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宮裡有宴會,我們這些下等宮女雖連瞻望的機會都沒有,但慶幸地是可以一天不幹活,晚上還有宵夜吃,各自窩在房裡守歲。
午夜就將來臨時,一個尖聲地太監忽然出現在門口,告訴我有人找,我詫異地和小梅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是什麼人會在這個時候找我,我問太監,他卻不答。我帶着驚訝跟着太監出門,一路上心裡怦怦而跳,是誰會這麼神秘地來找我?會是我一直想見的人嗎?會是她嗎?她新晉了貴妃怎麼會想到我!
進了一間空置的房間,屋裡只點了兩盞昏暗的油燈。太監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關好了門。
桌前一個黑色的影子站了起來,他一動我才知道那裡有個人,只見他渾身都裹在黑色的斗篷裡,看不清面容,待斗篷上的帽子取下,我驚呼出聲:“劉婕妤?”
她柔柔地眼眸看着我,說不出的楚楚可憐,“綺回,你可好?”
我失望地看了她一樣,“來了這種地方怎麼會好?”
“哎!”她長長嘆了口氣,看了我許久,像是有什麼話說,但又說不出來。
我道:“今晚宮中有宴會,劉婕妤這樣溜出來好麼?你千辛萬苦、偷偷摸摸地來這裡,就是爲了跟我面對面站着嗎?”
她道:“你面容變了很多,心態也變了很多,但是這牙尖嘴利一點兒也沒變。”
“你到底想說什麼?”
她那秋水盈盈的雙瞳帶着憐憫與悲切,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我已經慘到極致,連與我素無交情的她也來可憐我。
劉婕妤終於還是開口了,“本宮在那熱鬧的宴會上,就是忽然想起了你,才偷偷地跑出來的,反正也沒人注意我。”說到這,她有些爲自己傷心,她試探地看了我一眼,道:“有些話,我還是想說,你的處境比我可憐千倍百倍,如果我不將事情告訴你,我的良心難安啊!”
我冷笑道:“你突然說出這些話,突然對我這麼好,我的心也不安啊!”
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要說的。那日我閒來無事就讓宮女彩盈陪着,四處閒逛,不巧就逛到了收放貢品的珍寶閣,我瞧見……我瞧見徐昭儀身邊的宮女湘雨不知怎麼賄賂了侍衛,偷偷摸進了珍寶閣,當時我知覺的她行爲詭秘,有些奇怪,也未作細想,可自從你被冤枉後,我就越想越不對勁。還有,當時我和彩盈躲了起來,正當湘雨出來時,德妃娘娘身邊的一個小宮女剛好從另一邊走來撞見了湘雨,沒想到就在你出事那天,那小宮女莫名其妙的死了……德妃娘娘素來不喜多事,更何況她也不知道其中內情,那小宮女也草草安葬,可是……我知道啊,我知道她爲什麼會死!”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劉婕妤的話如利刀挖進了我的心裡,本來已經心如止水只盼望出宮的我,那層傷疤又被揭起,還刺得更深。殘忍的事情扼殺了我心中最後一點希望,我朝她大吼着,雙手捂住了耳朵,拼命地搖着頭。
她卻還在說着,“我……我人微言輕,實在是說不上什麼話,況且當時我說出來也不一定有人相信我,皇上……那麼寵愛徐貴妃,怎麼會相信我的話?而且還有可能覺得是我在冤枉徐貴妃。”
我朝她吼道:“你不覺得你現在對我說這些話很殘忍嗎?”
她道:“殘忍嗎?難道看着你被冤枉了你還不知道冤枉你的人是誰,看着你因爲別人的陷害每日都坐着苦工,這樣就不殘忍嗎?”
我用力地捂住耳朵,乾涸的眼淚又唰唰地流出,“不!我不要聽!你不要再說了!”
她走過來,用力掰開了我的手,低頭道:“你看看你的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你看看你原本姣好的面容現在是什麼樣子?你還說我殘忍?你好好想想,你被帶走的那一天,你對着徐貴妃哀求,她是什麼表情?這些日子以來,她看來看過你嗎?她現在正懷着龍種享受着一切榮華富貴,她計謀得逞後早就把你拋諸腦後了!”
我抱着雙膝,哭倒在地,“你爲什麼要來告訴我?我寧願永遠都不知道!”原本便想了很多,只認爲她是自私,爲了求得自保,不惜與我撇清關係,毫不顧念姐妹之情,當然我也埋怨傷心過,將她的不是一遍遍在心中數落,我已經說服自己她就是那樣的人了,現在劉婕妤向我走來,推倒了她以往的過錯,重新造了一個更讓我心寒、心痛的她,可是……我寧願都不知道啊!
原來姐妹之情在她心裡從來都是不存在的,我只是個利用完了就可以丟棄的棋子。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
劉婕妤蹲下身來,輕聲道:“我知道你現在也惱恨我,怨我不該告訴你,但是……這些話我不得不說,你就當是我自私吧,爲了自己好受,不惜讓你如此難受!可是你願意就這樣了此殘生嗎?讓冤枉你的、陷害你的過着好日子嗎?好了,我話就到這裡了,你願不願意相信都由你,我走了!”
我慢慢地擡起頭來,抹乾淨了臉上的淚珠,“我憑什麼信你?你我的交情值得你告訴我這些嗎?”
她手扶着門把,轉過頭來,“我知道你會有此一問,據我估計,趙妃雖然表面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一定也知道些什麼,你可以想辦法向她求證!”她打開門,重新戴上了帽子,裹好了斗篷,直到身體都隱入黑暗中,才走進了夜色裡。
姐姐、徐昭儀、徐貴妃、花蕊夫人,我是從未真正認識過你麼?若是劉婕妤的話屬實,你要我如何做?我曾經爲了你,覺得接近孟昶都會良心不安,我曾經爲了你的一句話,認定了高彥儔,我曾經會爲了你的安排,謀劃着出宮。
可是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知道我聰明不如你,美貌不如你,什麼都不如你,可我心裡是一直敬愛你的啊!這種傷痛如此之深,如果事實證明是你害的我,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小梅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僵坐在地上很久了。她焦急地扶起失魂落魄的我,揉着我身上,問道:“怎麼了?你見了什麼人啊?”
我茫然地搖搖頭,“我冷!”小梅擁緊了我,將我帶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