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鼎聲再一次驚醒。
夢裡她的雙眸附着一層水霧，他們看不清彼此，他卻感到了她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種深入骨髓的，烙印於生命裡的疼痛。他終身難忘。
視線淡出。
巴黎的天很藍。懿瀟雪白的連衣裙寬大的荷葉邊被風輕吻，翩然浮動。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我們結婚吧。”
她只是笑，抿着脣不語。
時光被歲月揉碎。前者被用來紀念，後者則長於計數。
縱使宋衿的一切再像她，像她安靜如水的性子，像她黑不見底的眸子，宋鼎聲始終念着，悔着。
從榮豐回來的三個月後，陳仁澤逝世。
陳湛看着報紙上的訃告，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
而他不清楚的是，陳澈，業已死亡。
所以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痛？悔？還是快意？恐怕都沒有了罷。陳湛鬆了鬆嘴角。
只剩下漠然了。
然而事情沒有這樣結束的。
關於那座德式洋樓，以及陳家父子欠下的債，誰來負責？輿論的矛頭直指陳湛。甚至還有好事者，一併將前不久重病臥牀的秦建樹拉了進來，說是秦老爺與其女斷絕關係，那麼他的遺產又將如何處置？
那日下大雨，鋪天蓋地的雨。陳湛隨手取了一把油紙傘撐開，卻發現傘骨已斷了兩根。暮春仍有絲絲寒意，碩大的雨珠砸落在身上有清晰的痛感。他索性將傘一拋，整個人浸於潮溼氤氳的空氣之中。
那些人不知是從何處涌出來的。
“陳少爺，您是否已經做好繼承您父親遺產並承擔債務的準備？”
“你與旗昌洋行秦小姐的婚約還作數嗎？”
“請問你目前有多少積蓄？是否決定重振榮豐呢？”
鎂光照相機“咔嚓”一聲輕響，陳湛停住腳步。
雨突然止住了。
必須給他們一個答案。堅定地、清晰地。
“陳湛這一輩子，都與榮豐百貨的陳氏再無瓜葛，更和旗昌洋行沒有任何關係！”
那聲音被水汽包圍氤氳，卻在寂寥陰霾的天空下，顯得異常堅定清晰。
只是陳湛沒有察覺，重重人羣之外，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下，那一抹如晨霧般輕靈的身影。
顧穎初勾起嘴角，目光裡是閃爍如星子的溫暖。
這是陳湛對這個繁花似錦的塵世，最擲地有聲的答案。
那麼，關於她的答案呢？
顧穎初沒有急於上前，轉身翩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