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時,天已黑了,屋子裡沒有一個人,我有些茫然地看着窗戶,想着魚麗什麼時候過來叫我去吃飯,我怎麼就睡到了天黑?忽然心中一痛,什麼都想了起來,“魚麗……霜合……”我慌忙下牀,打開門往外衝去。
有侍衛守在門口,立即攔住了我,“夫人,你要休息,不能出去!”
“我要去找魚麗,她和彭巖還在那草地裡睡着……還有霜合……”
“放心吧,夫人!將軍已經帶着一百精兵,前往樹林了!”
“彥儔去了?”我愣愣地看着面目模糊的士兵,點了點頭,腳步虛浮地去了魚麗房裡,我要去等着她回來。
高彥儔在黎明時回來了,一臉憔悴,眼睛通紅,顯然已經哭過了,我瞧向他的身後,架子上擡着人是魚麗和彭巖,他們緊緊相擁,長箭刺穿了他也刺穿了她,沒有人能再把他們分開。
子謙沖了過來,哭喊了一會兒,便默默地垂着淚。他小小年紀便要承受失去雙親之痛,見者莫不爲之可憐。
我想起了霜合,下落不明的她現在是什麼情況,會捱餓嗎?會受凍嗎?會受人欺負嗎?她自出生便受盡寵愛,更從未如此長時間的離開過我們身邊,這樣的苦她受得了嗎?
心裡悽惶,天際也變得灰暗了。
仵作上來道:“要爲他們清理身子嗎?”
高彥儔看向我,我向擔架走去,“不用,這樣就好!我會爲他們收拾東西作爲陪葬品!”最後一個字已經梗在了喉嚨裡,這個聲音分明都不是自己的了。
高彥儔走過來,扶着我的肩膀,“你還好嗎?”我點點頭,想說些什麼證明自己還承受得住,可是一開口就是破碎的嗓音,我忽然看向他,“霜合……”
他眉目深鎖,口中卻在安慰着我,“你放心!她沒事!我一定會想辦法!”
我安下心來,他說能救出來就一定能救出來。
將軍府的大廳設做了靈堂,魚麗和彭巖合睡在一口棺材裡。我們都換上了麻衣,子謙跪在靈前燒着紙錢,默默垂淚。我看着毫無生氣的棺材,想着他們幾日前還在跟我開着玩笑,笑着跟我說將霜合給他們做兒媳婦兒,可是今日我再也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
我轉身進了魚麗的和彭巖的房間。他們是什麼時候互相喜歡的呢?可能就開始在彭巖拿着刀想要殺我的時候吧!魚麗的大膽無懼可能就在那一剎那俘獲了彭巖的心,彭巖的耿直率性也慢慢走進了魚麗的心,他們一個憨厚,一個機敏,真的是絕好的一對!
以前,淑妃的恩情是佔據了魚麗心裡的全部,自從有了彭巖,從未經歷過愛情的她,彭巖便成了她的全部……越是回想,越是覺得難過。
我坐在魚麗的梳妝檯上,想着她以前在這裡梳妝,眉如春黛,脣如點砂,肌膚如雪。我將懷中高彥儔拾回來的包裹放在梳妝檯上,裡面是一些衣物和碎銀,還有一個首飾盒,我伸手慢慢拂過她的首飾盒,她以前很是寶貴,從不讓我碰,我猶豫了一下,緩緩打開來。
入眼的只是一些尋常的朱釵,我隨手拿起一些看了看又放下來,眼睛剛剛移開,忽然覺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拉扯着我低頭看去,不錯,只是一些尋常的朱釵,而且都很眼熟,應該是魚麗經常戴的。
我的眼睛卻瞬間定住了,顫抖着手拿起其中一支,是用來束髮的扭絲金釵,是我最喜歡用的一種,但是這種樣式有些特別,上面嵌着一排紅色寶石。因爲是在我封了安宸之後才用的裝束,所以如今還記憶猶新,這是我多年前丟失的一支,丟失在了青城山矮松林的雪地裡!
我瞬間恍然大悟,知道爲什麼當時在矮鬆之前魚麗突然住口不再說下去,她一定是無意間在雪地裡看到了我的金釵,是我和高彥儔從坡上翻滾下去時從我頭髮上脫落的。也許當時她口中要說出的名字就是孟昶,若是我當時就聽見了,之後也不必兜兜轉轉那麼久了。
她一早便知道了我開始懷疑她,可是她始終不留下一點端倪,還是處處維護着我。
我手裡捏着扭絲金釵,無意識地把玩扭轉,良久,嘆了一口氣,將它放入了魚麗的首飾盒裡。
背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他們的腳步聲就如他們的模樣、聲音一樣早已存在心中。
高彥儔從我身後擁住我,下巴擱在我的頸間,低低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倦極了的感覺,低低地問:“你怪她嗎?”
我搖了搖頭,淺淺一笑,“魚麗……她看似沉着穩定,可是心裡卻固執地要命,爲了她心中認定的事更不惜孤注一擲,這就是我認識的魚麗……當初,爲了我刀刺手臂是這樣,爲了不連累彭巖以死相逼是這樣……你說當年矮鬆前的那一下雷擊,若是魚麗跑快一點,會不會抱着淑妃一起死?”
他嘆了一口氣,靜默良久,“你很懂她,但子謙會怪她嗎?他很傷心,卻又不願大家可憐他!”
“也許現在是怪的,可是時間久了,他一定會明白的!魚麗的前半生恩情大於一切,對皇上的忠,對我的義,都是以恩於前提;如今是愛情大於一切,彭巖在她的生命中代表了什麼?也許只有她心裡最清楚!可我認爲那是一個轉折,從一種情過渡到另一種情,那是魚麗一生中都沒有經歷過的情,一但開始,便如狂風巨浪洶涌而來,牢牢地困住了魚麗。這種生死跟隨的情你我都懂,可是子謙還不懂,但他總有一天會懂的!或許魚麗這樣做對他很不公平,但這就是一個真真實實的我們認識的魚麗!我們都不知道一個人在一念之間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也許一念之差,就會衍生出不同的變故!這就是魚麗在一念之間做的決定,不管是怎樣的,我都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又豈會怪她?”
他的身子有些輕微的顫抖,我轉過身來看他,見他眉頭緊皺,正在凝神細思,我輕聲問:“你在想什麼?”
他看向我,小心地問:“若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我心頭一緊,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若是我,會怎麼樣呢?我幻想自己當時是魚麗,我會不會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是否拋得下霜合,是否不顧一切甘心赴死?可是越想卻是越害怕,害怕到心裡無法思考,只覺得痛,深入骨髓,恐怕我會和魚麗一樣的選擇!
高彥儔仔細地觀察着我的表情,面色越來越凝重,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語氣急迫,“答應我,無論我發生什麼事,你都要活下去了,爲了我對你的愛,爲了我們對霜合的愛活下去。你一定要答應我,聽到了嗎?”
他抓着我的手很疼,是用盡了全力,眼裡帶着期盼,害怕我說一個不字,可是我只覺得心中酸楚,不敢想象失去他的那一天,二十幾年的相伴,一切都已經融入我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已近四十五歲的他臉上沒有一絲蒼老,俊逸猶如當年,只是越見成熟,而如今三十九歲的我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有些自私的任性女孩,他將我的自卑感都磨平了,雖然時常還是喜歡和孩子玩鬧,可我已覺得我是個合格的妻子和母親。
淚,漸漸的涌上來,我抱住他,不斷地搖着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他捧着我的臉,認真地看着我,帶着一絲緊張道:“你一定答應我!我不需要你爲我殉情,我們的愛不需要用它來證明!不管別人如何選擇,但我希望你活下去!若是用死則同襟作爲一切愛意的歸宿那不是太狹隘了嗎?你只要好好的活着,照顧好霜合就是將我們的愛延續下去,還記得霜合的合字嗎,我們不是說過要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嗎?你忍心霜合孤苦一人嗎?我就算死了,心也是和你們永遠在一起的!”
我點頭,雖然並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照着他說的話辦,可我不想看到此時已筋疲力盡的他再爲了我和霜合而傷心,“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可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遵守這個約定!”
他將我的頭埋入他的胸口,“答應就好!我知道你一定會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