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仿察局地下單人牢獄, 全封閉的牆壁,沒有窗戶,沒有欄杆, 神似蜂巢裡的單間, 只不過裝上了無死角的監控和防逃離的高壓電。
黑暗的角落裡縮着一個人影, 坐在地上, 兩隻手腕和脖頸被一條細細的白繩串起, 白繩的末端沒入牆壁內部。
人影坐在地上,雙手和脖子被勒着吊在空中,全身都死氣沉沉地低垂着。
如果是人類, 這個姿勢會勒得他窒息,但他是仿生人, 不需要新鮮空氣, 不需要食物, 只有每天固定從牆壁內嵌的能量板輸送的能量強制性灌入體內,維持着他的生命。
科斯聽見門口驗證通過的聲音, 他擡起頭,外界的光涌入漆黑的房間,斜斜的梯形剛好照亮到他腳底。
天花板應聲亮起,整個房間瞬間充斥在明亮的白光中。
科斯眯起眼,極快地適應了光線, 來者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那個彷彿永遠都不會有一絲波動的, 比鋼鐵還要冷上三分的仿察局執行局長, 漆黑的眸子像是鏡面反射着光, 噠噠的腳步聲漸近,沒有一絲溫度。
貝拉米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脣淡漠地抿着。
“喲,局長大人還記得我,”科斯昂起頭看她,“怎麼?又有什麼問題要問麼?”
“明天你就要被送去研究所了。”貝拉米開口,居然盤腿坐了下來,“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機會只留給有話說的仿生人,”科斯臉龐清秀,只是清秀裡藏了狠毒的怨氣,融在一起變成了讓人脊柱發涼的陰毒。
“我沒有話說,”科斯用力往前,臉一直伸到了離貝拉米只有幾寸的地方,直到脖子上的細繩被繃得筆直,深深嵌入喉結中,“不好意思。”
“他離得也太近了吧!”隔壁房間的宋颯憤憤不平道,“說話就說話,貝拉米又不是聾!”
宋颯三人就在隔壁,佈局和科斯關押的房間完全相同,也是空蕩蕩的四堵牆。
實時3D投影將貝拉米和科斯的所有動作、表情、聲音,全方位無死角地在隔壁展現出來,只有微乎其微的透明感讓宋颯還能辨認出這只是投影而不是現實,否則簡直就像貝拉米在他眼前一般。
宋颯此時饒有興趣地蹲在貝拉米的面前,用手指戳她投影的臉頰,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屁股和科斯的臉來了個“時空重疊”。
貝拉米麪不改色:“你知道塗鴉的內容麼?”
科斯嘆了口氣:“局長,我回答了很多次了。”
貝拉米冷冷地看着他,不說話。
“我不知道。”科斯說。
貝拉米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回答了什麼:“你既然不知道塗鴉是什麼,怎麼幫高袁做事?”
“我把塗鴉送給特定的仿生人,完事了,”科斯稍稍往後退了些許,“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高袁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不信任我。”
“等等這裡有點奇怪不是?”宋颯皺眉,他方纔挪到了一邊,沒再擋着投影。
明明有貝拉米的小臉在一邊,可以想怎麼看就怎麼看,非得要盯着這傢伙的表情琢磨,實在是讓宋颯很煩躁。
他要是變色龍多好?蹲在中間,左眼看貝拉米,右眼看科斯,兩不耽誤。
“哪裡奇怪?”安德里赫問。
“沒什麼。”宋颯若有所思地撐着下巴。
貝拉米步步緊逼:“那麼你都把塗鴉送到誰的手裡了?”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科斯回答得很快,“我就是把東西帶到特定時間特定地點,其他都是高袁自己約的。”
“特定地點包括蜂巢內部,不是麼?”
“那高袁進不去就只能我去了。”
“你不知道要把東西帶給誰,不怕給錯了對象麼?”
“有個簡單的暗號,此外會定位在蜂巢裡特定的地點。”
“一般定位在哪裡,高層還是底層?”
“都有。”
“沒有定過特定的房間麼?”貝拉米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有送到指定單間,那麼屋主身份就可以查明瞭。”
“沒有吧。”
“爲什麼沒有?難道直接送到房間不是合情合理的麼?在公共平臺豈不是會引人注意?”
“我不知道,就是沒有。”科斯咬死了說法,然後往後靠在了牆上,漫無目的地望着天花板,眼珠像是抽掉線的木偶滴溜溜在眼眶裡滾動,拒絕跟貝拉米對視。
貝拉米心平氣和:“你依然拒絕配合。”
“局長,我已經很配合了。”科斯的喉結滾了滾,好像要刺破脖頸薄薄的皮膚。
“從進入仿察局到現在,你的說辭漏洞百出,你的核心芯片受損是既定事實,既然你已經不受基本法則約束,也主觀拒絕配合調查,明天會被送去研究所,這也已經告知你了。”
“啊……好。”科斯仰着頭,垂眼看了看貝拉米。
“我希望你清楚,進入研究所的受損仿生人,再也沒有回來過,甚至連wonderland上的ID都會被銷燬,連在網上都再沒有出現過,”貝拉米平淡的敘述反而是最冷的警告,
“最好的結果是直接被銷燬,而你進入研究所……很有可能會被剖開芯片,轉碼,然後完全解析……或許比生不如死還要更慘烈。”
宛如人類的抽筋拔骨。
“真稀奇啊,局長今天有興致說這麼多話。”科斯扯了扯嘴角,“同情我麼?同情我就放了我。”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貝拉米淡淡道,“如果你能配合提供線索,或許我可以爲你爭取……”
“爭取被銷燬?”科斯嘲諷地笑了,“爭取讓我能完整地去死?您真是貼心又狠心吶。”
“只是從你的角度考慮,兩害相權取其輕,犯過的錯沒人能替你承擔,但至少現在做正確的選擇還不算遲。”貝拉米頓了頓,“我等你一直到今夜二十四點,你還可以再深思一下。”
“不用深思了……”科斯打斷她。
“不用問了!”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科斯擡頭望去,只看到門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沒有識別驗證通過的聲音,彷彿仿察局內部所有的權限都對這個男人無聲開放。
他雙手插着兜,身子斜斜靠在門框上,長腿隨意支棱着,探進半個身子進來,頭髮恰好介於凌亂和有型的邊界上,嘴裡叼着一根細長的淺藍色的電子煙,眼睛是淺淺的焦糖色,半開玩笑地眯着,咧出一個不深不淺的笑容:“貝拉米,老問老問,煩不煩哪?走了走了下班了。”
“局長。”一貫冰冷的貝拉米身上居然露出了恭順而謙卑的神色,利落地起身,微微欠身道。
那就是他聽聞仿察局從不出面的神秘局長?
真正的,幕後的,被人類承認的,分管仿察局,位居貝拉米這個執行局長之上的大人物?
未免太過年輕英俊了些……
科斯的眼風掃過去,將來人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但是不會錯,那種位高權重者倦怠的神色,無所謂的氣質,隨意的舉止,置於所有人之上的權限,舉手投足間籠着的氣場……
最重要的是貝拉米對他的態度。
貝拉米只是個頭看上去人畜無害,但科斯再清楚不過,那是個無論他怎麼耍滑頭都休想矇混過關的尖銳的狠角,他厭惡和貝拉米對視,因爲那雙沒有感情的,冰冷的眼睛,就好像要把人從裡到外割開一般看穿看透。
他栽在了貝拉米手裡……甚至連出賣他的高袁也栽在了貝拉米手裡。
但這樣一個軟硬不吃的人,居然恭敬地衝着來人迎了上去,那人居然還擡手順着毛禿嚕了貝拉米的頭髮,揉成了一團凌亂的黑色捲毛,而貝拉米居然還配合着一動不動,好似很享受一般。
再揉下去你就死定了。
貝拉米背對着科斯,用眼神警告宋颯。
嘿嘿喊聲局長來聽聽?宋颯起了壞心思,手還搭在貝拉米的頭頂,一點點彎腰,湊近了貝拉米的臉,焦糖色的眸子滿是溢出來的笑意,叼在嘴裡的細長的電子煙輕輕碰到了她的臉頰。
【宋颯,一個敢於在貝拉米雷區反覆跳躍的男人,如果他今天沒死,我會很敬重他。】安德里赫在隔壁,靠在牆壁上無死角地欣賞兩人之間無聲的互動,好像能看到目光碰撞在空中激出來的火光。
安德里赫嘖了一聲,回頭學着索婭的語氣:【不過你只會說‘啊小貝拉米扮演溫柔女僕絕對很適合’什麼的……】
安德里赫皺眉,索婭好像沒聽見他說的話,甚至沒注意到宋颯和貝拉米這邊的火花四射。
她站在屋裡的陰影中,靠在牆上,蓬鬆的長髮披散,纖長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胳膊上,長久而無聲地注視着科斯的投影,長而濃密的睫毛低垂,暗紅色的光華內斂。
頭一次,安德里赫發現自己沒能看透那雙總是沒心沒肺的眸子。
“……索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