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灘公園回來後的足足一週,顧穎初都沒有去百樂門。她原本便是人盡皆知的“有主顧”的人,是否出場不過看她的興致。但是宋鼎聲卻沒有輕易地答應她提出的一個月假期。
“顧穎初,你要想清楚,一個月之後,這百樂門,想必便是陳曼麗的天下了。屆時……”宋鼎聲輕鬆地掐滅菸頭,聲音卻沒有那麼自然。
“我知道,”顧穎初低下頭煩躁地看着一身鵝黃色的衣裳,“可是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宋鼎聲眯起眼,轉頭輕聲道:“黃先生心也太急了點吧,你剛剛引產,再懷上的機率那麼小,根本不必要用你已經打起來的名聲去賭。”
顧穎初聲音有些顫抖,精緻的面孔上再不復平日甜美自然的笑容,隱隱有些悽然:“他不需要我的名聲,只要一個孩子,就夠了。”
“然後呢?”宋鼎聲猛然轉身,目光中複雜的東西看不清楚,“顧穎初,你要明白自己爲誰活着。”
她沉默片刻,許久擡起頭來:“兩個星期後我會回來。”旋而起身離開宋鼎聲的辦公室。
宋鼎聲看她漸行漸遠的背影,長嘆一聲,自古紅顏多薄命。
顧穎初說完便咬着脣一言不發,黃濟安臉一沉:“百樂門有什麼好稀罕的,到時候你真的生了孩子,我自然會納你爲側室,還需要什麼名氣?”
她低下頭去,不看黃濟安陰晴不定的臉。黃濟安見她不語,眼中水光粼粼似要落淚,心頭微酸,旋而換了溫和的語氣:“下週便是你生辰,我給你在裕華園訂了酒席。”
顧穎初擡頭,再次露出清淺的渦影。
自然,她還是暫時離不開這些的。
彼時陳湛依舊埋在他的書裡過日子。他今年二十三,不是滴酒不沾的人,但從不借酒消愁,只是靜靜地翻着書,做着那個夢,安靜得讓人害怕。
彼時秦柳卻是度日如年。她以爲那次瓊花展是陳湛提親的契機,又爲了那句挽留心顫不已,沒想到再一次被遺忘。
裕華園⑴是當年上海灘最大的酒店之一,同樣坐落於黃浦江畔,黃三爺此次的張揚操辦,令人吃驚。
特別是,黃太太,李霏。
“簾青,今年的西海棠怎麼稀稀落落的?”黃宅。說話的女子身着絳色沃裙,那陳舊的顏色在斑駁的陽光裡愈發顯得死氣沉沉。只是她身材高挑,於頎長中有些遺世獨立的意味。她的顴骨極高,鼻樑又極挺,便更有大家族掌權者的感覺。
“回奶奶,今年的肥訂的晚了。”被喚做簾青的丫鬟垂手立着,語氣中卻透着淡淡的不甘,“爺寵那個狐狸精,管家的也就向着她,哪裡還記得奶奶要的肥呢……”
李霏止住她:“不要這樣說。”
“可是奶奶不能這樣委屈一輩子啊!來日要是她被納進來,奶奶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
清脆響亮的一記耳光。
“你給我記住,不管她怎麼樣,我永遠都是黃家的三太太,寶成洋行唯一的女主人,三爺唯一的妻子。誰也不能動搖。”她轉身,背影亦是決絕。
我是靠着傲氣生存的人,三爺,你不許我靜好歲月,連我那一絲絲可憐卑微的驕縱,也要一併收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