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淑蘭低下頭,眼角卻朝洛傾雪望過去。
“錦笙,帶江掌櫃花廳等候。”洛傾雪端起茶杯,語氣淡淡卻帶着不容違逆的氣勢。
“既是如此,便有勞錦笙姑娘。”江淑蘭雙手搭在腰間朝孟氏與洛永煦微微福身。
兩人臉上表情都有些尷尬。
“不,不會的,不會這樣的。”
“肯定弄錯了,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
整個主屋頓時安靜下來,而原本被衆人喧囂聲音該下去的嗚咽便顯得格外的明顯,順着聲音望過去,衆人明顯看到琴心望着那紅漆香樟木盒裡面的東西,滿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不,不會的,不會的!”
沈月梅眉宇微微顰蹙着,勾着嘴角深吸口氣,拉着琴心的手拍了拍,“人有失足,馬有失蹄;琴心許是因着往日裡太累,所以看差了;還請老夫人和郡主不要怪罪纔是。”
“既是如此,這件事情便過去了吧。”洛永煦也有些惱了,此事說到底也是因爲他太過沖動才讓那丫頭有機可乘,可自己是長輩,哪有給晚輩賠禮道歉的理兒;再說,他都已經將那兩個賤婢給杖斃了,她還想怎麼樣。
洛傾雪眉梢淺揚,語氣卻帶着十足的戾氣;“看差了,哦?”
“郡主,琴心也不是故意的;雲都中素傳,平安和樂郡主溫婉賢良,進退知禮;想來郡主也不會怪她的,是不是?”
那帶着溫馨,期盼又很是柔弱的吳儂軟語,洛傾雪卻只覺得像是聽到這世上最大的笑話般,她嘴角微微勾着,“看差了,哈哈,好一個看差了。”
話音剛落,她足尖輕點,整個人凌身一月,落到琴心面前;琴心身子微微顫抖着,卻發現洛傾雪並沒有看她,甚至連個眼角都沒給她,而是彎腰撿起那地上的衣衫,掌上運氣。
“咔擦,嘶——”
布料碎裂的聲音,整個大堂內,碎布四裂;漫天的碎布,好似雪花般不斷地飄揚着。
“洛—傾—雪!”
洛永煦當真是惱了,他都已經那麼低聲下氣地道歉了她還想如何。沈月梅進鎮北侯府的時候,行禮簡單得讓他心疼,就一個小小的布包,裡面甚至沒有兩件像樣的衣衫,心裡頓時瞭然,平日裡她那樣的穿着打扮也着實怪不得她;就因爲這樣他纔會越發的心疼,纔會……若非如此,他又何必大費周章甚至連姚佳氏都搬了出來。
可現在洛傾雪竟然因爲一個誤會而將這些衣衫全都毀掉,他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合着一聲脆響,他厲吼出聲。
“洛候爺不必提醒本郡主的名字,本郡主的記性還是不錯的。”洛傾雪嘴角帶着嘲諷的笑意淡淡的,眼底卻是看向紅漆香樟木裡的另一套衫裙。
洛永煦輕喝,“洛傾雪,爾敢!”
“你看我敢不敢。”洛傾雪頓時俏臉一沉。
琴心卻是飛撲上去,雙掌死死地抓着洛傾雪的大腿,“大小姐,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您要懲罰就懲罰奴婢吧。”
“滾。”洛傾雪頓時整個人身上散發着的戾氣,那好似來自地獄深處的聲音讓琴心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下,不自覺地鬆開了手。
“雪丫頭,你這是做什麼,快回來。”孟氏也有些急了,她強撐着想要起身,可奈何四肢痠軟乏力,尚未起身就直接跌了回去,她連聲呼喚着,“雪丫頭,雪丫頭……”
洛傾雪眉宇間帶着厲色,轉身飛快地越過沈月梅,拎起那香樟木盒往地上一扔,嘴角斜勾帶着冷意,“誤會,本郡主現在也只是手抖了而已。”
哼,膽敢算計她素瑤居的人,她會讓他們所有人都長長記性,素瑤居的人可不是誰都能動的,尤其是……沈月梅和洛永煦。
“秦霜,瞧見了沒;他們竟然說不過是個誤會,哈,哈哈!”洛傾雪笑得淒厲,帶着濃濃的哀怨和憎恨,“本郡主院子裡的人,可不是誰都能懲罰的;秦霜,既然她們冤枉貝貝撕碎了那新的衫裙卻連累了你受罰,好像不做點兒什麼,總是覺得吃虧。”
饒是有洛傾雪親手調製的凝香膏,秦霜的側臉仍舊泛着微微的紅色,不過倒是沒有初時的那般恐怖了;聞言,她站出來,薄脣微微抿着,眉梢淺揚,“小姐說得是。”
話音落,足尖輕點飛快地從腰間拔出隨身的軟劍,挑起地上的衣衫,唰唰唰幾下,碎布花雨再次在整個主屋內瀰漫着。
“洛傾雪你別欺人太甚!”洛永煦深吸口氣。
“欺人太甚?洛候爺也知道這個詞。”洛傾雪話音剛落,領着江淑蘭去花廳的錦笙從門外走進來,從地上撿起一塊白色的玉佩,頓時瞳孔微縮,失聲尖叫,“啊,小姐,找到了!”
洛傾雪眉宇微微顰蹙着,“嗯?”
“就是聖上欽賜的九龍佩啊;自從玉琉山陵園回來之後便尋不見了,奴婢還找了好久。”錦笙薄脣微微嘟着,“這可是代表聖上的信物,若是丟了,奴婢還擔心腦袋不保呢,不過,這九龍佩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洛傾雪薄脣微微勾着,擔着淺淡的笑意,轉頭看向洛永煦,“本郡主,也很想知道呢?”
此刻,饒是沈月梅再遲鈍也反映了過來;她轉頭看向洛傾雪,深吸口氣,咬着牙,縮在袖中的雙手緊握成全。
原本因爲不喜那黛青色的雲錦,所以想借着這個機會給洛傾雪一個下馬威瞧瞧,可誰知道竟然被她將計就計了。她深吸口氣,可不對啊,那衣衫怎麼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套?
幾乎只是剎那,想到剛纔江淑蘭看向洛傾雪那探尋的神色,她頓時了悟;只是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目的,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計劃,甚至天衣無縫恰到好處地將衣衫放回來而不驚動這主院的其他人的?
“沈姑娘,是不是該給本郡主一個交代呢!”
陡然一道帶着冷厲的話,將沈月梅的心思從飄渺的思緒中拉回來,她轉頭看向洛傾雪,深吸口氣,“郡主說笑了,這九龍佩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月梅也正是疑惑着呢。”
“說起來,今兒早上在玉琉山陵園的時候,不是還帶在郡主身上的嗎,這一點阿煦也可以作證呢。”沈月梅淡淡地笑着,輕飄飄地就將這個皮球給踢了回去。
聞言,華香心頭頓時劃過一道厭惡,開口語氣很是不善,“原來沈姑娘在玉琉山陵園時就已經瞧上這九龍佩了。”
“我,我沒有。”沈月梅低着頭,那樣的表情帶着委屈透着無辜,薄脣微微抿着,“月梅知道自己出身貧寒,侯爺能給月梅一個安身之所,月梅已經非常感激了。”
看到她這副模樣,尤其是那張與馮望月九分相似的容顏,那麼的像;他頓時有些心神恍惚,放佛又看到當初他提出和離時;馮望月看向他時,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和表情;帶着震驚,帶着哀婉,帶着瞭然,卻唯獨沒有責備。
洛永煦頓時只覺得左胸腔中被什麼狠狠地揪疼了一下,張口輕喝,“夠了,這本來就是個誤會,事情到此爲止。”
“到此爲止?呵呵。”洛傾雪轉身,笑着看向他,“既然事情已經涉及到了九龍佩,只怕事情便沒有那麼容易到此爲止了。”
她向來極討厭麻煩,更討厭麻煩不斷的找麻煩;當初若是她與宋芊芊安安分分的離開雲都,安安分分的在麗城過活,說不定她還能忘記當初的仇恨,只要讓她們好好看着,看着她是怎樣的幸福快樂,平安順和,可偏偏某些人卻要自動送上門來,這可是她自找的。
洛永煦沉聲,“那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洛傾雪淡淡地重複着這四個字,“本郡主只是想知道,這九龍佩爲什麼會出現在沈姑娘的衣櫃裡呢,沈姑娘難道不應該給本郡主一個交代嗎?還是……父親又要說是你將這九龍佩贈予沈姑娘的?哦,我忘了,三年前在相國寺時,太祖皇帝欽賜的鳳凰于飛步搖,不就是如此。”
洛永煦的身子頓時一僵,面色也很是難看。
“雪丫頭。”孟氏深吸口氣,心越來越沉,也越來越不安,“看在祖母的面子上,這事就此作罷,可好?”
洛傾雪淡笑着,“既然祖母開口了,自然是好的。”
就在孟氏剛鬆了口氣的時候,洛傾雪卻話音一轉,“只是祖母,您也瞧見了,這屋子裡三四十個下人呢,就算可以下禁口令;卻也沒有辦法阻止人家心中的想法。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九龍佩可是皇帝舅舅給的,這能丟一次,就能丟第二次。都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傾雪可沒有這心思日日防着某些人呢。”
“……”孟氏面色漸漸沉了下去。
“祖母,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洛傾雪揚眉淺笑,沒有絲毫的妥協;她及笄的日子已經越發的近了,依她對那個人的瞭解,她的心裡有些雀躍,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孟氏深吸口氣轉頭看向洛永煦,“永煦,沈姑娘是你請來的客人,這件事情就交給你處置吧。”
“……”洛傾雪轉頭看向洛永煦,臉上仍舊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既然祖母開口,那此事便交給洛候爺處置了;相信洛侯爺定會秉公處置的吧。”
回到椅子上坐下,端着茶杯,靜靜地抿着那已經涼透的茶水,含着微微苦澀的味道,可她卻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清甜。
沈月梅低着頭,帶着濃濃的鼻音,身子微微顫抖着,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呢。她低着頭,“阿……洛侯爺,月梅還是離開鎮北侯府吧。月梅感謝洛候爺的錯愛,只是或許,月梅當真不適合住在這麼奢華的鎮北侯府裡。”
“胡說什麼!”洛永煦輕喝一聲,轉頭看向孟氏,“娘,我——”
“既然你處理不好,那就別怪娘不客氣了。”孟氏面色黝黑,難看得好似鍋底般,她語氣很是不善;心中原本的盤算卻不知幾何。
這件事情顯然是沈月梅自個兒挑起的,只是到底棋差一招;傾雪那個丫頭當真是越發的出息了,這三年,府宅後院的事情她雖少有管事,可卻也都是知道的。經營了數十年,就算纏綿病榻,該知道的東西她可是一點兒都沒有落下;只是沒有那個心思去管,也沒有那個心思去關注罷了。
這丫頭,本事了;長大了,當初連自己與嫺娘都未在才十二歲的她手上討着半點兒好處;現在這沈月梅,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洛永煦低着頭。
“沈姑娘原本你是客人,老身可不希望傳出去那些不知底細的說是我鎮北侯府苛責客人;所以老身給你兩條路。”孟氏低着頭,聲音幽幽,就算不擡頭她也能夠感受到那四道灼熱的視線,只是她誰都沒有看,就那麼怔怔地瞧着沈月梅,“要麼你現在自動離開鎮北侯府,從此不能與我家永煦有半分瓜葛!”
“娘!”洛永煦頓時急了。
“你急什麼。”孟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仍舊轉頭怔怔地看着沈月梅,“當然,老身也會給你第二個選擇,留下來可以;只是這九龍佩失竊之事,當受一丈紅。是去是留,沈姑娘自個兒選擇吧。”
洛永煦眉宇微微顰蹙着,“娘,你這也太過分了。”
“過分?”孟氏看着已經癡迷的洛永煦,心中搖頭;甚至已經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後悔了;或許當初她對馮望月好一些,她也不會年紀輕輕的就去了,也不會讓洛永煦沉迷在過去的回憶中無法自拔;最後被這個狐狸精迷了心智。
洛傾雪坐在椅子上,就那麼怔怔地等着。
“沈姑娘還沒喲想好嗎?”孟氏聲音清冽,難得的帶着厲色;再不似往日裡那般軟綿綿的;那樣的孟氏讓洛傾雪不由得側目,微微笑着,果然,這纔是鎮北侯府當家夫人該有的氣度;縱使出生不顯,可到底是鎮北侯府老侯爺的髮妻,這麼多年的貴婦生活,豈能沒有半分的變化。
沈月梅低着頭,朝孟氏微微俯身,“月梅雖出生貧賤卻也知曉禮義廉恥的道理;那九龍佩,的確不是我做的;至於是誰,想必郡主心知肚明;月梅不過是個蒙侯爺垂憐的女子,郡主有何苦咄咄相逼。”
“咄咄相逼?”洛傾雪頓時不由得笑出了聲,“這世上當真有這等惡人先告狀的,若非你那丫頭琴心誣陷我的貝貝,又怎麼會連累了秦霜;話說回來,當初那兩個嬤嬤,左一句沈姑娘,右一句沈姑娘;而說到本郡主時,卻是左一個不受寵,右一個不受寵的,本郡主都差點兒以爲你沈月梅纔是她們正正經經的主子呢。本郡主這個不受寵的大小姐,在洛候爺心中連你沈月梅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的,哪有這本事對你咄咄相逼。”
沈月梅低着頭。
“沈姑娘,你自己選吧。”孟氏可沒有力氣聽她們廢話。
“月梅離開就是。”沈月梅低着頭,淡淡地笑着,“洛候爺,往後,你便也別來尋小女子了;小女子雖然生得卑賤,卻也不是能任人冤枉和踐踏的。”
話音落地,她直直地朝着門外走去;那背影帶着堅定和纖弱。
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且慢!”
“郡主還有什麼吩咐?”沈月梅轉身,深吸口氣。
“沒什麼,只是提醒沈姑娘;城南的洛家別院地契卻是在本郡主的名下,沈姑娘怕是住不得了;還有離開的時候,除了你的東西,可別將鎮北侯府的東西帶走了,免得一個不小心又是什麼違制的,那可就不好了,你說是吧?”
洛傾雪淡淡的笑着,剛纔洛永煦給沈月梅遞過去的眼神當真以爲她沒有看到嗎?
城南別院,哼!
她隱忍了三年,因爲雲靜安離開時候那番諄諄教導;因爲雲靜安說她還需要成長;她用自己做賭注給她,給大哥贏來三年的成長機會,甚至不惜放過馮素煙和宋芊芊;她又怎麼能辜負了她的那般殷切希望。
三年了,三年了。
洛傾雪淡淡地笑着,轉頭看向洛永煦那瞬間蒼白的眼神,“咦,父親難道是忘了?”
當年的她不懂。
可後來方知,或許她母親馮望月並不是如她們所看到的那般對洛永煦溫柔體貼到失去自我,對馮素煙也是那般絲毫的不設防;至少在她彌留之時,將當年她陪嫁的六座別院,十八個莊子都分別記到了自己與哥哥們的名下;當然這些事情,她也是後來才知曉的。
只是她真的非常的好奇,爲什麼當年;前世的時候,這些事情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的察覺;難道果然是因爲自己在相國寺呆了半年,所以整個鎮北侯府就已經被馮素煙和宋芊芊那兩母女把控,換了天了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終究是不得而知了。
想不通的不要想,猜不透的便不猜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她終於相信,命運於每個人或許都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路,所以遇上師父,遇上容末,乃至遇上雲景疏……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而已。
沒有前世的悲歡離合,沒有前世的辛酸苦楚,沒有前世的傷痛哀怨;她和容末之間,又如何能有今生的這般惺惺相惜。
年少輕狂時的感情,總是太過的自以爲是;不然當年的容末不會做那樣的選擇,他當真以爲沒有了他,她就能苟且偷生,安然苟活嗎?
洛氏傾雪在,盟約在;洛氏傾雪亡,盟約亡。
那樣的話,那樣的承諾,那樣就算已經不在這世上了還要守護的決心,光是想着,心裡就覺得無比的溫暖。
“郡主放心,既然月梅已經做了選擇;便再不會與鎮北侯府有半點瓜葛。”沈月梅深吸口氣,轉過身對着他們福了福身,“月梅感謝洛候爺的錯愛,往後,還請侯爺自己……保重。”
洛永煦狠狠地抓着座椅的扶手,額頭上青筋直冒,指節泛白,終於在沈月梅的身影快消失在大門的時候,他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梅兒,等等。”
“洛候爺,忘了吧。”沈月梅身形微頓,背對着他卻終於沒有回頭。
那樣淡淡的一句話好似帶着無比的感情,好似從雲端飄散下來的般,帶着無比的哀怨和痛心。
洛永煦卻追上去,從背後環着她的腰,“不,梅兒;你跟我來。”
“侯爺,你這是做什麼,你放開我。”沈月梅不斷地掙扎着,用力想要甩開洛永煦的手,臉上帶着急切,帶着難堪。
洛永煦卻像是沒有聽見般,拉着沈月梅走到孟氏面前。
“砰——”他頓時跪倒在地,“母親,孩兒要娶月梅爲妻,求您成全。”
洛傾雪端着茶杯的手頓時顫了顫,茶水從茶杯中飛濺出來,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帶着冷冽的氣息,嘴角微微勾着;動作優雅地接過錦笙遞過來的手帕擦完手,這才淡淡道。
“妻子?若是本郡主沒忘,今生今世,洛候爺的妻子便唯有望月郡主一人,難道是本郡主記錯了,嗯,祖母?”
孟氏深吸口氣,同樣是被氣得不輕,張口想要責備洛傾雪,可話卡在喉頭卻怎麼都吐不出來,只能轉頭看向洛永煦,“你說什麼混賬話。以她沈月梅的身份,稱呼她一聲姑娘就當真以爲自己是個姑娘了?”
“娘!”洛永煦面色沉了沉。
“月梅明白了。”沈月梅深吸口氣,“洛候爺還是放手吧,高門府邸,我們這種出生貧寒的老百姓,高—攀—不—上!”
“不,梅兒。我一定會娶你的。”洛永煦的牛脾氣又跑了上來,轉頭看着孟氏,“娘,我對梅兒是真心的,你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難道又是因爲雲靜安嗎?”
“放肆!”孟氏厲聲呵斥,洛永煦頓時也冷靜了幾分,自覺失言,緊緊地抿着脣。
孟氏低着頭,看向沈月梅,“我說過要留下也可以,只是這九龍佩的事情,自去領罰,之後;也頂多只能給個賤妾的份位,若是兩年後能生下兒子,再提份位;其他的,休要再提。”
“娘!”洛永煦蹙眉。
“不留下就滾,你堂堂鎮北侯難道還卻女人了不成?”孟氏當真是惱了。
洛傾雪也是乖覺地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勾帶着淡淡的笑意;不管如何,今兒她的目的算是達到了,這沈月梅和洛永煦中間,呵呵。
正所謂日久見人心,今日他洛永煦這般篤定的要娶,她倒是想知道,他那樣的決心又能夠堅持多久。
夜微涼,涼夜如水;月輪矯情,星子暗淡;狂風飛快地呼嘯而過,徒留下遍地殘紅。
“小姐,您當真決定了?”齊悅手中的托盤上捧着一套粉色繡芙蓉的衫裙,此刻洛傾雪正坐在梳妝檯前;華香的手中一幅畫徐徐展開。
上面的女子,笑靨如花,柔和中透着溫婉,那樣言笑晏晏的模樣,足尖輕點,林間飛舞般的模樣,雖然只是一個側臉,飛揚的披帛擋住了她最美的容顏,可洛傾雪幾乎只是一眼就知道,那桃林間舞得正歡的女子是她母親,馮望月。
錦笙手執篦子,輕輕地替她攏着秀髮,烏黑亮麗的髮絲,飛快地盤成一個嫺靜的髮髻,上面帶着的簪花;她起身,雙手展開,任由秦霜、漱玉服侍她穿好衣衫,再加上披帛,整個人倒是與那畫中女子一模一樣般。
洛傾雪手中捏着一枚藥丸,不斷地把玩着,嘴角勾着清冷的笑意,“你們說這藥當真會有效?”
“小姐不是已經試過了嗎?”錦笙歪着腦袋。
若是此刻的洛傾雪不動,那莞言輕笑的模樣當真與畫中女子像了個十成十。
“罷了,都已經到了這一步,走一步算一步。”洛傾雪寬袖輕甩,嘴角微微勾着,齊悅已經飛快地換上了另一套衣衫,“你們隨機應變,錦笙留在素瑤居。”
錦笙強壓下心頭的黯然,恨恨地點了點頭,心裡也明白,自從華香、齊悅他們四人來到小姐身邊之後,好多事情她都越來越插不上手了。倒不是因爲洛傾雪有意冷落,實在是那些事情帶上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實在很不方便。所以她只能努力更努力地,希望能對小姐有用。
“小姐,你們,萬事小心。”
“嗯,我們會盡快回來的。”洛傾雪淡笑着,接過她遞過來的薄紗輕覆面容。
……
“你先退下吧。”洛永煦揮退了平喜,想到今日發生的事情,想到孟氏的話;孩子,孩子,如今的他早已經沒有了那樣令女子受孕的能力,又憑什麼給梅兒一個孩子。
他低着頭,心中也很是鬱卒;馮素煙,馮素煙,他恨,真的好恨,當初的自己怎麼會愛上那個蛇蠍心腸的女子,讓自己失去了月兒,現在甚至連梅兒都……
“呼,呼呼。”
陡然一陣微風吹過,帶着微微甜膩的香味,他只覺得迷迷糊糊的,好似聽到陣陣宛若銀鈴兒般的笑聲,清脆婉轉,一如當年的馮素煙。
“咯,咯咯。”
桃瓣夭夭,灼灼其華;翠綠的樹葉襯着那些上下翻飛的桃花瓣;桃園林間,微風起,帶着陣陣香風,指尖,發間,盡是粉色的花瓣,徜徉。
“路盡隱香處,翩然雪海間。”
洛永煦眉宇微微顰蹙着,這裡是哪裡,好熟悉,好想曾經,來過的?
陡然耳邊聽見陣陣絲竹絃樂的聲音。
“嘻嘻,快看,那女子跳得可真是好看。”旁邊陡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他轉頭望去,眉宇微微顰蹙着,猛然回過神來,文韻詩。這不是當年自己與馮素煙一見鍾情的地方嗎;順着那女子的視線望過去。果然……
一位身着粉色繡芙蓉衫裙的女子,披帛翻飛,水袖交錯,腰肢微擺;披帛甩,水袖收,而後不斷地抓着圈圈;那飛舞的水袖和披帛,帶起樹上妖嬈的花瓣簌簌地不斷往下落着。雖然帶着面紗,可那雙清澈靈透的眸子卻好似印上了他的心一般。
這就是當初的馮素煙,何其的溫柔善良,何其的美麗柔弱,可後來爲什麼會變了呢。
“煙兒!”洛永煦有些癡了,走過去剛伸出手,可那粉衫女子卻像是沒有看到他一般直接朝着文韻詩走過去;那般正值如花兒般年紀的文韻詩和馮素煙,洛永煦頓時癡癡的笑了。
是夢吧,也唯有夢中,才能看到當年他曾經深愛過的煙兒。
“今日姐姐怎地有空過來?”粉衫女子坐在侍婢鋪在地上的薄毯上,可那動作卻異常的優雅,行雲流水一如她的舞姿。
那樣的動作讓洛永煦不由得蹙了蹙眉頭,不對,可到底是哪裡不對,他卻又說不上來。
文韻詩淡笑着,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難得妹妹有這雅興,姐姐還能不來?不過幾日不見,妹妹的舞技跳得可越發漂亮了,再有幾日,便是長公主只怕都趕不上了。”
“姐姐你渾說什麼呢!”粉衫女子撅着嘴,“姐姐你上次說你中意的郎君如何了?還不快與妹妹說說。”
洛永煦卻猛然狠狠地打了個寒顫,再望向那粉衫女子,他的心越來越沉,越來越冷;看着她熟悉的嬌嗔,熟悉的笑,熟悉的動作,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
原來,原來她也曾有過這般活潑的時候嗎?
文韻詩與馮素煙的關係,自來便是水火不容的;他怎麼,怎麼就這麼的笨;能被丞相大人的嫡出之女喚作妹妹的,縱觀整個雲都的,也不過是那一人而已。
看着兩名女子間的調笑,他好似旁人般,就那麼靜靜的看着,卻是五味雜陳。
“就知道說姐姐,你呢?”文韻詩面上頓時浮起兩抹駝紅色。
“哎呀,姐姐你可是別說了。”粉衫女子撅着脣。
她也有心上人嗎?
洛永煦不僅蹙了蹙眉,縱使心頭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可他的心卻非常的急迫,想要揭開那女子的面紗看一看,看一看……或許是給自己一個交代,或許只是想看一看那最後的結果;讓自己死心,罷了。
“現在這裡就我們兩人,還帶着這勞什子的面紗做什麼!”
老天像是終於聽到洛永煦的想法,在兩名女子調笑打鬧得累了的時候,終於文韻詩忍不住擡手,一把將那粉衫女子的面紗扯了下來。
在看清楚那張臉的時候,洛永煦頓時瞳孔微縮;然後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耳畔卻仍舊能聽到那清澈宛若銀鈴兒般的笑聲,還有那輕輕地吟唱。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天地願結連理枝。”
“妹妹,你可真傻;這世間男兒真心能有幾人。”
“若是不愛了,便是死了又如何。”
“呸呸呸,說什麼死不死的;童言無忌,大風吹去,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我說真的,姐姐;我想過很多,便是我往後的郎君不愛了,我……”
“那就詛咒他在你死後才知道自己深愛你,卻只能永永遠遠的懷念。”
“嘻嘻,姐姐你可真是好笑;那樣豈不是太殘忍了。”
“呸,男人都是賤骨頭!”
“……”
後面,後面還有什麼他卻聽不見了;兩名女子的聲音漸漸飄渺起來,直到最後完全淹沒在黑暗之中。
黑暗中,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洛永煦心頭百味雜陳,心被狠狠地揪着,疼着。
“洛永煦,你去死吧!”
陡然一道淒厲的聲音響起,洛永煦只覺得自己像是置身高空般不斷地往下掉着,那種失重的感覺,那種恐懼的感覺,讓他不由得猛然起身,“啊——”
環視四周,軟榻、香幾,仍舊是那個房間;原來只是一場夢嗎?
他捂着自己仍舊砰砰直跳的心,腦子卻是有些混亂了;到底是自己太過希望當年自己愛上的馮望月,還是……老天爺在提醒着自己什麼。
七月七日長生殿,那首詩,洛傾雪也曾經吟過,難道當初,真的發生過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嗎?
猛然,他的腦子裡浮現出一個人影。
文韻詩,對,是她!
以往自己因爲那驚鴻一舞對馮素煙一往情深,甚至沒有絲毫的懷疑;當初自己第一次見到馮素煙的時候,她旁邊的確有那麼一名女子,現在回想起來,可不就是當初的文韻詩。
只是,當真要去嗎?
其實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不願意去相信而已;可笑,可笑他堂堂鎮北侯竟然被一名女子玩弄了那麼多年,可笑,可悲,可嘆!
坐在軟榻上,他就那麼懶懶地靠着;想着夢中馮望月的那句話。
“若是不愛了,便是死了又如何?”
當初林太醫曾言,望月郡主早已沒有了求生的意志,她這一生太累,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不愛了,死了又如何?
沒有了求生的意志,太累,好好休息……
想到那些話,眼眶頓時酸酸的,不知何時充盈着眼眶的淚珠順着眼角滑落;誰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罷了。
……
素瑤居中。
錦笙站在門口小心地左右顧盼着,“小姐,您們可是回來了,事情進行得如何?”
“現在還不知道。”洛傾雪搖搖頭,不過想到最後洛永煦那反應,好在她們撤走及時,否則便是要被發現了。
華香捂着自己的小心肝兒,轉頭俏皮地看着洛傾雪,“小姐沒想到你演得可道真是像。”
“……”洛傾雪只微微勾了勾嘴角,並沒有答話。
那藥丸,跟人看到的不過是人爲製造的幻境;當然發生的事情與當年發生的也差不多,只不過當時與馮望月呆在一起的可並不是文韻詩,而是馮素煙罷了;她篡改了事情的始末,而當初的洛永煦不過是路過,也並未細看。
長歸傳回的消息說,洛永煦乃赴約而去,根本沒有細細看過,只是遠遠地隔着樹枝看到那驚鴻一舞,從此便可不控制地淪陷失心了。
“可是奴婢有些擔心,若是侯爺去找文小姐求證,那……”秦霜眉宇微微顰蹙着。
“文韻詩當年與母親可是閨中至交。”洛傾雪低着頭,眉宇微微顰蹙着,只是後來因爲馮素煙,因爲宋廉青,所以漸漸地斷了來往,沒有了交集;再後來馮望月病逝,文韻詩自梳……
她低着頭,薄脣微微抿着,事到如今早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錦笙,明兒一早約文小姐到如歸一聚。”
“是。”錦笙低着頭,“只是,若是文小姐不來,怎麼辦?”
“她會來的。”洛傾雪低着頭嘴角微微勾着,“送帖的時候轉告她一句話,務必親自告訴她,想知道宋廉青的消息,就最好來。”
宋廉青?
那不是已經死了十幾年了嗎?
不過縱使心中疑惑,錦笙還是點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嗯,今兒也晚了,大家忙活這麼久,都去休息吧,也不用守夜了。”洛傾雪擺擺手,揉了揉太陽穴。
知道洛傾雪說一不二的性格,五人只能點點頭,稱是而去。
隔天,天亮得並不算早,有些陰陰沉沉的;初春還帶着涼風,洛傾雪任由華香給她打扮着。
母親三年的重孝已過,她若再穿着打扮得那般的素淨倒是顯得有些不吉利了;所以華香特地給她挑了一身繡五翟凌雲花紋的廣袖上衣,下身趁着百褶裙,外罩逶迤白梅蟬翼紗衣;既不顯得繁複,也不顯得過分簡單,一切都剛剛好。
頭上也除卻了那兩朵素白的靈花,換上了蘭師傅特地給她做的精緻髮簪,隨着她的走動,步搖上綴着的銀鈴兒叮咚作響。
她雖然有些不喜,不過瞧着華香那興致勃勃的模樣,搖搖頭也隨她去了。
“對了小姐,昨兒聽說沈月梅被賜了一丈紅,那琴心也受刑之後被髮賣了。”華香歪着腦袋,言語間很是有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洛傾雪抿着脣,轉頭看着秦霜。
“小姐,奴婢沒事的。”秦霜低着頭。
“這是告訴你,別的地方,或許你家小姐我沒什麼本事能護住你們;但在這素瑤居,你家小姐還是能做到的;下次可別那麼傻了。”洛傾雪搖搖頭看着她。
秦霜頓時覺得心中暖暖的。
昨天那樣的情形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她知道的,小姐其實可以與老夫人、老爺和解的,可因爲她纔會最後……
“傻丫頭,別多想。”看到她的表情,洛傾雪搖搖頭。
“嗯。”秦霜低着頭。
“行了,看看天色,時辰也不早了。”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那沈月梅,無事的時候都離她遠着些;不管她說了什麼,就讓她橫吧。”
都是快死的人了,她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四位丫鬟有些不解,自家小姐可不像是會主動退讓的人啊。
洛傾雪嘴角微微勾着,跟馮素菸斗了這麼久,委實有些無趣;或許坐山觀虎鬥是個不錯的主意,她背後的那個人不也是打着這樣的主意嗎?
她與馮素菸斗了這麼久,那個人才現身一次,還讓她失去了晚照,妹妹想到這裡,洛傾雪都只覺得心裡酸酸的,她咬着牙,那個人,總有一天她會將他(她)拎出來的。
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如歸酒樓中,洛傾雪專屬的雅室——無憂閣中。
文韻詩面帶微笑,昂着下巴,饒是歲月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可她那般傲然的姿態,卻仍舊很是自然。
幾乎只是照面的片刻,盯着她,洛傾雪竟然有些羨慕;文丞相家的嫡女,雲都多少王公貴族爭相求娶的女子,竟然能爲了自己的心上人,毅然選擇自梳;面對那麼多人的指指點點,面對那麼多的流言蜚語,她還能活得如此的開心、淡泊、自得。
“平安郡主這般看着我做什麼?”文韻詩開口,聲音莞爾卻透着淡漠疏離。
“只是羨慕罷了。”洛傾雪拎起茶壺,纖細素白的手輕輕給文韻詩斟滿茶杯,“這是如歸樓招待貴賓的瑤草茶,文小姐也嚐嚐味道如何。”
瑤草茶,文韻詩也聽過;只是這茶據說只招待一人,卻原來就是她了麼?
呵呵,望月啊望月,你女兒果然也如你一般這麼好命;受盡萬千寵愛,只是她卻比你更聰明,更懂得保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