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顏由村長陪同在鬼村上下走了一圈兒,這些村民祖輩幾乎都沒出過村裡,唯一能接觸外界的機會,便是每個月來一趟的貨郎,貨郎會帶來一些小道消息,奇聞異事,每次貨郎來村,村民們統一到村口去等着。
村裡無人識字,貨郎帶的書本看不明白,就託着買了一本畫冊,就是那麼一本畫,成了全村的寶貝,平日裡都放在村長家中,有娃子來借,都要爹孃帶着才行,他可怕小娃子們淘氣,弄髒弄壞了畫冊。
這個時候書籍紙張昂貴,也難怪村長如此寶貝。莫顏作爲鬼村的貴客,有幸看到村長蒐集的一些畫冊,聽說其中一部分是祖輩流傳下來,年代久遠,紙張已經泛黃了。
“聽貨郎說,這些書本時常要在通風地方曬曬。”
村長一本一本摞好,用粗糙帶着老繭的手,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封面,眼中帶着不捨,“只不過咱們開始不知道,這不,其中有些頁面發黴了。”
南邊多雨,房間內潮溼,這些書本被放在書架上,有時候見不得光,紙張上有黑色的小點子。村長當時痛心了好幾天,問了貨郎才知道如何保存。
“這位小仙女,小老兒我活了這麼大的年紀,也是要入土的人,還是有點小小的心願。”
村長一臉糾結,對着莫顏欲言又止,人家仙女已經答應幫助村民們,他再提要求,會不會太過分了?因此臉色一直變幻不定。
“村長老伯,您說,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辭。”
莫顏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她吃了一個水靈靈的酥梨,汁水豐富,甜到了嗓子眼,酥梨已經被冰涼的井水拔過,吃起來涼爽直達心底。
“老夫名叫王寶財,聽說寶是寶珠的寶,財就是發財的財。”
村長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因爲村民世代被趕到偏僻的角落生活,不被認可,在官府沒有戶籍,所以村長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
“有筆墨紙硯即可。”
莫顏有前身的記憶,穿越過後憑着三分鐘熱度,練習過幾天書法,前身雖然有些草包,但是簪花小楷寫得不錯,聽墨香說,前身特地苦練了兩個年頭,只爲給袁小將軍寫上一封書信。
今天是村長王寶財活了這麼大歲數,過的最開心的一天,他拿出家中貯藏很久的筆墨紙硯,遞給莫顏,家中沒有書房,莫顏就選擇了偏廳,坐在椅子上,奮筆疾書。
“仙女姐姐,我叫王小辮,能不能寫個我的名字?”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娃,站在莫顏的身後,他的腦袋四周被剃得精光,只留下中心的一絡頭髮,梳了一個小辮子,人如其名。
“小辮,就是小辮子那個。”
以前聽貨郎說,小解也是小便,和他名字同音,王小辮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那是爲什麼,他看到爺爺對着麻紙的字老淚縱橫,他突然也有了這樣的想法。
“好,沒問題。”
莫顏回答相當爽快,三下五除二,一氣呵成,等她回頭之後,發現村長的兒子兒媳也在身後等着,二人緊張地不停用手抓着衣襟,雙眼帶着期盼。
寫!莫顏攤開麻紙,又研了一些墨汁,努力地奮筆疾書,而村長在激動過後,帶着屬於他名字的大紙,挨家挨戶,笑眯眯地宣揚,弄得村民們心癢癢,紛紛帶着紙張趕到村長家。
莫顏抿了一口茶水,就覺得這些字越寫越多,一直到手痠麻,她擡起頭,看了一眼門外,差點嚇得跌坐在椅子上,門外,村民們帶着草帽,排起了一條長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緊張,期待,激動等情緒,但是爲了不打擾她,全部屏氣凝神,耐心地等待着。
申時出,万俟玉翎提着一大包藥材進入鬼村,發現村裡一個人都沒有。他心一涼,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一直有人追殺於他,他不在,那些刺客會不會衝着莫顏去了?
想到此,他策馬揚鞭,一陣風一樣來到村長家門前,被眼前的陣勢弄得一愣,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帶上疑惑的情緒。
“神仙,您看看,這是小仙女給小老兒寫的名字。”
村長愛不釋手地抱着那張寫着名字的紙張,這種自我陶醉的狀態已經有一個時辰之久了,見到万俟玉翎,馬上找到知己一般,主動獻上去。
万俟玉翎接過,看了一眼,問道,“她在偏廳,這些人都是來求名字的?”
“是啊,小仙女在您走後不久,就一直給咱們鬼村的百姓寫名字呢,真真是個心善的仙女。”
村長詞窮,不知道如何誇獎,見馬身側掛着好幾包藥材,連忙指揮幾個村民卸下,而万俟玉翎邁着大步走進偏廳,看到的便是低着頭,認真書寫的莫顏。她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寫過村民的名字之後,還會指着名字,重複三遍,讓村民記在心底。
“你回來了?快快幫幫我,我手痠啊!”
莫顏一直在咬牙強忍着,她估摸万俟玉翎也該回來了,等了又等,實在不好意思休息,讓這些村民們失望,一直不停地書寫,她的額角上冒了汗,手臂也痠疼痠疼的。
“好,我來。”
万俟玉翎也不知道是不是着魔了,竟然聽話般地坐在莫顏原來的椅子上,親手爲村民書寫名字,他的字遒勁有力,帶着松竹一般的風骨,又有灑脫不羈之意,每次万俟玉翎寫過之後,莫顏就在旁邊,指着字教會村民。
二人配合默契,張弛有度,一會兒的工夫,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得到了名字的字條。連村裡一個大肚子要生產的婦人,也爲未來肚子裡即將降臨人世的孩兒求了個好名字,她說能讓神仙起名,將來孩兒定是個有福報之人。
申時末,到了晚膳的時辰。村裡上山的獵戶歸來,不但打了兩隻肥肥的山雞,還有一隻野兔子。村民見狀,都說自家做飯香甜,邀請万俟玉翎和莫顏去家裡用餐,還是村長大掌一拍,就在他家,哪也不能去。
村民們回家之後,立刻過來送菜,有一些村長家裡沒有種的,還有幾樣水果,連一直捨不得吃的臘肉,都送了過來,還有在山中採的野蜂蜜,這些淳樸的人,讓莫顏的心暖暖的。
村長兒媳在竈間做晚飯,莫顏把藥材放到院中,立刻犯愁。這些藥材除了青黛是米分末之外,其餘都要研磨,然後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放入鐵鍋之中熬上一個多時辰。
問題是,這些藥材如何研磨,村中只有一頭年邁的老驢,動作極慢,這些生薑根本無法弄成米分末狀。姜的作用可以滋養頭皮,幹鬆帶着淡淡的香味,這幾味藥材,缺一不可。
“可有難處?”
万俟玉翎站在莫顏身後,見她小小的人兒,正蹲着身子,對那些藥材嘆氣。忍不住問出聲來。
“咦?”
莫顏突然站起身,由於用力過猛,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晃悠了幾下,就要向一旁的臺階方向倒去,万俟玉翎見狀,趕緊伸出手,拉出她衣衫的側擺,莫顏便轉了一個圈,埋入他的懷中。
一切很快,只在一瞬間,快到莫顏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她對着万俟玉翎的胸膛摸了摸,很硬,很涼爽,恩,還有很舒服。
手上剛摸了青黛,莫顏的手在白衫上印了一個黑手印。万俟玉翎的臉色一黑,身上冷氣更重,他有潔癖,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身上有任何的污點,連殺人都要掌握好方向和距離,就怕血濺到他的衣衫上。
“這……對不住,不如你脫下來,我幫你洗。”
莫顏臉色泛紅,她突然明白髮生了什麼,趕緊遠離皇叔大人,弄髒了他衣衫等於觸犯禁忌,李德曾經說過,一般這種人都被他家主子扔到樹上。
“無礙。”
万俟玉翎的眼底深處掠過一抹無奈之色,本來以爲二人到傍晚就可以回去,不過看情況,今夜要宿在鬼村。他一件衣裳,從沒有穿兩次的習慣,何況還是被弄髒的。
“不愧是神仙,心胸寬廣。”
天氣陰沉,遠處一片烏雲飛快地移動,看樣子,夜晚興許會下雨,院中的蜻蜓低飛,偶爾傳來兩聲鳥鳴。莫顏做了一個深呼吸,非常虛僞地誇讚了万俟玉翎,她能感覺到對方身上越加冰冷的氣息。
“聽說,有一種功夫叫做內力,能把這些藥材弄成米分末。”
莫顏再次打起万俟玉翎的主意,她嘴角輕輕勾起,掛着甜美的微笑,耍賴道,“藥材是你買回來的,我當時說要米分末,可是這都是成塊的。”
“你確定,你說了?”
万俟玉翎邁着步子上前,他的眼底看不出情緒,如墨一般的黑眸冷冷盯着莫顏,讓她背後一寒,快速地退了兩步。莫顏倒退,万俟玉翎前進,很快,把莫顏逼到牆角處,再無退路。
好漢不吃眼前虧,莫顏很沒骨氣地搖搖頭,皇叔的氣場太過強大,她感覺天昏地暗,四周都在飄雪,而她站在一座雪峰之巔,隨時有被大雪深埋的可能。
“好像,好像是我記錯了。”
莫顏嘿嘿一笑,在心裡問候了万俟玉翎,表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她用手扶着額角,輕蹙眉頭,眼神出浮起一抹水霧,嬌嬌弱弱地道,“自從摔壞了腦子之後,這記性也變差了。”
感覺到四周流動着清風,莫顏身上的壓力驟減,她頓時好了傷疤忘了疼,慫恿万俟玉翎表演內功,將這些藥材變成米分末。
“好。”
万俟玉翎的嗓音清澈,惜字如金,他答應之後,用手抓起地上的布包,打了一個死結,然後騰空扔起包袱,雙掌向前推,對着對面的大樹拍去。
莫顏瞪大眼睛,只看到一個包袱成拋物線,撞到大樹上,自由落體,她提着裙角跑上前,剛剛整整一包的生薑,已經變成細碎的米分末,並且十分均勻。
“砰砰砰……”
万俟玉翎站在原地,看起來很輕鬆,隨手又扔出幾個包裹,困擾莫顏多時的問題,很簡單地被解決了。
“好厲害!”
莫顏快成了星星眼,她想起,很多東西都是要研磨成米分末的,就好比在京都,廚娘做菜的時候,喜歡放花椒粒,而莫顏用膳的時候不喜歡挑,不小心吃在口中麻麻的,她就想念以前做菜用的花椒米分,有了皇叔,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的神器啊!
竈間裡傳來一股香氣,村長的兒媳叫二人用膳,他們一家幾口子把偏廳打掃得乾乾淨淨,擺上幾個小菜,而幾人不敢與貴人同食,一大家子在竈間擠着。
桌上的飯菜十分豐盛,那臘肉被切得薄薄的,炒着翠綠的蒜苗,一大盤農家小炒雞,兔子被燉了湯,還有幾個後院種下的青菜,雖然味道不比酒樓,但是這些物事本來就是天然的,加一些鹽,讓本來的香氣揮發出來,原汁原味,莫顏吃了一大碗飯。
等她揉着肚子之後,發現万俟玉翎一直緊盯着她,她不好意思地解釋,“實在是太餓,而且一會兒還要指揮村民熬藥,今兒晚上爭取讓一部分人先染髮,咱們明早就離開。”
“其實我在想,我可以開一家店,把此作爲秘方。”
莫顏見万俟玉翎不答話,已經習慣了,她一個人自言自語,滿腦子都是銀子。從前想着寫話本賺銀子,因爲二哥去遊歷,便一直拖着,鬼村村民給了她一個提示,自己掌握的偏方,可以爲她帶來財富。
京都那些官員們,尤其是官家夫人最是愛美,上了年紀有白髮,都是讓丫鬟幫着拔下去,都說拔一根長十根,不是沒有道理的,傷害了頭皮的毛囊,本身也損壞頭皮。如果開設一家染髮店,可以想象,那真是財源滾滾來啊!前提是,這個偏方必須保密。
到了酉時,天色越發的昏暗,村民們在晚飯之後,紛紛上門,村長家的院子裡,一時間站了很多村民,小娃子們則是對莫顏和万俟玉翎二人好奇,騎在爹爹的脖子上,不停地盯着二人看。
村長已經帶着幾個漢子在院中支起幾口大鍋,莫顏見村長的兒媳婦做事情麻利,井然有序,就決定把一些偏方的配置等教會她,她整理藥材,一邊整理,一邊對村長的兒媳婦講解。
很快,幾樣米分末被放在大鍋中,火勢很旺,一會兒的工夫,鍋裡便傳來生薑和幹鬆的香味,莫顏用帕子擦擦汗,找了一根木棍攪拌,等木棍被拿出來的時候,外皮已經黑了。
“黑了,黑了!真的黑了,咱們要正常了!”
有的村民眼尖,連連驚叫,一些女人喜極而泣,誰不想和正常人一樣有黑髮,她們等這一天,真是等的太久了!
村長再次痛哭失聲,這一天中,情緒從低谷到雲端,他要用力掐自己,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做夢。村長王寶財帶頭下跪,村民們虔誠地對着莫顏和万俟玉翎磕頭。
莫顏十分不舒服,畢竟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很少受人大禮,記得那會她剛到局裡的法醫隊伍,幫着死者找到真兇,死者的親屬也是對着她下跪磕頭,那個時候,她萬分緊張,差點也跟着跪下去,也是那一件事,讓她發誓,做一個有正義感有良心的人。
万俟玉翎久居高位,對下跪一事完全沒有反應,他的注意力都在莫顏身上,見她十分不安,感到好笑,他甚至不知道,此刻對她的關注,漸漸地增多。
村民們答謝之後,男女老少,手拉着手,在鐵鍋邊上組成幾個圓圈,載歌載舞,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表達喜悅激動的心情,莫顏笑逐顏開,跟着村民一起哼着小調。
一直等到一個時辰之後,火勢減小,慢慢熄滅,鐵鍋中的藥材已經熬好了。村民們纔開始安靜下來,怔怔地盯着一口口大鍋,恨不得跳下去滾上一圈兒。
“咱們染髮,就從村中的小娃開始吧。”
村長生怕藥材不夠,所以他們這些老的退後。村民們沒有意見,聽莫顏說容易弄到衣衫上,特地回家取了乾布斤,搬着自家的小板凳,跟在一旁排隊。
染髮的程序就簡單多了,莫顏用村長的小孫子王小辮做了個示範,村民們很快上手,挑選出十個手腳麻利的婦人,衆人分出十個小分隊,排隊等候染髮。
“我頭髮變黑了,眉毛也黑了!”
第一個染髮的王小辮進到屋中取了銅鏡,高興得大叫。他還小,對這些沒有概念,村裡貨郎來的時候,他看到人家的頭髮和眉毛都是黑色的,覺得很好看,羨慕,後來纔在爹孃的嘴裡得知,他們村叫鬼村,住着天生有缺陷的人,他們不能出村,不然容易被壞人抓起來。
“真的,小辮的辮子黑了呢!”
村民們圍着王小辮,看來看去,都希望自己的頭髮眉毛,馬上變成那麼美麗的黑色。莫顏囑咐衆人,因爲底子不太好,可能第一次染色,不太勻稱,留下幾根白髮,需要分次纔可以。
遠處,刮來一股帶着溼氣的腥風,蓋過了村中野花的香氣。村長王寶財擡頭看了看天色,皺眉道,“鄉親們,看來快下雨了,咱們收拾一下,把大鍋帶到祠堂去,也讓祖先們看看,神仙和仙女救了咱們村子的人!”
衆人再次下跪磕頭離開,村長的兒媳婦說,爲了不影響貴人休息,這個院子就騰出來,讓莫顏別嫌棄,今日他們一家到村民家中借宿一宿。
很快,院子裡村民走了個乾淨,只剩下莫顏和万俟玉翎二人。
“我真沒想到,他們會那麼容易滿足。”
二人站在屋檐下,莫顏輕聲感嘆,其實她不需要他迴應,她想說話,只要有個能傾聽的人便好。在京都,那些有心眼的小姐們整日算計,你踩我,我踩你,勾心鬥角。莫顏不喜歡爭鬥,可若她不時刻提防,就有可能掉入陷阱,失了名節,讓爹孃臉上無光。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万俟玉翎的衣衫迎着風飛舞,背影清瘦而筆直,他對着遠處的天空,輕微嘆息了一聲。去鎮上採買藥材,接到手下人的傳信,皇后薨的消息,終於泄露,那麼未來不出三天,洛祁將會知曉。
天空中,細雨如絲,從屋檐下,透過一絲光亮,莫顏眺望着遠方,鬼村的夜晚,如此寂靜,這雨聲,不過是點綴罷了。
“皇后,薨了。”
万俟玉翎突然轉過身子,居高臨下,他的眉眼清冷,古井無波,似乎地這個消息並不意外。莫顏挑了挑眉,看來,那個算命的老頭說的屬實,這個消息終於被捅了出來。
“那麼,三皇子他……”
莫顏首先想到的是洛祁,二人同車,洛祁也會有非常靠譜的時候,他懷念自己的童年,皇姐洛荷,那是一個非常美貌而又溫柔的女子。
因爲大吳皇貴妃受寵,在後宮得罪不少后妃,那些后妃所出的皇子們擰成一股繩,暗地裡欺負洛祁,他經常受傷而又不敢說,只得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哭。
每次洛荷看到,都會溫柔地爲他塗抹藥膏,並且摸着他的頭,告訴他,他不僅僅是大吳的皇子,未來也是一個男子漢,要頂天立地,不能總是哭鼻子,要強大,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
從此,洛祁就和變了一個人一樣,表面不學無術,背地裡培養心腹。皇后沒有皇子,那麼太子之位,他將有很大的希望。只有站在高位,俯瞰這天下,有權勢,才能保護皇姐和母妃。
可是,計劃總沒有變化快,洛祁得來的,是洛荷到大越和親的消息,那一天下着雨,他跪在父皇的寢宮門口,跪了一天一夜,仍舊無法讓父皇收回成命。父愛,遠比不得利益重要。
洛祁回憶過去,眼神帶着懷念,莫顏能清晰的感受到姐弟之間的深情厚誼,已經猜測到結局的她,無法言語,只能支着頭,默默地傾聽。
“讓他不要意氣用事。”
現在洛祁的處境危險,只要他有任何意外,大越和大吳之間的戰爭都不可避免,大吳那些皇子們蠢蠢欲動,似乎已經聯合周圍小國,正在想辦法攻打大越。
大越只有一個友邦,若是兩國反目,後果相當嚴重,大吳聯合周圍小國,大越被圍困,四面楚歌。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局面。
“如果大越和大吳反目,那將有什麼後果?”
莫顏頭腦一熱,很快冷靜下來,國破家亡,身爲亡國奴,能有什麼好下場?雖然她來自現代,仍舊對大越這個國度有歸屬感,因爲她的親人都在。
“不好說。”
万俟玉翎思索片刻,輕輕搖頭,從前出征,是小國聯合,大吳雖然兩不相幫,可也沒到落井下石的地步,這樣,他一個人應付過來,而現在不同,大越和大吳兵馬相差無幾,可大越連年征戰,國庫空虛,今年南邊水患,更是捉襟見肘,糧草傷藥跟不上補給,很是吃虧。
万俟玉翎分析了眼下的形勢,莫顏心中一涼,未來不單單要保護好虎符,連那個任性的三皇子,都成了她的責任,萬一那位有個三長兩短,大越被滅國,她就間接成了罪人。
“他會想明白。”
對此,万俟玉翎並不擔心。洛祁能有如此勢力,可見也不是傻子。皇后娘娘薨逝,死因不明,到底是不是太后下毒,有待查探,沒準是南邊小國爲了挑撥大越和大吳關係散播的謠言。
“你不要太憂心,我會派人保護於你。”
万俟玉翎所說,莫顏覺得是廢話,怎麼可能不憂心,她身上帶着象徵大越兵權的虎符,還有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大吳三皇子,若是不憂心,她心得多大?要不是其中涉及到爹爹,莫顏真想撂挑子不幹了!
二人一同站裡在屋檐下看雨,莫顏卻沒有那麼輕鬆,她的大腦飛速旋轉,想到很多,有些話,以現在二人的關係,她並不好詢問。
“在邊關打仗,並不輕鬆吧?”
大越的百姓把南平王說得神乎其神,算無遺策,從未失敗過,指揮千軍萬馬,把幾個小國的聯合軍隊打了個落花流水,可他們忽略了時間,這一戰,便是好幾年。
莫顏從沒親歷過戰爭,可她曾經看過戰爭的電視劇,她相信,電視劇裡那些慘烈的鏡頭,不過是冰山一角,不是每個人對死亡都是那麼的無畏。
“恩。”
万俟玉翎應答的聲音很輕,在戰場上,每天都要死人,有可能是敵人,自己人,奸細或者是身邊親近的人,士兵們也從開始的傷感到最後的麻木。
曾經有一段時間,大越的糧草供應不上,士兵們過得很是艱苦,畢竟訓練需要體力,沒有東西吃,用什麼打仗?這纔是最殘酷的現實。
在那段戰爭的歲月,日子可以過得漫長,也可以在眨眼之間,作爲主帥,並沒有什麼特殊待遇,一樣宿在帳篷之中,咀嚼着粗陋的食物,對着地形圖挑燈熬夜,他不是人們傳說的神仙,不會揮揮手就可以翻江倒海,屢立戰功,都是在戰場上廝殺而得,可誰又能理解?
“我沒有看過戰場是什麼樣子,卻可以想象。”
莫顏閉着雙眼,眼前是戰後的血流成河,殘肢斷臂的慘象,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際,戰場上傳來一片片悲慼聲,那些受傷的士兵們正在賣力從死人堆裡爬出,等待人解救。
頭髮花白的老母親,爲了等候參軍的兒子歸鄉,每天都在村口的大樹底下等候,從太陽升起到夕陽西下,每一天帶着希望而去,一次次地失望而歸。戰場上那麼多的人,怎麼可能來得及記錄?一些人,永遠都在聯繫不上的狀態。
“我不喜歡戰爭,也不想。”
莫顏忍住眼淚,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緒,或許,在這個時代,戰爭是不可避免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早晚會有一場戰爭,但絕不是現在。”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圍的小國屢屢對大越挑釁,那麼大越必將以牙還牙,只是眼下內部出了奸細和齷齪,只能先解決內部矛盾。
男人都有一種建功立業,開疆擴土的野心,莫顏正是在万俟玉翎身上感受到,原來芝蘭玉樹的皇叔並不是那麼無慾無求,他有男人的氣概和要爭奪的東西。
大越的皇叔,統領千軍萬馬,早已經功高震主,莫顏不信對於這個威脅,皇上萬俟御風會無動於衷,只要万俟玉翎活着,万俟御風的皇位就不那麼安穩。
“哦,謝謝你在那夜送我的寒玉。”
短暫的沉默之後,莫顏主動發聲,那夜,想必南平王早已經認出了她,只有她一個人一直在裝傻,寒玉貴重,戴在身上,安氣寧神,她覺得有必要說一聲謝謝。
“不用謝我,那是你要的定情信物。”
万俟玉翎調侃了一句,轉頭進入內室,留下莫顏一個人愣在原地,再一次被皇叔來了個驚嚇。
村長家的偏廳在中間,兩側分東西屋,莫顏選了左手邊,她一直睡不着,心裡尋思着,明日見到孃親之後怎麼解釋,若是問起鬼村過夜該如何回答。
窗外的雨勢漸漸地大了起來,雨點密密麻麻地敲擊着窗櫺。莫顏喜歡聽雨的聲音,她坐在油燈旁,側頭聽了一會兒,突然感覺到煩躁,走入偏廳,万俟玉翎也沒有睡,正在桌邊凝思,他的面前,有一個白子黑子圍成的局。
“換了環境,我睡不着,不如咱們下棋吧!”
莫顏見到棋盤,眼神放光,上次就沒過癮,可惜到了菜市口,爲了調查兇案,二人只好停了下來,她嘟囔着道,“來來來,上次就沒分出勝負,咱們殺一盤!”
偏廳只有一張方桌,並四把椅子,沒有多餘之物,牆壁上抹着白灰,角落有些發黴的痕跡,不過很整潔。看的出,村長的兒媳是個勤快人。
“沒分勝負?”
万俟玉翎輕聲發問。上次到底是誰,一直不停地悔棋,以至於打亂他的思路,讓他不得不被她牽着鼻子走的。水平差到那個程度,還一副熱愛棋藝,熱血沸騰的模樣,他萬分佩服。
“你不會是怕了吧?怕我贏了你,一世英名盡毀?”
莫顏及時使用出激將法,前身根本一竅不通,她至少還能走幾步,棋藝都是慢慢磨練出來的,最近她都在看醫書,再說家裡沒有棋譜,全靠自己領悟,她這個水平,那已經很有天分了。
“讓你十個子。”
万俟玉翎無言以對,只好開腔,他想快點結束這盤棋,然後休息一下,或許剛剛到偏廳來,是個錯誤。
莫言再次選擇黑子,因爲黑色鮮明,這次她裝作苦思冥想的模樣,實則不按照套路來,悔棋幾次之後,被万俟玉翎禁止。
“我口渴,倒一杯茶喝。”
眼瞅着,就差一個子兒,莫顏必輸,她轉了轉眼睛,站起身,裝作不小心,一個不注意,碰到棋盤上,頓時,黑子白子散落着,亂了棋局。
“哎呀,怎麼會這樣?看來,我們只有重下了。”
莫顏嘆息一聲,裝作十分後悔的模樣,“剛纔我已經想到一步,絕對可以反敗爲勝,可惜都怪我笨手笨腳的。”
“我可以將棋子復原,恢復原來的位置。”
万俟玉翎黑眸深邃地盯着莫顏,十分不留情面地拆穿,他過目不忘,根本難不倒他。
偏廳裡放着的沙漏,已經顯示現在到了子時,莫顏正在沾沾自喜,突然身子一個趔趄,她打了一個呵欠,繼續耍賴,“真是太疲累了,我去休息了,明兒走的時候喊一聲。”
莫顏扶着腰,走了兩步,回過頭,看到万俟玉翎還在原地靜坐,她不怕死地接了一句,“這次還是沒分出勝負,下次有機會再戰!”
一夜過去,雨過天晴,等莫顏洗漱過後,看到村民們一張張喜悅的臉,他們換了自認爲最好的衣衫,站在村長家的院子門口,老老少少,頭髮眉毛全部成了黑色,看起來精神很多。
“神仙,小仙女!”
衆人異口同聲,村長在前面,再次帶領村民們下跪磕頭,並且準備了很多山裡的土特產,希望給二人帶走。他們鬼村地方偏僻,並沒有什麼好東西,帶的也是大夥兒的心意,粗陋了些,希望二人不要嫌棄。
莫顏知道,鬼村的村民,用他們自己的方式答謝,若是不收下,衆人是會傷心的。人情冷暖,這些人見識的太多,莫顏不忍心讓善良的人們再次受傷,她裝作很欣喜,並且表示,村裡的水土好,種出的梨子非常脆甜。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要到了臨別的時刻。村民們一同站到村口相送,衆人抹着淚,他們舉着寫上自己名字的牌子,揮着手,二人永遠是鬼村的恩人,鬼村的人們會世代記住此恩德。
莫顏不會騎馬,被万俟玉翎拉在身前,二人共乘一騎。她不時地回頭,對着村民們揮手告別,這些可愛的人,希望他們以後不再被世人當做妖怪。
在馬上更加顛簸,莫顏提前放了一個小墊子,她喜歡這種快速如一陣風的感覺,沿途可以看看路邊的風景,比在馬車上舒服得多。
日頭漸漸地升起來,很快到了午時,二人也進了城,按照預計,要到晚膳時分,才能追上賑災的車隊。
“進城了,咱們休息一下吧。”
莫顏的肚子咕嚕咕嚕響了一聲,在馬上風太大,根本無法吃東西,見万俟玉翎停下來,她用水壺中的水洗了一個梨子,咬了幾口,甜得眯了眼睛。
“去前面茶樓,你在此等我半個時辰。”
沒有帶換洗衣物是個失誤,万俟玉翎臉色漆黑地盯着胸前的黑手印,他把莫顏扔到一家茶館,自己去整理行裝。
在南邊,暫時還沒有收到皇后薨的消息,午時茶樓人滿爲患,一些有銀子的閒散人正搖着摺扇,聽小曲兒。莫顏被夥計帶到樓上的雅間,她要了一壺茶水並幾樣點心,耐心等候万俟玉翎。
包間的窗戶打開,便可看到樓下的戲臺,一個梳着麻花辮的姑娘抱着琵琶唱了小曲兒,茶館是正規的消遣場所,歌女賣藝不賣身,她們唱完曲子,等待客人的打賞,方可離開。
“張大姑娘,來首《十八摸》,你會不會?會的話,爺今兒高興,賞你十兩銀子!”
下面的散座,一個矮胖子一臉猥瑣,對着戲臺上的歌女流口水。這裡的歌女多半爲了銀錢,能來此拋頭露面,有什麼名聲,一般在私下裡行爲也不那麼檢點,只要給點銀子,也能摸個小手啥的。
但是這個張大姑娘是個例外,每次唱完,收了銀子立刻離開,溜得很快,他去後門劫了幾次,一直沒看到人。越是得不到,越是心癢難耐,這就是矮胖子目前的心態。
“哈哈,趙爺,您此話當真?”
天下永遠不缺乏好事之徒,唯恐天下不亂,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就看這個潑辣的張大姑娘,願不願意爲銀子折腰。
“哈哈,張大姑娘,這可是賺銀子好機會啊!”
一些看熱鬧的跟着鼓掌起鬨,莫顏也來了興致,不知臺上這位歌女如何應對,到底會不會爲了銀子而忍氣吞聲。
“銀子?十兩?真是不少呢。”
臺上的張大姑娘一雙杏眼,瓜子臉,十七八歲的模樣,長相很標誌,也難怪矮胖子起了調戲之心。
“是啊,給趙爺唱個,看到沒,銀子就是你的!”
有茶博士舉着托盤過來,矮胖子從荷包取下一塊銀錠,剛好是一塊十兩的銀元寶,成色不錯,周圍看戲的人恨不得自己跑臺上唱一出。
“過來!”
張大姑娘對着茶博士招手,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零零散散的,都是碎銀子,大概有十五兩左右,她指着臺下道,“就你,趙胖子,姑娘也有銀子,你來臺上唱十八摸,這銀子就是你的!”
有錢怎麼了,有錢很了不起,就可以踐踏別人的自尊?張大姑娘不信邪,她就想知道,這個該死的猥瑣胖子到底會不會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