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曼麗靜靜地佇立在百樂門輝煌不再的舞池裡。
光線昏暗,加之別無他人,搖晃的水晶吊燈,旋轉樓梯積滿灰塵的雕花扶手,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她從來都是活在塵世裡的人,從未體驗過這種被喧囂拋棄的片刻。剎那間是孤獨的,這孤獨過後,便是長久的沉思。
所以,這一切,都不該屬於我,對麼?否則,爲何要在剛剛起步的時候就盡數收回?陳曼麗單手握緊擴音器,曾經她以一曲輕易奪取萬千浪子的矚目,曾經她以自認爲聰明到極致的手腕一舉盤下百樂門,曾經,曾經她徹底丟棄了她的曾經。
她以爲過去的噩夢已經結束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石沉大海般被永遠抹去,她將是明珠,霓虹,閃耀的,永不褪色的,高貴的。可惜,屬於她所有的夢魘,纔剛剛藉助仇恨的澆灌,從命運裡如藤蔓般死死纏住她渺小的脆弱的成就,然後吞噬。
出神的一瞬,門被推開。
陳曼麗眯起眼,從朦朧中依稀辨出攜手的人。
陳湛,顧穎初。
兩人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一片頹敗中同樣毫無生氣的陳曼麗,徑直上了樓梯。
一聲驚雷,陳曼麗往窗外一瞥,街上已有了着土黃色軍裝的人。
1937.11.14
這一場雨姍姍來遲,亦無法將空氣中縈繞不去的血腥味沖洗乾淨。
“你怕不怕?”
“不怕。”
天空被閃電撕裂,剎那的光明那樣溫暖而遙不可及。
偌大的墨色世界之下,百樂門巨大的玻璃塔前,他們相擁,等待着一場破碎之後的黎明
如同重生。
睫毛微微顫動,一如他第一次看見她時那樣,長而密,亂了他的心。
呼吸均勻而沉穩,一如她第一次被他打橫抱起時那樣,一起一伏,安了她的心。
1937,這蒼涼的年代,這瘡痍的河山,這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中,只要有那麼小小的一塊所在,只要擁有彼此,就能讓靈魂短暫停留。
夢醒又如何,你在。
【後來】
上海淪陷的第二日,陳湛和顧穎初在杭州搭乘飛機,到達法國。
1937.12.12,兩人結爲夫婦。
1939.2.28,顧穎初產下一女,定名爲陳玉笙。
1941.4.17,顧穎初再次產下一女,取名顧玉竺。
1957.1.1,顧穎初逝世。
1957.2.28,陳湛逝世。
那之後的故事,或悲或喜或離或合,付與他人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