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正二十一年，蜀國越來越安寧，孟昶也越來越愛玩樂，類似於水鞦韆①這樣的活動，每年夏天都要舉行一次，宮裡宴請了各個王公貴族，大臣家眷參見。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安靜乖巧的玄寶。
高彥儔帶了我和霜合、子謙入宮，我事先帶好面紗，洋裝臉上出疹子，也避免說話。
徐阿琭安排女眷的位置與她接近，此外還有王昭遠的夫人杜冰兒，她正嘰嘰喳喳地與我攀談：“喲！媛姐姐，你的臉問題大嗎？……你的女兒好可愛啊！是嗎？這不是你的兒子，是彭校尉的？真乖！”看來王昭遠待她不錯。
我一一答着，儘量話語簡短，韓書真在另一側，舉起酒杯向我遙遙敬來，她生的小公主已經十歲啦，是個活潑的性子，在席間不得安寧，她見衆人都在關注從鞦韆上翻跟斗到水裡的人，便離了席，帶了小公主到我們這邊來。
玄喆看到霜合和子謙打打鬧鬧一臉羨慕，而霜合也不甘於遠距離觀看，嚷着和子謙一起到船頭上去，玄喆叫了她一聲，看看母親，又垂下了頭，霜合看了看徐阿琭，“姨娘？”
徐阿琭點點頭，霜合拉過玄寶的手道：“寶哥哥，我們一塊兒去吧！”
韓書真道：“康寧，去帶着弟弟妹妹！”小公主早不願在這裡待着，和霜合他們一溜煙兒地跑了。
遠處孟昶身邊正倚着李昭儀，只要有人跳得好，她便拍掌大叫着：“好！”而孟昶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他偶爾會看向徐阿琭，眼睛一如往昔，卻好像少了一些什麼……
半月後的夜晚，我急匆匆帶着面紗入宮，心裡的忐忑更甚於但是聽到徐阿琭小產時。如果玄寶沒了，她會怎麼樣？會崩潰嗎？我不敢想象，只有不斷地加快腳步。
這幾個月來的夜晚，我每夜都跪在庭中祈求：“老天爺，請你千萬千萬不要帶走玄寶，您要如何懲罰我都沒有關係，請你不要帶走玄寶，他是姐姐的命啊！”
可是老天爺沒有聽到我的請求。
玄寶冰冷的身子躺在徐阿琭的懷裡，比我以往見他時安靜的樣子更加安靜，瞧着他蒼白的臉龐，我也覺得自己要窒息了，腳步踉蹌，跌坐在椅子上，臉面紗滑落了也不知道。
徐阿琭跪坐在牀上，摟着玄寶的身子，眼淚一顆顆的滴落，打在玄寶的臉上，可是就是沒有聲音，一點哭聲都沒有，看着她萬念俱灰的容顏，我真的很想身邊就有一把刀子，能夠插進我的胸膛，用我的血去溫暖玄寶冰冷的身子。
孟昶跪在牀榻前，一遍一遍地撫摸玄寶的臉，臉上的悲痛比任何父親更甚，這個是徐阿琭盼望已久的孩子，也是他盼望已久的孩子，七歲的生命根本還不能磨平他們當年的傷痛。
“真的是你！”一個冰冷刺骨的聲音進入我的耳朵。
我擡頭看去，有些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是她，是丹丹！一直就恨我的丹丹，她的恨從來都沒有錯。
我噗通一聲朝她跪了下來，“現在我就在你的面前，爲你的主子雪恨吧！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嗎？”
她恨恨的說：“是！我一直很恨你！可是……就算殺了你又有什麼錯？兩個皇子會回來嗎？”她朝我的身上打來，很痛，卻沒有此刻我的心痛。
我伏在地上痛哭着，此刻，只有我還能夠爲他們哭出來，徐阿琭卻淡淡地近乎麻木地說：“丹丹，住手！”
我呆呆地看着她，看着玄寶，低低地說：“姐姐，對不起！這輩子你欠了你太多太多，就是死也償還不了了……”
她沒有說話，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了，無言的哀默讓整個玉宸殿像是地獄般的死寂。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回家的。
“娘，寶哥哥還好嗎？”霜合站在走廊裡，哀傷地看向我。
我看着她稚嫩的小臉上滿是擔憂，想起了玄寶那張平靜解脫的俊秀面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把抱住霜合，身子顫抖不已，心裡滿滿的都是自責。
那麼乖巧懂事的孩子，就這麼沒了，老天爺怎麼這麼不公平，你已經奪走了她一個孩子，爲什麼這個孩子也要奪走？我深深地埋怨自己，要不是當年自己親手送去的那碗藥，姐姐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會流掉，要不是那碗藥讓姐姐留下了病根，她的身子比誰都要好，玄寶也不會自孃胎裡就帶了病，也就不會死了。追根究底都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她，害了玄寶，都是我的錯！
我哭地越發厲害，霜合被我嚇着了，體貼地輕輕拍打着我的背，她小小的身子被我抱的緊緊的，她怯怯的問：“娘，寶哥哥沒有事吧？你纔去看了他的，不是嗎？他怎麼樣了？”
“玄寶……他……沒了！”我知道這個事實很殘忍，卻不想騙她，但也不知道過早地讓她認識到死亡到底對不對。
她用力地掙脫了我的懷抱，淚眼朦朧，帶着哭腔的聲音道：“不！不會的！娘你一定弄錯了，寶哥哥他怎麼會死？我答應了他，等他好一點的時候，我就進宮給他讀書聽，他也答應了我，會陪我一起放風箏，一起去掏蛐蛐，還有……還有……我盪鞦韆的時候，他總是推不高，他說等他身體調養好了，有力氣了，會讓我蕩地好高好高的……對了，他還要向爹爹學一套劍法呢！這些他通通都還沒有做……他……他怎麼會死呢？娘……寶哥哥不會死的！”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已經哽咽，最後乾脆放聲大哭，她看着我的表情，便已絕望。
高彥儔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們的身側，他用他寬闊的臂膀將我們母女兩個擁入懷中，霜合像抓住一顆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胳膊，帶着希冀問道：“爹，寶哥哥不會死的？對不對？娘一定在和我開玩笑，她總是嚇唬我，就像上次我不認真寫字，她嚇唬我長大會嫁不出去一樣，對不對？”
高彥儔緊緊地摟住她，輕輕將她臉上的淚水抹去，柔聲道：“傻孩子啊……玄寶當然不會死，因爲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你閉上眼睛，能看到玄寶的樣貌、笑容嗎？能聽到玄寶的聲音嗎？”
霜合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能看到他的樣子，也聽得見他的聲音！”
高彥儔點點頭道：“那就是了，他是世上最聰明可愛的孩子不是嗎？上天喜愛他，不願他在塵世受苦，於是早早地召喚他去當仙童了。以後你想他了時，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他！”
霜合停止了哭泣，天真地看着她的父親，道：“真的嗎？在天上他就可以不用生病，不用吃藥了嗎？”
高彥儔笑笑，“當然是真的！”
霜合也開心地一笑，“那我知道了！”她雖然臉上有笑，眼睛裡卻只是哀傷，乖乖地靠在高彥儔的懷裡，閉上了眼睛，笑容在她的臉上消失，眉頭緊鎖，她漸漸沉睡過去，魚麗走過來，將她抱回房去安睡。
我依舊依偎在高彥儔懷中哭泣，強烈地悲傷永無止境，就像濤水一般，一波波涌上來，又瀰漫開去，淚水浸溼了他的衣襟，我哽咽道：“彥儔……那麼可愛的孩子，怎麼會死呢？他才七歲啊……那麼小……聽姐姐說，他已經會背四書五經了，爲什麼……有時候，我寧願死的是自己！”
“噓！”他止住我的話，輕聲道：“不要讓自己永遠陷在自責裡，當初就算你不去送拿碗藥，那碗藥還是會有人送去的！”
“可是……若不是我送，姐姐不一定會喝啊！總之，都是我……”
我抽抽噎噎地哭泣，亂了他的心，他更加緊地擁着我，頭抵在我的額頭，憐惜地說：“我不許你這麼說，你也只是被人利用，若是你犯下了什麼不可挽回的罪孽，我也願意與你一起承擔！”
我靠着他，彷彿靠着我所有的一切，他就是我的天，我賴以依存的力量，若是如今沒有他和霜合，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撐下去。
幾日後，早夭的玄喆被封爲青州大都督，追封遂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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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水鞦韆是中國古代水上運動之一。跳水與盪鞦韆相結合。似今跳水運動。在綵船船頭立秋千，盪鞦韆時有鼓樂伴奏，當擺到幾乎與頂架橫木相平時，人體脫離鞦韆翻跟斗擲身入水。現在奧運會上看到的花樣跳水體育項目並不是西方人的發明，而是中國人的創舉。早在中國休閒娛樂內容最爲繁榮的宋朝，就已經風靡全國，成爲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都十分喜歡的體育運動項目。當時這項運動有個文雅的名字--水鞦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