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顧穎初坐在潔白病房裡的牀上,手裡捧着一碗熱騰騰的紅棗桂圓茶,她明淨澄澈的眸子卻在氤氳的霧氣裡顯得模糊不清。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電光火石般,她不過是上場前在下樓梯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被陳曼麗攙着回了化妝間,就開始劇烈的腹痛,後來才意識到自己流產了。
她今年二十一歲,自己不過還是個孩子。所以,她絲毫沒有意識到,不斷涌出的血,就是她和黃濟安的孩子。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就失去了他。
後來,再後來。她的頭有些疼痛,她只記得自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站在面前,然後就什麼也記不得了。但是隱隱約約的,彷彿睡夢中有人抱着她,對她說:“沒事。”那聲音很溫柔,那懷抱很溫暖。
“顧小姐,好些了嗎?三爺遣我來看看您。”病房門口出現一個婦人的身影,顧穎初猛地回過神來,一顆心便沉了下去。
來的是黃宅管家蘇容,也就是黃濟安最忠心耿耿的僕人之一,蘇媽。
蘇媽是個極其精明能幹的上海婦人,她早年喪夫,也曾窮困潦倒。後來被黃濟安無意中發現,救濟了她一陣子。蘇媽不願意白白受他的恩,就自己找上門來要做管家。
那年頭即使有女人做管家,也是幫襯幫襯丈夫而已,不過在“離經叛道”的海歸黃三爺的宅邸裡,也是正常的事。
顧穎初擡眼,見蘇媽依舊是一身乾淨的藏藍色花底小襖,一絲不苟的元寶髻邊彎了一排素素的小白花,狹長的眼睛透出不溫不火的神色來。
“嗯,好很多了。勞三爺掛念。”顧穎初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不那麼冷,卻反而怪怪的。
畢竟,自己和他縱使沒有情分,也不至於連孩子沒了卻只遣個下人不痛不癢地來“問候”。
“那好。對了,黃三爺還吩咐我告訴您,如果沒有大礙的話,四天之後的外灘瓊花展別忘記了,屆時司機會到百樂門來接您的。”
顧穎初捧碗的手顫抖了一下。
黃濟安,你待我,就絕情至此麼。
隨即還是不得不綻開一個笑容:“知道了。”
寶成洋行的總經理辦公室裡,黃濟安眉頭緊鎖地看着周藍。後者則低着頭垂手立着一言不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黃濟安聲線依舊平淡,只是眼中的怒氣早已到了不可復加的地步。
“是……是旗昌洋行的秦總……插手……都買了……”周藍怯怯地答道,“是……是我沒想到……”
“蠢才!”黃濟安狠狠掐掉菸頭,“這麼點事都辦不好,怪不得在百樂門熬了十年都還是個打雜的。”
最後一句話似乎戳中了什麼,周藍的眉心跳動了一下,不過很快被他再次恭敬而歉意的一個鞠躬壓了下去:“是是……下次不會了……”
“下次?”黃濟安冷笑一聲,周藍脊背一顫,“你覺得還有下次麼?”
棱角分明的手按響鈴鐺:“好了,我跟周先生的交易取消。社長的空位還是撥給首昭吧,送客。”
周藍悻悻然出了辦公室,不經意攥緊了拳頭,濃眉緊縮。他伸手壓低了帽檐以遮住扭曲猙獰的臉。
你們讓我受過的屈辱嚥下的痛苦,來日必定加倍償還。
他想到這裡,不禁加快了腳步。
黃濟安自然地吐出淡藍色的菸圈,目光卻是沉鬱的。
計劃的事情沒有達到預計的效果縱然讓他失望,不過,那個孩子的失去倒還是讓他有些不安。
畢竟當初他挑中年輕飽滿如春花的顧穎初,就是因爲,他想給自己和李霏這樁冠冕堂皇的婚姻,最後添上一個孩子,堵住李家小姐的嘴,也堵住所有人的嘴。
顧穎初那麼聰明,選她是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