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莊後來便一直記在楊宏的名下,但楊宏每年都會將收成做成賬冊並一些收成的特產送到歸雁莊去;總是洛傾雪從來沒有看過,那些人也只當楊宏是送東西來的佃戶而已。
算來算去,現在能用的且明面兒上沒有跟她扯上關係的也就只有這一家了;不過平日裡來往雖少,卻是經不住查探的;有些事情還需要好好交代下才是。
雲蒼靜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嗯,這樣也好。”
“……”雲初揚卻是眉梢淺淺地揚起,瞅着洛傾雪那一本正經的嚴肅模樣;洛傾雪雖與雲蒼靜聊着,可眼角卻掛着雲初揚的一顰一笑;一時間兩人之間,有種詭異的氣氛默默流淌着。
接過藥方細細瀏覽着,雲蒼靜總算鬆了口氣,上面的藥材份量足也很珍貴但卻是對別人而言,對他來說拿出這些卻是不成問題的。稍微穩了穩心神,雲蒼靜再次擡頭開口,“容小神醫,這王妃近來清醒的時間越發的短暫,有時甚至會獨自囈語又像是不清醒,不知王妃這病……”
“所謂宿疾者,經年累月之功;王妃病症不宜用生涼之物,否則病情加重,越發難治。”洛傾雪淡笑着,轉頭視線掃過雲初揚,而後落到雲蒼靜身上,“若是靜王能尋得一位精通鍼灸的女醫,倒是可以讓她給王妃施針,或許能好得快些。畢竟這人體筋脈萬千,一通則百通,說到底也就是這麼回事。”
雲蒼靜抿着脣,鍼灸?
這是……給他的回禮?雲初揚淡淡地笑着,低着頭眼瞼半眯着,掩去眸底的波動,淡淡的笑着,“不知容小神醫出自何門何派,想來以容小神醫在岐黃一道上的造詣,師門的師姐師妹們,醫術定然也是不差的,不如……”
“讓大公子失望了,在下可沒有什麼師姐師妹,若說師兄倒是有兩個,只是……”洛傾雪很是爲難地瞧着那五扇大屏風,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不用鍼灸也不妨事,只是病情恢復得慢些罷了,不礙事的。”
雲蒼靜心頭猛然劃過一道什麼吧,斂起眼底的波動,到底靜王就是靜王,他淡淡地笑着,“如此,就多謝容小神醫了;來福,送容小神醫出府。”
“是。”始終立在雲蒼靜身後的,瞧着約莫三十出頭模樣的中年男子恭敬地應聲着,“容小神醫,請!”
“孩兒去送送容小神醫。”雲初揚對着雲蒼靜笑笑,而後對身後的男子示意,“石清,我們走。”
幾乎是雲初揚追上來的片刻,洛傾雪就察覺到了,她轉身對着雲初揚淡笑着,“容某區區平民,何德何能竟能勞大公子相送。”
“呵呵,正所謂英雄莫問出處,容小神醫瞧着尚未弱冠竟有如此醫術,可曾想過考太醫院爲我皇效力?”雲初揚在心中斟酌着,畢竟這天下多少大夫窮極一生的目標都是皇城內的哪個太醫院。
那,不僅僅是身份的象徵;更是醫術的認可。
洛傾雪臉上仍舊帶着淡淡的笑意,眉眼彎彎卻是沒有絲毫的溫度,“容某生性瀟灑,不羈於俗,也不習慣那些條條框框的束縛;更何況,江湖瀟灑,來去如風,太醫院那些醫術我未必就不會;即便不會,天底下不會的何其多,我又何苦自尋煩惱。”
“呵呵,見過這麼多自詡神醫之人,容小神醫竟是難得的通透。”雲初揚這句稱讚倒是發自內心的;“還未請教容小神醫尊姓大名,不知我們可否成爲朋友?”
洛傾雪臉上仍舊是淡泊淺笑,既沒有受寵若驚,也沒有故作疏離;就好似那天邊漂浮的白雲隨風,風來雨去,我自瀟灑,那樣的性子,眉眼如畫間盪漾着的波濤,一時間竟是讓雲初陽看呆了。
“大公子身份尊貴,容某一介草民,區區賤名,不提也罷。”
她本就是臨時編出來的名字,尊姓大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大名是什麼。
“呵呵。”陡然低低沉沉的笑聲傳入耳廓,竟是讓洛傾雪的心不由得滯了一下,緊接着是帶着淡淡自嘲的嗓音傳來,“也是,如容小神醫這般風流人物……”
洛傾雪眉梢微微挑了挑,猛然回過神來,差點兒被這傢伙給騙了;他會自嘲?呸,他那樣的人要是會自嘲,這世界上就再沒有無恥之徒了,“大公子這般誇讚,容某實在愧不敢當。”
“哦?”見她竟然不上當,雲初揚在心中搖搖頭,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對手。
到了大門口處,洛傾雪猛然轉身,雲初揚看着她笑了笑,“怎麼,容小神醫這是捨不得本公子?”
“……”洛傾雪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擡起頭看了看來福。
雲初揚立刻會意,轉頭對着來福道,“你先回去覆命吧。”
來福瞧着洛傾雪,想到之前在王妃房間的事情,略微猶豫了下就點着頭,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疊銀票遞過去給洛傾雪,“這是王爺吩咐給您的診金。”
“呵呵,替容某多謝王爺的好意了。”洛傾雪點點頭,靜王在朝野內外,上上下下這些人中的聲望可不是白撿來的;瞧瞧今兒這一手,便是最後他們這場交易過了;靜王若是再有什麼事情求到她頭上,她也不好再置之不理了;收下銀票,她在心中輕聲慨嘆着:這樁生意,虧了虧了,虧大發了。
若是此刻汝霖還在,瞧着她這副財迷的模樣,定會擡手輕輕戳一下她的額頭,然後擔着淡淡的寵溺和無奈笑着打趣: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來福俯身,很是恭敬地應聲,“是,小的定將話帶到,小人告退。”
洛傾雪轉頭,瞧着雲初揚,眉梢微微挑了挑,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聲的冷哼。
“有話可以說了。”隨即,他對着洛傾雪道。
“大公子很自信?”洛傾雪雙手環胸,隨意地斜靠在路邊的樹枝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雲初揚只淡淡地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容某相信大公子是聰明人,而我……”洛傾雪擡腳,走過雲初揚身側時,陡然俯身湊到他耳畔壓低了嗓音道,“大公子相不相信,上窮碧落,不入黃泉。”
“轟——”
在聽到後面那兩句話是,雲初揚的身形頓時一冽,猛地擡頭瞧着洛傾雪,聲音冷厲,眼底那明顯的殺意,“你到底是誰?”
“呵呵,都說黃泉無所不能,容某也很好奇呢。”洛傾雪可不是被嚇大的,前世她以區區女子之身,剛生產完畢就敢領軍上戰場殺敵,這點兒殺氣,她委實不放在眼底;更何況,這雲初揚黃泉之名,呵呵,倒是有趣呢。
雲初揚沉着臉,“你想如何?”
“不如,認我爲主,如何?”洛傾雪淡淡地笑着,瞧着坐在輪椅上的雲初揚那搭在膝蓋上的薄毯,清冽的眉宇間閃過一道淡淡的精芒。
雲初揚聲音陡然冷厲,“原以爲容小神醫生性瀟灑,不喜名利;不想卻依舊擺不脫這些俗氣的東西。”
“俗氣的東西?”洛傾雪眉梢微揚,看着他,“大公子上輩子做的好事太多,投胎到靜王府;豈能知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辛酸苦楚;世道艱難,人心易變,唯有這些大公子眼中的俗物才能讓容某立世,容某自然喜歡。”
聽着這樣一席話,雲初揚倒是樂了,“容小神醫瞧着可不是會缺這等黃白之物的人。”
“呵呵,錢嘛,誰嫌少。”洛傾雪微微笑着,“容某的提議,大公子可以考慮考慮;嗯,若是考慮好了派人去無名莊送個信。”說着,她湊到他耳畔,“記住了,我叫容淺。”
話音未落,她迅速起身,不等雲初揚反應過來,立刻對着他拱了拱手,“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等雲初揚反應過來,靜王府大門外,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可哪裡還有那嬌小卻又俏皮的背影。
“容淺,容淺;容華倚翠,淺笑輕言;呵呵……”
雲初揚細細地品味着這個名字,而後兀自笑了;只是洛傾雪提出的提議卻早被他拋諸腦後;能用錢解決的問題,永遠都不是問題,至於他的腿,呵呵,早已經習慣了,如此而已。
……
當洛傾雪終於回到華清樓時,錦笙看到她時,那激動得恨不能撲上來的模樣,眼淚汪汪的,險些沒哭出聲來,“小姐,您終於回來了!”
“怎麼了?”洛傾雪便寬衣解帶,脫下那身男式的衣衫;錦笙也上前,快速地幫他打散男式的髮髻;用篦子三兩下給她挽起個閨中女子的頭花,仍舊用素白的白絹簪花固定住,其餘的披散在身後。
手上的動作不停,嘴上也沒有停住,“太長公主剛遣人來說讓您去趟思安閣。”
“什麼?外祖母怎麼會突然遣人來尋我?”
瞧着外面的天色,未時剛過,還不到晚飯的飯點,難道是有什麼事情?
錦笙搖搖頭,“這個奴婢可就不知道。”
“那你快些,把那套米蘭色的齊腰襦裙拿來。”洛傾雪也顧不得,動作飛快地穿衣;然後帶着錦笙來到雲靜安的思安居時,也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瞧着她那形色匆匆的模樣,胸口上下起伏着明顯喘着粗氣的模樣,“讓你過來,又不是有什麼大事,這般着急做什麼;瞧瞧你這滿頭大汗的。”
“外祖母召喚,傾雪哪敢有耽擱。”洛傾雪擦了擦額頭上細細碎碎的汗珠,淡笑着。
“不敢耽擱,我未時不到便着人去了華清樓,瞧瞧現在什麼時辰了?”雲靜安搖搖頭,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謊言,擡起手指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你這丫頭,怎麼沒投胎做豬去,這麼能睡。”
洛傾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吶人家不是太累了嘛;外祖母,您還沒說找雪兒有什麼事呢。”
“有事?沒事就不能找你?”雲靜安沒好氣地。
“能,怎麼不能。”洛傾雪撅着嘴,“誰說不能的,外祖母您說,傾雪替您教訓她。”
“還貧嘴。”雲靜安沒好氣地,她下午離開華清樓的事情她怎麼會不知道;身爲太長公主,若是連自己府上發生的事情都不知道;那她當真是愧對了流雲國姓了。只是這丫頭向來是極有主意,而她終究是不能時時刻刻地守護着她,索性就放她自由成長了;只是她卻不知,她竟然膽子那般大,去了靜王府。
瞧着她那插科打諢,俏皮而又可愛的模樣,她也只能在心中嘆口氣,搖搖頭,“行了,你這妮子,今兒收拾屋子,發現了些你母親的舊物,我……你母親去得早,這些東西,索性就都交給你了。”
只希望這丫頭能有些分寸;如今新帝可不如她皇兄當年,如今的鎮北侯洛永煦也遠遠趕不上當年的老侯爺;如此,她只希望這丫頭能照顧好自己,縱使……也能全身而去;而那東西,也只是給她做最後的退路了。
說着,下巴朝不遠處桌子上的約莫一尺見方的木盒揚了揚;不是非常起眼,甚至跟府上許多的木櫃比起來算得上是簡陋,只怕是任誰看到都不會覺得是值錢之物的。
“是,傾雪會好好收着的。”雖然不知雲靜安的用意,不過長者賜,不能辭;她手下就是了;至於其中到底是什麼東西,等回去再細看不就好了。
“行了,我瞧着你這沒睡醒的模樣,回房好好歇着吧。”知道她定是累了,雲靜安也不多留她。
洛傾雪也的確是乏了,與雲蒼靜、雲初揚周旋,不僅僅需要腦子,更需要掩飾自己的身份,她點點頭,“那外祖母您也早些歇息,傾雪就先告退了。”
隔天,天色很好,春日暖陽,悠悠地灑在湖面上。
洛傾雪被雲靜安拉着坐在汀蘭水榭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
“在府裡呆了這麼久,你也是時候回去了。”突然,雲靜安沒頭沒腦地,擡手揉了揉洛傾雪的腦袋,含着笑意淡淡道,“待今日之後,你便帶着他們回府吧,如果不出意外,傾寒和青雲也該來了。”
洛傾雪沒說話,雲靜安卻又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大到兩國紛爭,小到衣食住行;像是要將這輩子所有的話都交代一遍般;總是心中明白,雲靜安要應詔離開,可不知爲什麼這樣反常的雲靜安,讓洛傾雪沒由來的感覺到一陣可怕;難道,此去有難?
可瞧着雲靜安那不斷迴避的言語,知曉也問不出來什麼,她抿着脣也只能悶悶地生氣;前世是她不知,難道今生也要眼睜睜地看着外祖母深陷圇圄嗎?
不,她不能!
可是現在的她還能做什麼?猛然,洛傾雪想到了那個人……或許她是該有行動了。
……
果然不出雲靜安所料,當日午時未至;馮天翔便遣人來請洛傾雪到主院用膳;彼時,雲靜安也在,朝洛傾雪點點頭,“行了,既然有人都請來了,那咱們也去吧。”
宴無好宴,但總歸確實要去的。
“外祖父想請,傾雪身爲晚輩自是應當前去的。”洛傾雪攙扶着雲靜安,微微笑着,“不過外祖父的身子好不容易纔好起來,這般折騰,是不是有些……林太醫不是說了讓外祖父儘量好生養着嗎?”
雲靜安似是無奈,似是嘆息,又似是咬牙切齒般的,“哼,太醫說了有什麼用,便是太醫說了千遍萬遍也架不住人家自個兒願意。”
“公主言重了,洛家兩位表少爺都來,大少爺也難得沐休在家,老爺也是一時高興,並無其他意思。”跟在兩人身後的小廝趕緊開口解釋道;身爲府中大管家馮喜的心腹,他自然知道在什麼人面前該說什麼話。
不過瞧着,靜安太長公主並不似他們說的那般對老爺毫不在乎,反而能從那話中聽出淡淡的……醋味?!
雲靜安那略帶冷意的眼神輕飄飄的甩過去,某小廝頓時眼觀鼻,口觀心,在心中默唸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該!”錦笙壓低嗓音撅着嘴,默默地在心裡啐了一口;不過聽見兩位少爺都來了,想到小姐這兩日好像又清瘦了些,身上的皮頓時繃緊了些。
沿着花園彎彎曲曲的青石小路,穿過九曲迴廊,來到雕樑畫棟的主院中。
“傾雪見過外祖父。”
瞧見自家大哥和哥哥,洛傾雪頓時眼睛一閃一閃的閃着晶亮的光澤,不過瞧見那坐在上位的馮天翔時,頓時斂了眸中的興奮,聲音清脆婉轉很是動聽;“大舅舅,舅母,兩位表哥安好。”
“嗯。”馮吉山點點頭,何氏則是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洛傾雪卻是興奮地撲到洛傾寒懷中,“哥哥。”轉頭看着洛青雲,“大哥,你們怎麼來了?”
“怎麼沒事就不興讓我們來看看外祖母和外祖父?”洛青雲淡笑着對着她點點頭,“行了,還不快站好,都多大的丫頭了,還這麼會撒嬌。”
“再大也沒你大。”洛傾雪撅着嘴撒嬌着。
“好了,傾雪,別鬧了。”雲靜安輕喝一聲,洛傾雪這纔不情不願地送給洛青雲一個白眼,那昂着下巴的傲嬌小模樣,當真像極了發狂的貓兒;讓屋內衆人一時間都忍俊不禁。
馮天翔原本略帶隱憂的臉上也浮起了三分笑意,“難得今兒志一在家,傾寒和青雲又過了,大家一起用頓午膳;現在人可是都已經到齊了,馮喜,讓廚房傳菜吧。”
“……那午膳是開在花廳還是?”馮喜猶豫了下,瞧着雲靜安那面帶冷然眼神中卻充斥着憂慮的模樣,不禁開口多問了一句。
“開在花廳”吧!
最後一個字尚未來得及出口,馮天翔就感受到兩道灼熱的視線,擡首望過去卻是雲靜安那責備的眼神,“花什麼花,就開在堂屋就是了,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能……”
“外祖母,您別生氣了;外祖父也只是高興。”洛傾雪轉頭瞧着馮素煙,“姨母,您說,是不是?”
馮素煙沒想到洛傾雪竟然會提起她,怔了一下,趕緊點頭,那戰戰兢兢又略帶驚恐的小模樣,像極了受驚的貓兒,此刻正躲在角落裡,卻偏偏又被人拉出來不得不見人一般。
那樣的模樣瞧得馮天翔頓時又是心裡一軟,嚅了嚅脣,正準備張口,就聽到雲靜安對着馮喜冷聲道,“還愣着幹什麼,等着本公主親自去廚房傳膳?”
“公主息怒,奴才立刻就去。”馮大管家趕緊應聲道,對着身邊的某小廝使了個眼色。
某小廝立刻會意,退出堂屋;整個屋子裡的氣憤頓時壓抑了下來。
“聽說外祖父身子不適,不知現在可大好了?”洛青雲卻毫不在意,淡淡的笑着,語氣很是溫和。
“呵呵,人老了老了,老毛病了,什麼好不好的。”馮天翔擺擺手,右手捏着白絹捂着脣又猛地咳嗽了起來;舌尖品嚐到熟悉的腥甜,看着白絹上那星星點點的血跡,他抿着脣努力地將那腥甜又咽了回去,擦了擦嘴,壓下心頭的黯然,擡起頭,“倒是你們,傾雪那丫頭我瞧着都快瘦成皮包骨頭了;堂堂平安和樂郡主,這般模樣真真是讓人心疼;月兒去得早,你們兩個做哥哥的也當好好照顧妹妹纔是,尤其是青雲,你是大哥!”
洛青雲低首垂眸,語氣仍舊一貫的溫順謙和,“外祖父教訓的是,是青雲失責。”
“外祖父,這不關大哥……”洛傾雪開口想要替他辯解。
向來清冷的馮志一卻開口了,“自姑姑故去,表妹便大病了一場,你們平日裡雖然忙於公事,但也當注意;表妹還小,府裡的那些個……你們也別忽略了。”
那沒有說出來的一句,大家都心知肚明。
如今整個雲都,誰不是眼巴巴的望着鎮北侯府主母的位置;饒是洛永煦已經放出來要爲馮望月守孝三年的舉動,那些官家貴女卻仍舊蠢蠢欲動;爲亡妻守重孝三載,往日裡聽聞鎮北侯與其夫人感情不睦,如今看來根本是感情甚篤,只是不表現出來罷了。這樣重情重義的夫君,誰人不想?
聞言,馮吉山面色頓時一僵,心沉了下,“志一,你胡說什麼。”
“表弟所言甚是,是青雲疏忽了。”洛青雲仍舊淡淡的笑着,無論如何,只要他們是對傾雪好的,那就足夠了。
馮天翔瞧着屋內這樣一片兄友弟恭的場面,斜眼瞧着馮素煙那殷殷切切看着他的眼神,頓時一股身爲父親的榮耀和自豪感從內心油然而發,張口就道,“能看到你們兄弟姐妹這般友愛,我心裡當真欣慰;可是你們也不能忘了另一個表妹;芊芊可是比傾雪還小,你們都是哥哥姐姐,也當好好照顧她纔是。”
“就是,芊芊素日裡可是念叨着你們,你們有空也去宋府瞧瞧她吧。”王美妍也隨口應和着。
‘唰——’
幾乎是在王美妍話音落地的同一刻,洛青雲、洛傾寒的面色同時沉了下來;洛傾雪低着頭薄脣微微抿着,眉宇顰蹙,一股又怒不敢言的模樣;馮志一頓時臉上表情盡去,整個堂屋的溫度驟然下降了三分。
“一個區區下賤庶女生的東西,也配跟嫡出一脈相提並論?”雲靜安可是不客氣,瞧着馮天翔那驟然變色的模樣,再輕飄飄的扔出一句,“吉山到底是在我院子裡養大了,他母親去得早,我們雖說沒有生養之恩卻有養育之情,我已經打算好了,擇日將他記到我的名下,從此吉山便是如今馮家尚在的唯一的嫡脈了。”
聞言,何氏面上一喜,馮吉山卻是心中酸酸澀澀,眼眶微熱,“嫡母。”
“傻孩子,還叫嫡母?”雲靜安端詳着馮吉山,雖然有七分隨了馮天翔可卻隱隱約約也能看出美竽的影子;那個傻丫頭,她這麼做希望她不會怪她,她淡淡地,“月兒在世時,對你也很是喜歡的;常常說你要是他親弟弟多好,是本公主沒福氣,生一個你這般乖巧的兒子;現在將你記到我的名下,你可願意?”
“砰——”
馮吉山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頓時跪倒在地,撲倒雲靜安面前,殷殷切切地呼喚出心中早已奇葩依舊的名字,“母親。”無關乎身份,無關乎地位;自他記事起,他記憶中就唯有她;雖然並不十分親近,但還是孩子的他就非常敏感,他知道誰是對他真的關心,誰對他是虛情假意;所以就算雲靜安對他偶爾露出的關心,也讓他覺得十分難能可貴,還有姐姐。
“誒,乖孩子。”雲靜安擡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髮,“若是月兒能聽到,想必也是開心的。”
“嫡姐……姐姐……母親別傷心,姐姐能看到的,也定是能聽到的。”
馮吉山也很是激動,任由雲靜安將他攙扶起來。
看着這樣一幕,王美妍死死地咬着牙,心中早已經是恨得咬牙切齒,所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頭,指甲掐入手心她卻置若罔聞,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憑什麼,憑什麼?
美竽那個短命鬼到底哪點兒好了;哼,有當姨娘的福氣卻是個沒命享福的,爲什麼,爲什麼卻偏偏要將她的兒子記到名下;那她的吉安呢?馮吉山是馮家的嫡脈,她的吉安就活該是庶出了嗎?
“老爺,這……”不過很快她便調整了臉上的表情,殷殷切切,“恭喜老爺,恭喜公主又得了個好兒子。”
“舅舅向來對傾雪疼寵有加,外祖母傾雪也好開心。”洛傾雪也揚起臉,笑得燦爛宛若三月的春陽。
“恭喜外祖父,外祖母。”洛青雲和洛傾寒異口同聲。
馮天翔這輩子最擔心的是什麼,那邊是馮家的嫡出一脈在他這裡被斷了,雖然到底有兩個兒子傳承香火;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罷了,可在雲都這個最是在乎嫡庶的地方,庶出比起下人也就地位高那麼一點點。當初的馮素煙若非因爲馮望月從中周旋,再加上宋廉青那樣的情況,她又如何能嫁入這樣百年望族宋家,還是正經嫡出的髮妻?
只可惜,宋廉青去得早,到底也還是沒福氣的。
“挑個好日子,宴請下大家吧。”馮天翔轉頭看着雲靜安,語氣中帶着些許不確定。
聞言,洛傾雪的心猛然提了起來,她之前也試探過同樣的問題,可雲靜安卻輕飄飄的帶過了;那現在……
“好啊,我雲靜安的兒子自然是要最好的。”雲靜安那溫婉的側臉上頓時浮起一股凌人的氣勢,“待明日我進宮與皇帝說說就是,本公主可不想我的兒子被別人詬病。”
馮吉山面色頓時緊張了下,“嫡……母親,這,就不必了吧。”
“舅舅,這可是外祖母的一番心意,您就別推辭了。”洛傾雪朝着雲靜安淡淡一笑,馮家除了母親若說當真還有喜歡的,那就是這個憨厚老實卻不失墩儒的舅舅和那個面冷心熱的大表哥了;至於舅母何氏,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誰人活在世上都是自私的,她無權責怪什麼。而馮玉一,那就是徹徹底底的不喜歡了,如果她沒記錯,馮家最後不得善終的人,也有他一個。
馮吉山勉強扯了扯嘴角,心裡卻仍舊有些七上八下的。
“嫡庶有別是沒錯,說起來宋家也是百年望族,芊芊也是宋家正經嫡出的血脈呢。”王美妍淡笑着。
“……就是就是,你們兄弟姐妹間還是要好好相處纔是;芊芊是最小的,若是平日裡有什麼不得的地方,你們也多多包含就是了。”馮天翔也趕緊接過話頭。
洛青雲端起茶杯輕輕呷了口茶,淡笑着,“外祖父教訓得是,只是聽聞宋家表妹近日在府上修身養性,謝絕外客;我們這些做表哥的到底年紀大了,也算是外男;我們倒是沒什麼,若是敗了宋家表妹的閨譽那可就不好了。”
“表哥所言甚是。”馮志一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馮天翔頓時將臉轉向洛傾雪,沒辦法,這屋子裡唯有她一個孫子輩的女孩子,也是因爲她身份特殊,在雲靜安心中也是特殊的纔有這樣的資格來主院用飯的;至於馮吉山的那幾個女兒,往日因爲他是庶出,他的那些女兒自是沒有資格來的。
感受到那兩道灼熱的目光,洛傾雪低下頭,溫婉淺笑着,“上次在鎮北侯府時,傾雪與大哥對弈被芊芊瞧見了她還刻意告誡過我,要注意男女大防,便是親兄妹間也應保持距離的;傾雪想着,連親兄妹尚且如此,身爲太祖皇帝欽封的平安和樂郡主,我自當修身養性,可不能墮了皇家郡主的名頭;這次若非外祖父病重,傾雪也是輕易不會出門的。”
低首垂眸,輕言莞笑;語氣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好似三月春風拂過人心般,酥酥麻麻帶着一股莫名的安撫感覺。
“傾雪,芊芊她不是,你誤會了!”馮素煙趕緊開口道。
“這件事情,大哥與哥哥都是在場的,若是外祖父不信,三皇子也在的。”洛傾雪語氣淡淡的,擡起頭飛快地看了馮天翔一眼,而又低下頭。
言外之意,不是我不去找宋芊芊,實在是男女大防,連親兄妹之間都要注意,這若是出門讓其他外男瞧了去,那讓她閨譽何存?
馮天翔面色頓時變了變,“這……芊芊還小……”
“如果青雲沒有記錯,就在芊芊將官家四少爺推入湖中的前一天吧,三皇子來府上探病,最後卻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洛青雲半帶着感慨。
雲靜安面色越發的難看,看着洛傾雪,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哼,不知廉恥的下賤東西,憑什麼來教訓傾雪!”
“嫡母!”馮素煙頓時輕呼出聲。
“怎麼,還知道我是你嫡母?”雲靜安視線冷冷地掃過馮天翔、王美妍最後落在馮素煙的臉上,“這裡可是正房,本公主可不知道哪家的妾室和出嫁的庶女能隨隨便便進出正房的。”
馮天翔頓時臉上有些訕訕的,“靜安,這,我……”
“哼!”雲靜安臉上頓時劃過一道冷然,“怎麼,駙馬這是要寵妾滅妻不成?”
“靜安,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馮天翔頓時就急了,面色變了變,寵妾滅妻,放在其他男人身上還有可能;可放到當朝公主的駙馬爺身上,那不是自找死路嗎?
他轉頭狠狠地瞪了王美妍一眼,而後轉頭看向雲靜安,“這,月兒身前對芊芊那般寵愛,現在芊芊受苦,若是她知道也……”
“母親若是知道姨母和表妹對傾雪的閨譽這般在乎,張口男女大防,閉口無人教養,可當真是會開心呢。”洛傾雪語氣淡淡的,仍舊帶着溫婉的淺笑;似是根本不知曉那話中的深意;不過短短片刻,就瞧見她那雙清澈見底的明眸頓時暗淡了下去,“母親在世時,對傾雪也是教養嚴苛,所有的規矩都請了最嚴格的嬤嬤;可母親剛不在了,就有人這麼說……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可是姨母您……傾雪很傷心。”
洛傾雪是誰,刁蠻任性的平安和樂郡主,從來都是一副大大咧咧又有無窮精力的模樣;誰曾瞧見過她這般黯然神傷的模樣?當下,屋內衆人的心就軟了下來,當然不包括馮素煙和王美妍。
“簡直是,反了反了!”雲靜安厲聲呵斥着。
端着托盤,總算是姍姍來遲的婢女們,剛入門就聽到雲靜安的厲喝聲,頓時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沒端穩菜盤子。
“本宮的女兒沒教養,合着你王美妍會教養女兒;既然你們母女這麼會教養,怎麼會教養出那般不知廉恥在畫舫與男子拉拉扯扯的女兒來?”雲靜安說話更是不客氣,“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出去。”
王美妍頓時眼眶通紅,轉頭眉目含情瞧着馮天翔,吳儂軟語般地輕喚着,“老爺……”
“爹!”馮素煙更是呼喚得讓人不由得心頭一軟。
“滾!”雲靜安再次開口輕喝,馮天翔此刻也不好針尖對麥芒,只能對王美妍和馮素煙道,“你們先回房吧。”
“老爺!”“爹!”
“讓你們先回去,聽不到是不是?”馮天翔也是惱了。
王美妍深吸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狠狠地瞪了馮素煙一眼,這才臉上勉強地扯起三分笑意,“是,婢妾告退。”
“女兒也先告退了。”馮素煙也趕緊跟了出去。
雲靜安瞧着馮天翔,冷聲,“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好女兒,哈,本宮的月兒是不比她王美妍會教養人,本宮教不出這等當面教訓別人,背面卻私自與外男畫舫鬼混,拉拉扯扯衣衫不整的女兒來!”
“靜安!”馮天翔頓時面色微變。
“怎麼,敢做還怕人說了?”雲靜安嘴角帶着三分譏諷。
洛傾雪低着頭,“外祖母,外祖父,您們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嗚嗚……”她低着頭,肩膀微微聳動着,說話間也染上了濃濃的鼻音,還有那泫然欲泣的語氣;平日裡越是堅強,現在這樣的她便越讓人心疼,“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說出來的;嗚嗚,都是我不好……”
“妹妹,別哭了;不傷心。”洛傾寒本就不會安慰人,張口也很是笨拙地。
“瞧着外祖父的精神已經大好了,傾雪離開家也有段時間了,那青雲就先接妹妹離開了;改日再來探望外祖母、外祖父;先告辭了。”
洛青雲聲音謙恭順和,語氣也一貫的溫潤,只是那話怎麼聽都有股子冷意。
馮天翔扯了扯嘴角,“既然都來了,用過午膳再走吧;再說你和志一飯後也可以多交流交流。”
“表弟若是有空,鎮北侯府內,表哥隨時歡迎你來放,只是今日……”洛青雲瞧着那哭得傷傷心心的洛傾雪,眼底有一種名爲無奈的感覺一閃而過,胸口處有什麼抽疼了下,他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今日卻實在是沒有時間;這兩日,祖母身子不好,病情時有反覆;傾雪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會被人詬病呢。”
“既是如此,那早早的回去也好。”雲靜安點點頭,然後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