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王路,真的那樣好對付嗎?”身爲母親,俞朝霞總是比自家的男人想得更多點,王路的血都是給她喝了,最近覺醒程度飛快,已經能獨立思考了。
奚加朝剛想說聲沒問題,卻突然滯住了,王路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有着什麼樣的能力,自己其實一無所知。
今晚乘着王路不在,利用這數百隻喪屍反出崖山不是難事,可能不能“反攻倒算”,將王路一家活捉來,吃了他的老婆孩子小三,再養着王路天天抽血給自家娘子和女兒喝,這可不敢打包票。
沒有了王路的血,就意味着還在母腹中的女兒停止進化,那樣的話,自己夫妻反出崖山獲得的自由,又有什麼意義?
可是,今晚的機會實在太難得,失去了,也許今後再不會有,難道,自己一家,真的要永遠做王路的奴隸嗎?
奚加朝看着俞朝霞的大肚子,突然伸出手,細細地撫摸着,他沒有任何感覺,卻似乎能感受到腹中的女兒正在漸漸長大,日益成熟,即將瓜熟蒂落,還差一點,是的,還差一點,只要有更多王路的血,孩子才能平安出生。
奚加朝縮回了手。
爲了孩子,爲奴隸就爲奴隸吧。
俞朝霞感應到了奚加朝的腦電波,她倒並不如丈夫那樣難以取捨,對她來說,腹中的孩子是她的惟一,自己生存的意義就是孩子,只要能讓孩子健康出生。她願意做任何事,即使爲奴爲僕。話說回來。王路除了以前稍稍欺辱過自己一家外,並沒有什麼出格之處,倒是自己老公奚加朝,一次次暗中下黑手,說到受侮辱,自己以前身爲一個普通人時,在單位也不一樣受到種種不平事,那時不也一樣忍聲吞氣地過來了。如今成了智屍難倒反而嬌貴了不成,人類的羞辱手法,對沒有感覺的智屍來說,那就是個屁。至於奚加朝念念不忘的自由,那更是可笑,和臭不可聞的喪屍住在一起,哪有住在鄞江小樓舒服?在野外辛苦尋食。哪有王路天天自動送上血食方便?什麼自由,關老孃屁事,乖女兒,媽媽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着你出生。
一場還沒發生的叛亂,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只緣於父母爲孩子的愛。這天下。不知多少父母默默無聲地爲孩子做牛做馬任勞任怨,活人如此,喪屍智屍也如此,智商越高的生物,給自己套上的無形的枷鎖也就越多。
就在崖山衆人牽掛着謝玲手術的安危。一場離奇的叛亂被叛亂者自動消於無形時,在四明山脈的深處。夜空中,正有一朵奇怪的“雲”在飄動。
那朵“雲”,正是馮臻臻帶着王路逃跑用的動力傘,只不過,現在動力傘已經變成了“傘”,動力風扇已經不見了。
動力傘的航程只有200公里左右,顧瑋帶領的二小隊從運煤船趕赴崖山時已經飛行了50公里左右,原本剩下的航程就不多了,再加上以馮臻臻和王路兩人的體重,燃油消耗得更加快。
馮臻臻爲了減輕負重,把導航儀也扔了下去,她記着王路所說的離崖山越遠越好的話,只顧向山脈深處飛去,一開始還能辨認下面的鄞江、皎口水庫,到了後來,除了山林就是山林,完全失去了方位感。馮臻臻只知道,往太陽落下的方向飛。
不知飛了多久,馮臻臻突然聽到背後的發動機聲音不正常,她稍一思索就明白過來,應該是燃油不夠了。
如果換了是王路在駕駛,發覺燃油即將耗盡,肯定是藉着天還有點微光,在山林中找一處稍平坦的地方降落,然而馮臻臻卻沒有這樣做,她稍一遲疑後,反而利用山谷間的上升氣流,將動力傘往高處飛去。
動力傘越飛越高,燃油的消耗也越來越大,終於,在突突幾聲後,背後的扇葉掙扎着轉了幾圈後,緩緩停了下來。
馮臻臻利落地掏出了一把摺疊小刀--這是王路身上帶的,爲了讓動力傘飛起來,她幾乎將所有的東西都扔了下去,唯獨留下了這把小刀,就放在自己的胸罩內--只幾下,就將傘具聯着風扇的吊帶給割開了。沉重的風扇重重摔落下去,遲遲才傳來沉悶地咚在一聲,在底下的山坡上翻了幾個滾,消失在草木中。
拋棄了已經不能提供動力的風扇,動力傘變成了滑翔傘,重量一輕,反而在上升氣流的作用下,向上又升了升,然後在馮臻臻小心翼翼地操縱下,繼續向山脈深處飄去。
在做這一切時,馮臻臻幾乎沒有細細思索過,事實上,也來不及她思索,割吊索,拋風扇,操傘借風直上,這一連串動作是如此精準,就連封海齊見了也要瞠目結舌,要知道動力傘是上世紀80年代才引入國內的,就算是在特種部隊玩這東西的也不多。可對馮臻臻而言,卻如騎自行車一樣簡單。
天已經黑了,但對馮臻臻來說不算什麼,她能在黑暗中視物,只不過,滑翔傘的高度一直在持續降低,這是必然的,滑翔傘畢竟沒有動力,只能藉助上升氣流,可太陽下山後,山間的氣溫持續降低,馮臻臻能操縱着滑翔傘飛到現在,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前面,有個小小的水庫,其實說不上是水庫,只是個村裡的蓄水池子,山裡通不了自來水,用水都是靠建蓄水池子,然後接通水管進入挨家挨戶,這樣的水池子,零星散佈在山裡。近期江南雨水較多,在星空下,那水池子倒也稱得上波光粼粼。
滑翔傘的高度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馮臻臻在經過一片竹海時,長得高的毛竹梢都蹭到了她的腳底。在叢林裡降落還不如降落在水裡,馮臻臻打定主意。說做就做,雙手一高一低操縱滑翔傘,斜斜地拉了半道弧形,向蓄水池降落下去。
滑翔傘帶着馮臻臻和王路飛到蓄水池上空時,馮臻臻毫不遲疑手一鬆,撲通一聲,掉落到了水裡,滑翔傘又往前飛了一段。這才輕飄飄降落下來--不能帶着傘具一起落水,要不然,身子在水中被傘和吊索糾纏住,可就悲催了。
馮臻臻掉落水中後,並沒有立刻上浮,反而讓自己和王路如一塊石頭一樣沉了下去,蓄水池並不深。最深處不過2米多,腳尖很快觸着了池底,馮臻臻站穩腳跟,一步一步沿着上坡走了上去。
嘩啦一聲,水面冒出了兩顆頭,自是馮臻臻和王路。兩人在水中越走越高,不一會兒,大半個身子已經冒出了水面,失去了水的浮力,王路變得沉重了不少。馮臻臻拖着腳步,一直上了石砌的堤壩。這才停了下來。
用摺疊小刀割斷捆着自己和王路的繩索,王路象一袋沉重的米袋一樣,軟軟倒在了地上。
馮臻臻半跪着,細細查看着王路身上的傷,王路的衣服本已經被扒了個精光,只留了一條短褲,馮臻臻自己也只剩下了一套內衣,兩人幾乎是赤裸相見,但馮臻臻根本顧不上這些,因爲,王路生死未知。
王路挨的那一槍,正中後心,傷口一直在不停地出血,如果換了個常人,早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但馮臻臻在空中駕着動力傘時,已經通過腦電波感應到,王路經常會轉變爲智屍狀態,只是這一狀態極不穩定,時斷時續,正是這不穩定的智屍狀態,才讓王路活到現在。
馮臻臻看着依然在汩汩流血的傷口,不知所措,這樣嚴重的傷,就算是在崖山衛生院由錢正昂親自主刀,也不見得能救活,自己在這荒山野嶺,手頭只有一把摺疊小刀,又如何能救得了他?
馮臻臻用手捂住了王路背後的彈洞,可血還在順着指縫流出來,她無奈之下,只得脫下身上唯一還算柔軟的布料--內褲,在蓄水池裡洗涮了一下,又拆開了胸罩,分別當紗布和繃帶綁在了王路的傷口。她雖然進化較快,甚至連那個都來了,但消化能力卻依然非同常人,至今沒有排泄物,這內褲倒也稱不上髒。只是,看着漸漸被血洇溼的內褲,馮臻臻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能救王路的,只有王路。
如果他能像自己一樣,完全成爲一隻智屍的話,那顆子彈,只不過是身體內一粒多餘的金屬物而已,根本傷害不了他分毫。
更重要的是,如果王路是隻智屍,那自己,就能愛他了。他將不容於崖山,不得不離開的他妻子、兒子、愛人以及那些下屬,他將和自己一樣,被放逐,被追殺,那時候,自己就能和他一起離開崖山,到那更廣闊的天地,一起生活,一起,做愛。
馮臻臻赤裸的身體暴露在稍帶寒氣的夜風中,不知爲什麼,她卻隱隱感覺有些發燙,那是因爲自己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腦電波中,王路和自己相交的那一刻--只不過,王路如果真成了智屍,他、他還能和自己做那件事嗎?
馮臻臻雖癡情,卻並不傻,像自己那樣恢復絕大部分感覺的智屍極爲罕見,而保留了性能力的男智屍更是從來沒見過,自己見識過的最強大的的智屍非先知王璐莫屬,可他也坦言,自己失去了性能力。
如果王路成爲完全形態的智屍後,也失去了性能力那可怎麼辦?
沒關係,就算是他失去了性能力,可是通過腦電波的神交,自己也很快活,很舒服--不,不行,那畢竟是虛幻的,因爲,不會有孩子。
馮臻臻低下頭,瞟了眼自己平坦細膩的小腹,如果不能生育,光能快活,又有什麼意義?
一時間,馮臻臻癡了,王路,到底是成爲活人好還是成爲智只好?
是成爲活人好還是成爲智只好?這個問題,同樣有人在思考。
思考的人,正是王路。
王路並沒有徹底昏迷過去,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直在活人和智屍間來回切換。
不知爲什麼,智屍化。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如果放在以前,王路在受到槍擊後,會第一時間讓自己智屍化,一旦變成智屍,再嚴重的傷都是碴,自己就能從那些入侵者手裡安然逃出去。
原本,在自己中槍的一剎那,王路已經感到自己的異能自動生效了。要不然,不可能帶着這樣嚴重的槍傷還能活蹦亂跳地往後山亂跑。可是,令他不解的事就在這時發生了,突然間,異能又失效了,突如其來的劇痛立刻讓身爲普通人的自己重重倒下,陷入了半昏迷狀態。如果不是馮臻臻冒死跑出來救了自己,真要落入敵人手裡了。
此後,王路就一直在半人半智屍以及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中來回切換,他迷迷糊糊能感受到馮臻臻帶着自己飛天直上,逃離了入侵者的追殺,也感受到兩人一路飛行。直到落入水中,剛纔落水時,涼涼的山水讓自己清醒了一點。
嗯,涼涼的山水--自己居然有感覺,異能消失了嗎?自己又是活人了?王路悶哼了一聲。一口血從嘴裡涌出來,好痛。心口好痛,是那一槍。
馮臻臻發覺了王路的異常,連忙壓住了他的傷口,一迭聲問道:“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
王路睜開眼,看着星空下赤裸的馮臻臻:“謝謝你救我……”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馮臻臻手忙腳亂給他擦血:“說這個做什麼--你別說話,你的體內正在大出血,我、我沒辦法救你。”
王路又連嗆了幾口血,他能感到自己的體溫正在快速的流失,看馮臻臻的視線也有些模糊,他使勁眨了眨眼,要死了嗎?不,我不能死,陳薇和王比安還等着我回去,還有謝玲,她跟着我至今,連個名分都沒有……王路的身體突然控制不住的一陣痙攣,這是失血過多的徵兆。
馮臻臻突然抱住了王路的頭,不顧他嘴裡的血弄髒了自己的身體,湊到他的耳朵邊,耳語道:“王路,你不能死,不要死,快,你成爲智屍吧,那就永遠不會死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成爲智屍吧,永遠地成爲智屍吧!”
這是馮臻臻最後的決定,她不能保證,王路在死後的變異,究竟是喪屍還是智屍,只能孤注一擲,讓他還活着時,還能主動變異時,成爲智屍。因爲你現在成爲智屍,一定還能記得我,知道我,愛着我。所以,如果想成爲智屍,就是現在。
王路不知道馮臻臻是如何知道自己這個最隱秘的秘密的,但這並不重要,因爲他也在勸說自己--成爲智屍吧,反正你早晚要走上這條路,自己主動成爲智屍,總比被動的轉變要好得多。
王路知道,自己以前的智屍化只是僞智屍,異能,只是一種僞裝手段,可不知道爲什麼,他確信,如果自己這一次主動發動異能的話,今後,就將不折不扣成爲一隻真正的智屍。
當智屍就智屍吧,反正受了這樣重的傷,原本就活不了,也是要成爲智屍的。
然而,失敗了。王路數次發動異能的企圖都失敗了。似乎他的身體,在本能地拒絕智屍化。
不,不對,不是王路的身體在拒絕智屍化,而是他的心。
在王路內心的最深處,他拒絕成爲一隻智屍。
王路平時私下裡和陳薇、謝玲談話時,將智屍化當成自己人生必經的道路,甚至自以爲得計地謀劃了不少成爲智屍以後的發展路線圖,自認爲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然而,那只是謊言,就如人在走夜路時自己給自己吹口哨打氣時的心虛之作。
不知生,焉知死?王路是個活人,又怎麼知道成爲智屍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旦成爲智屍後,自己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一條不可知的命運之路,前方會有什麼在等待着自己,王路一無所知。
不知道前方是什麼,卻知道自己將會失去什麼。
失去的,是身爲活人的一切美好。
如果是放在生化末世前,有人對王路說,去死吧,死比活着更美好,等你死了,就能上天堂,有無數的處女等着你--王路當場就能吐他一臉唾沫,老子活得好好的,拿着白花花的銀子就能去找大把的妹妹,用得着去死嗎。
智屍,其實也是種另類的死亡吧。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成爲智屍!
王路生存的理智和內心的驚惶交織在一起,對生的渴望和成爲智屍的未知恐懼夾雜的一起,陷入了徹底的混亂狀態。
馮臻臻抱着王路,通過腦電波,她能感應到王路的身體、腦海正在進行着一場劇烈的--戰爭。是的,一場戰爭,一場僅屬於王路的戰爭。
身爲人的王路,和身爲智屍的王路,正在爭奪着這具身體,這個靈魂。
這場戰爭是如此劇烈,連“旁觀者”馮臻臻也被捲了進去,王路狂暴的腦電波如狂潮一樣衝擊着馮臻臻的腦海。
猛然間,馮臻臻的瞳孔突然睜大了,不,他、他再次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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