快,蕭奕輕巧地落在了地上,看向手中的那隻笨鴿子,一看這它爪子上系的那個小竹筒的樣式,就知道這信鴿是從西夜那邊飛來的。
蕭奕熟練地解下小竹筒後,就隨手放飛了鴿子,然後從小竹筒中取出了摺疊成長條狀的絹紙,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阿玥……”蕭奕三兩下就看完了信,然後對着南宮玥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南宮玥脫下鹿皮手套,吩咐了百卉幾句後,就從藥房中走了出來,狐疑地接過了蕭奕遞來的兩張信紙。
熟悉的字跡躍入南宮玥眼中,這封信是傅雲鶴從西夜寫來的。
第一張信紙的前半部分傅雲鶴寫的基本是西夜那邊的正事,而後半部分就幾乎都是他在哭訴自己在西夜的慘境,再三請求蕭奕快點去西夜,退一萬步,就算是蕭奕派些人去西夜幫他一把也好!
南宮玥彷彿看到了傅雲鶴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樣子,忍俊不禁地勾脣。
蕭奕毫不愧疚地以自家小弟的慘狀博美人一笑,笑眯眯地說出了自己的計劃:“阿玥,我打算稍後就讓平陽侯過去西夜……”說着,蕭奕烏黑的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平陽侯既然向他南疆投誠,那也得先瞧瞧他的能耐才行。
這算不算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南宮玥掩嘴輕笑出聲,斜眼看了蕭奕一眼。
蕭奕聳了聳肩。他上前半步在她的眼角親了一下,然後趁機環住了她的纖腰,一手抽掉了她手中的第一張信紙,示意她看第二張。
南宮玥又俯首看向第二張信紙,不由得雙目一瞠,捏着信紙的手指下意識地微微使力。
在第二張信紙上,傅雲鶴提到近兩月翡翠城附近沒什麼大事,就是柴胡、幹百里香等藥材供不應求……
難道說……
南宮玥想到了什麼,面色微凝地盯着信紙上的文字,心隨着自己的思緒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六月底,南宮玥和蕭奕他們回南疆後,駱越城大營曾經發生了一件事,令得全營上下虛驚一場,當時,營中有數十名將士忽然腹痛並腹瀉不止,嚇得軍醫提心吊膽,差點就以爲是痢疾橫行,全營戒嚴,最後經軍醫仔細調查後,才發現是這些人去山裡打獵想開開葷,不慎摘了山中的毒菇放在肉湯裡。幸好毒菇的分量不大,軍醫發現病因後,開了方子後,那些將士也就沒事了……
這件事在軍中喧譁了一陣,也就平息了,倒是讓南宮玥由此思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上一世,西夜大軍也曾在西夜王高彌曷的指示下揮兵東征大裕,只是比這一世要晚,而且沒幾個月,西夜就自己撤兵了,因爲一場瘟疫忽然爆發了,那場瘟疫不僅在西夜肆虐,還蔓延到了大裕的西疆,導致死傷無數……
南宮玥依稀記得當時曾聽人提起過那場瘟疫的症狀就是反覆高熱不退,和官語白這次的病症有幾分相似,就趕忙飛鴿傳書給傅雲鶴,讓他去查查翡翠城附近最近有沒有什麼異狀。
現在從這封信來看,顯然她的擔憂並非是杞人憂天。
柴胡和幹百里香都是清熱解毒的藥材,而且極爲常見,這兩種藥材會供不應求就代表着有大量的病人出現了發熱的症狀……莫非前世的那場瘟疫就是因爲翡翠城東郊的亂葬崗而引起的?!
蕭奕當然看出了南宮玥的緊繃與擔憂,收緊了環着她纖腰的胳膊,然後把自己的下巴擱在了她的發頂上。
雖然他不知道阿玥爲什麼這麼在意這個亂葬崗,但是他是個舉世無雙的好相公,自然要婦唱夫隨,替夫人解憂。
蕭奕微微挑眉,隨口提議道:“阿玥,乾脆讓小鶴子派人把那亂葬崗燒了吧!”
燒了也就一了百了!
南宮玥沉吟着點了點頭,蕭奕的提議聽似粗莽,卻是最行之有效的。歷來要防止瘟疫爆發蔓延最好的方式就是將那些致病的源頭焚燒乾淨!
不管那個“屍毒”到底是不是前世那一場瘟疫的源頭,還是一把火燒了最乾脆。
“阿奕……”南宮玥在蕭奕的懷中輕輕地掙扎了一下,擡眼看着他,以“討好”的眼神催促他趕緊去回信。
蕭奕卻根本就不想動,明明軟玉溫香在懷,他纔不想去書房寫什麼書信呢!
南宮玥正想諂媚地說幾句好話,就聽前院的方向傳來了清脆的“叮噹”聲,這碧霄堂上上下下只要一聽,就知道這是小蕭煜晃盪九連環發出的聲音。
那個臭小子又回來和他搶阿玥了!
蕭奕的整張臉都變了,突然往南宮玥的膝後一撈,就輕鬆地把她抱了起來,引來她的一聲低呼。
“阿玥,我們去給小鶴子回信吧。”蕭奕一臉“真誠”地說道。
南宮玥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被他帶到了屋檐上,跟着她只能努力壓抑自己的驚呼聲,免得引來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力……
與此同時,那清脆的“叮噹”聲越來越近,沒一會兒,穿着一件灰色繡鷹的小衣裳、頭戴一頂鷹首帽的小蕭煜一邊晃着九連環,一邊顛着小胖腿跑到了藥房前,嘴裡興奮地叫着:“娘……娘……”
可是,藥房內外明明有好幾張熟悉的面孔,卻偏偏沒有孃親的。
原來孃親沒在這裡啊!
小傢伙歪了歪腦袋,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轉身往小書房的方向跑去了……
小肉團好像找到了新遊戲一般,興致勃勃地在孃親可能去的地方一間間地找着。
眼看着小世孫把院子裡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又想往小花園去找,海棠實在看不過眼,不動聲色地引着可憐的小世孫往外書房去了……
自從主子們歸來,碧霄堂裡就是笑聲不斷,父子日常鬥法花樣繁多,七月的鎮南王府比起前兩個月熱鬧喧譁了不少,下人們有了主心骨,做起事來也都是精神抖擻。
時間轉瞬又過了十幾日,終於到了八月初一。
蕭奕掐指一算,確定這一日就是良辰吉日,就和官語白帶着三千幽騎營浩浩蕩蕩地從駱越城大營出發了。
他們的目的地自然是王都。
等他們倆回南疆,恐怕最快也要九月底了。
南宮玥帶着小蕭煜親自送二人離開,小傢伙似乎也知道爹爹和義父要很久不回來,如一朵蔫掉的花兒般無精打采了好幾日,嘴裡不時地念道着“爹爹”、“義父”、“灰灰”和“寒羽”。蕭霏心疼可憐的小侄子,就經常送來小橘給他作伴,總算把小傢伙給鬨笑了。
南宮玥萎靡了半日後,就振作了起來,她可沒時間悲春傷秋,手頭還有不少事情等着她去處理……尤其是蕭霏的婚事。
南宮玥打算在八月初八那日在丹湖旁的王府別院宴客,這八月初八是傳說中的瑤池大會,傳說每年八月初八,西王母會舉辦蟠桃盛會款待各路神仙。南宮玥由此得了靈感,計劃安排一場蟠桃宴,邀請衆位賓客一起品桃遊玩。
這場宴會不僅請了南宮玥頗爲中意的“華”、“姚”、“蘭”、“常”家的四位公子,也請了其他府邸中適齡的公子和姑娘一併前往,包括韓綺霞和原玉怡她們。雖然這蟠桃宴的主要目的是爲了讓蕭霏相看,但是南宮玥也打算趁此好好熱鬧一番。
在幾個丫鬟和管事嬤嬤的協助下,宴會的各種事項緊鑼密鼓地安排着……
眨眼就到了八月初八的早晨,這一日,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一大早,南宮玥就在雀鳥清脆的叫聲中起身,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了一件簇新的玫紅色十樣錦妝花褙子,搭配一條粉紫色的百褶裙,鮮豔的衣裙襯得她膚光勝雪,光彩照人。
小蕭煜很配合地鼓着掌說“漂漂”,得了孃親的一個親吻。
畫眉挑簾進屋,笑吟吟地屈膝稟道:“世子妃,早膳已經擺好了。”
母子倆就一起去了外面的堂屋。
蕭奕不在家,早膳就簡單了許多,母子倆均是一碗熱騰騰的蛋花粥,再擺上幾碟精緻的小菜。
小蕭煜在海棠的幫助下坐在了凳子上,乖乖地由着絹娘喂他喝粥,一口接着一口。
看着小傢伙吃粥的樣子,南宮玥也是胃口大開,舀起一勺蛋花粥,送入口中。
那淡淡的蛋香味撲鼻而來,她卻忍不住皺了皺眉,只覺得一種噁心的感覺毫無預警地從胃中涌了上來,如火山爆發般直衝向喉口……
“嘔——”
南宮玥放下勺子,轉頭吐了起來。
那青黃色的穢物一下子就吐了一地,屋子裡瀰漫起一種讓人聞之慾嘔的異味。
“世子妃!”屋子裡服侍的幾個丫鬟脫口而出地喚道,嚇得面色微白,連小蕭煜都沒心思吃粥了,直愣愣地看着孃親,小臉整個皺在了一起,叫着孃親。
百卉快步走到南宮玥身旁,擔心地撫着她的背,問道:“世子妃,您覺得怎麼樣?”
回答百卉的是南宮玥又一聲嘔吐聲,她吐得天翻地覆。
“快,快去叫府醫!”百卉急忙吩咐道,心中一沉。世子妃病了,偏偏世子爺不在,林老太爺也不在——半個月前,林淨塵說是想到了一個以毒攻毒的法子,就跑去西南境尋一種毒蟲。
海棠立刻跑出了屋,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南宮玥想叫住海棠,話還未出口,卻感到又是一陣反胃感上來,俯首又吐了起來。
不過,她本來也沒吃早膳,又吐了一會兒後,總算是緩了過來,接過百卉遞來的一杯溫水漱了漱口。
其他幾個丫鬟分頭行動起來,鵲兒和一個小丫鬟急忙收拾地上的穢物,畫眉她們則趕緊把桌上的早膳先給收了下去,還有丫鬟去泡荷葉茶……
南宮玥放下茶盅後,便道:“我沒事,不用叫府醫了。”
可是迎來的卻是丫鬟們不贊同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說,世子妃,醫者不能自醫!
“娘……”小傢伙不知何時從凳子上跳了下來,肉乎乎的小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裙裾,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透着不安,看得南宮玥心疼不已,想把小傢伙抱在懷中好好安撫一番,卻感覺自己的腸胃又在不安分地翻騰了……
南宮玥急忙拿出一方帕子,輕捂着嘴脣,勉強按捺着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臉色卻不太好看。
府醫一聽世子妃病了,可不敢怠慢,很快就氣喘吁吁地隨海棠過來了,跑得是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
看着南宮玥面上沒什麼血色,府醫心中更爲忐忑:世子妃醫術高明,若是世子妃也治不了的病,那自己能成嗎?!
而且,這南疆誰人不知道世子爺看重世子妃,但凡世子妃有個萬一,那自己又會怎麼樣?!
府醫艱難地嚥了咽口水,到後來連走路的姿勢都變得同手同腳。
他給南宮玥請了安後,就僵硬地在她身旁坐下,示意她把手腕放在號脈枕上,跟着深吸一口氣,伸出了三根手指輕輕地搭在南宮玥的腕間。
凝神,屏息,感應。
一息,兩息,三息……
屋子裡靜得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到,須臾,就見那府醫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脈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
府醫嚥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再三確認……過了好一會兒,他方纔收手,站起身來作揖回道:“恭喜世子妃,是滑脈。”
滑脈,那也就是喜脈?!
丫鬟們都傻眼了,面面相覷,屋子裡又是好一會兒沒有聲音。
連南宮玥都是愣住了,緩緩地眨了眨眼,伸手朝自己的小腹摸去,嘴角微微翹起,這纔想起自己的小日子已經晚了好些日子……本來還以爲是旅途勞頓導致,倒也沒在意,卻沒想到是她懷上了!
阿奕去了王都,等他回來的時候,知道她腹中又多了一個小傢伙一定會高興的吧!
想着,南宮玥脣畔的笑意更濃了。
府醫擦了擦汗,又道:“世子妃,從脈象看,您腹中的胎兒應該有一個月了,胎像很穩……”
南宮玥微微一笑,讓百卉打賞了府醫,府醫這才徹底地鬆了口氣,急忙就退下了。
屋子裡一片喜氣洋洋,丫鬟們都是與有榮焉,一個個容光煥發,目露異彩。
唯有小蕭煜還有些茫然,一會兒看看孃親,一會兒看看丫鬟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絹娘蹲下身來,看着小世孫笑眯眯地說道:“世孫,您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
“弟弟?”小蕭煜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是王府最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弟弟是什麼。
幾個丫鬟看着小世孫可愛的樣子,都是忍俊不禁,屋子裡的氣氛變得越發輕快了。
早膳很快就再次擺上了桌,只是南宮玥跟前的蛋花粥被撤下了,這次換上了一碗只放了些鹽的白粥。
南宮玥小心翼翼地喝着粥,幸好,這一次她倒是沒有再嘔吐。
一旁服侍的幾個丫鬟提心吊膽地看她吃了半碗,這才鬆了口氣。丫鬟們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心裡琢磨着,難道世子妃是因爲聞了蛋的氣味纔會嘔吐?
用了早膳後,南宮玥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吩咐丫鬟們伺候她去更衣。她現在只覺得這身衣裳就像是隔夜的餿菜似的散發着一種令人不適的異味。
百卉應了一聲後,欲言又止地說道:“世子妃,今日的蟠桃宴……”
百卉是想勸南宮玥今日留在府中休養,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南宮玥擡手打斷了。
“我沒事。”南宮玥微微一笑,安撫幾個丫鬟的情緒。她是懷孕,又不是生病,再說了府醫也說了她的胎像很穩。
丫鬟們互相看了一眼,也沒再勸,陪着南宮玥進了內室,打算服侍她更衣。
沒想到的是,纔剛進了內室,南宮玥便是微微蹙眉,一種噁心的感覺瞬間又涌了上來。
海棠的反應極快,立刻端來了一個銅盆放在了南宮玥的身前。
下一瞬,就只聽又是嘔吐聲不斷,迴盪在內室中。
南宮玥把剛喝下去的白粥又統統地吐了出來。
這一次,幾個丫鬟的應對已經熟練了不少,海棠幫着接穢物,百卉輕撫她的背,畫眉給她遞茶水漱口。
等南宮玥平復下來在窗邊坐下後,已經是一盞茶後了。
之後,也不用百卉再勸,南宮玥心裡已經是有數了。今天她怕是去不成丹湖的別院了。
南宮玥苦笑着撫着尚且平坦的腹部,明明當初懷煜哥兒的時候,她一直都是如常人般照常吃、照常睡,卻沒想到這一胎的反應會這麼大!
腹中的這個小傢伙還真是嬌嬌兒!
南宮玥一邊心想,一邊道:“百卉,你讓人叫衛側妃和二少夫人過來。”
丫鬟們都心知肚明南宮玥爲何要找衛氏和周柔嘉,暗暗地鬆了口氣。
百卉急忙去了,不一會兒,就領着衛氏和周柔嘉來了東次間,南宮玥就含蓄地說了她身子不適,請她們兩位今日去丹湖的別院幫忙招呼客人,衛氏和周柔嘉自然二話不說地應下了。
今日的蟠桃宴是百卉和鵲兒幫着南宮玥一起安排的,其中的細節她們倆最清楚不過,於是南宮玥又令兩個丫鬟隨衛氏和周柔嘉一起去別院操持宴會的相關事宜。
幾乎是衛氏和周柔嘉一走,南宮玥就按耐不住地再次伏下了身子。
“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