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站在甲板上,秋季陰冷的風劈面而來。
他如今是第88師的一員。因了剛入伍時出衆的表現,起初被調入國民**警衛部隊,然而這與他抗日報國的志向實不相符。所幸的是,輾轉近年,他再次回到上海,參加一場決定國運的戰役。
後來,人們把這場抗日戰爭中規模最大,戰鬥最慘烈的戰役,稱作“淞滬會戰”。這一次失敗,成爲了南京那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的***。而夏辰的名字,亦留在了“淞滬會戰烈士紀念碑”上。
當然,這都是後話。
寶成洋行。
“你回來了,這很好。母親臥牀多時了,給她沖沖喜。”黃濟安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他清楚得很,眼前這個女子是雲霞,抓不住,就會消散。
“什麼叫做沖喜,我不懂。”顧穎初略擡了擡臉,“我是來跟三爺告別的。”
黃濟安沒有接話,按了一下鈴鐺。蘇媽出現在門口,笑容滿面道:“姨奶奶隨我去試下婚服罷。”
語畢,蘇媽欲伸手去拉顧穎初,卻被黃濟安的一個眼神止住了動作。
他示意蘇媽停下,旋而轉頭注視着街角一身青衫的人,語氣輕緩,卻帶了幾分玩味:“有稀客來了呢,蘇媽,把外套拿上,下樓會客。”
蘇媽是伶俐過頭的人,忙堆了笑道:“是。”隨即頗有深意地看了顧穎初一眼,那目光太過犀利,讓顧穎初不禁心下一寒。她低頭看着自己頸上的玉箜篌,忽然記起來之前陳湛的目光,攜了幾絲複雜的意味,卻澄澈如璧。
“陳湛,我們是不是該談談。”
他回頭,身後徐徐吐出菸圈的黃濟安大步走來,臉上居然帶着笑意。
陳湛迎上他的目光,絲毫沒有懼意:“黃先生,我和顧穎初已經訂了婚約。”
“哦,這麼快。”黃濟安回頭看看急急忙忙下樓的女子,她分明一襲綠裙,卻有那麼一抹鵝黃色,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一瞬間,他開始迷惘。
所以,顧穎初,你也要,離開了?
不,不行。
“是的。我想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談的。只是來告知黃先生一聲,從此之後顧穎初和黃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沒有任何關係?”黃濟安嗤笑一聲,突然看着已立在陳湛身邊的顧穎初,語氣忽轉冰冷,“顧穎初,我記得好像是你主動要做我情婦的。”
“黃三爺記差了吧。”陳湛回頭,看見宋鼎聲不經心地笑道,“我怎麼記得是黃先生在我們這裡一眼看中了顧穎初,當晚還是我吩咐車伕給送到黃宅裡的呢。”
黃濟安臉色一沉:“宋老闆也來趟渾水?”
“不是趟渾水,我只是想奉勸三爺一句,敢做要敢當啊。”
“罷了。”黃濟安把煙扔到地上,火光一跳,瞬間滅了,“明日是大新百貨和寶成籤協約的時候,顧穎初啊,可別忘記了,大新的老闆,是你爸爸的恩人呢。”
第二日。凌晨三點。
天是重得化不開的一團墨色,那一片沉鬱之中不知蘊的是晨光熹微,還是驟風暴雨。亦如同夏辰此刻的心情,輾轉反側,看着那一面小小的護心鏡,竟不知如何是好。
“金鎖,你本不該把這個給我的。”他低喃,鏡子折射出的朦朧中彷彿有她的身影,舊得看不出顏色的襖子,和看不清悲喜的面孔。
“集合!”
夏辰一個翻身迅速站起來,背好槍立到第一排。
連長讚許地看着鬥志昂揚的軍士們,片刻安靜。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風雨到來之前,最後的寧謐。
“二排四班!”
“到!”
“八點之前入城,控制住愚園路口。有情況立即通知七排,七排蹲守南京西路,隨時準備增援。”
任務佈置完畢,四班的的隊伍裡有人高聲問:“愚園路和南京西路屬於繁華街區,要不要通知商鋪關門或者轉移?”
“現在通知,已經晚了。”夏辰應了一句,作爲班長的他十分清楚,對於民衆來說,最好的撤退時間,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