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聽着四周這種種議論聲,臉上神色不變,只是暗中加快了腳步。
鎮外,農業部派來的卡車和拖拉機早就等候着了,喪屍們爬上車不太利索,還是武裝部的小夥子們連推帶拉將它們弄上了車。油門一踩,就向鳴鳳山莊駛去。
陳老伯帶着一衆農業部的人員早就在鳴鳳山莊等着了,迎了陳薇、陳瓊、關新等人下手,一迭聲讓人端綠豆湯上來,陳薇笑道:“陳伯,不忙喝綠豆湯,先把活派下去吧。”
陳老伯道:“其實就那麼點事兒,我們農業部的老傢伙自管施肥、打藥,那些--咳咳--那些它們就在田埂上來回走動就行了,這鳥雀啥的看到人在動,就不敢落到田裡來了。”
陳薇打量了一眼,只見農業部留守在崗的,都是50歲左右的老人,個個曬得脖子發紅,她皺了皺眉,張麗梅遞交的報告顯示,雖然如今入夥崖山的新人不少,但自願來農業部的卻不多,相反倒是民政、財務等工作輕鬆的部門閒人擠成了堆,甚至一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都往民政部的娘們堆裡擠,最後是周春雨看不過眼,將他們都拎到了武裝部,自然過程並不溫柔,少不了動動拳腳。
但是--農業部的人實在是太少了點,陳老伯似乎看出了陳薇眼中的疑問,忙道:“有好幾個老夥計中了暑,正在房間裡休息着呢,原本因爲有農機,其實活兒並不重,主要是這幾天日頭太毒。”
陳薇忙道:“讓老人家們好好休息吧,我會找錢醫生給大夥兒來看看,帶些防中暑的藥品。仁丹、清涼油什麼的,對了,最近打空調溫度別太低,你們年紀大了,空調打得低容易着涼。”
這時大桶的綠豆湯搬了上來,裡面加了冰塊,還放了冰糖,陳薇卻不過,招呼武裝部的小夥子們一起喝了一碗。這纔在陳老伯帶領下,向田裡走去。
陳老伯在前面走,暗中留意着那些喪屍,只見它們雖然走路蹣跚,卻沒有胡亂踩到田埂下的莊稼地裡。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瞟了輪椅中的奚加朝一眼,自嘲地一笑,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會要求到喪屍頭上。
前面就是一片片的稻田了,6月底的早稻,正是抽穗灌漿期,一串串綠中帶黃的稻穗迎風搖擺着。稻香撲面而來。
陳老伯比劃着道:“今年夏天雨水充沛,我看啊再過個兩三個星期,這水稻就陸續進入黃熟收穫期了。最近我們正對稻田適當開溝,以利排水露田。免得突然下場大雨導致農田積澇、植株倒伏。剩下的,就是防稻縱卷葉螟、稻飛蝨這些蟲害了。”
陳薇扶起一支稻穗看了又看,滿臉都是喜色:“我看今年的收成不錯。”
陳老伯道:“這還得感謝武裝部收集來了大量農藥和化肥,只不過。以後就難說了。”
陳薇明白陳老伯的意思,這些農資是不可再生的物資。用一年少一年。她點了點田頭的幾個大糞缸:“陳伯,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我看你已經做了不少準備了。”
陳老伯不無得意地笑道:“我也是多年沒漚肥了,幸虧雖然用慣了化肥,可這積人畜肥的手藝倒沒丟下。”
人畜肥是好東西,可這味兒實在太沖,尤其是在日頭的暴曬下,從缸口散發出的氣味,讓陳瓊和武裝部的隊員們個個捂鼻子。
陳老伯大手一劃拉:“陳老師你看,這一帶的稻田和菜田,都需要驅鳥。”
陳薇看到,果然有成羣結隊的鳥在田裡起起落落,嘰嘰喳喳的鳥鳴聲不斷,有時人走得近了,哄一聲,一大羣鳥兒從農田裡騰空而起,如一小片烏雲一樣在空中盤旋着。這鳥,還真是多。
農業部的人員也想了不少辦法,在田埂上拉了不少網子,甚至在田裡插了些稻草人,可效果一般。
陳薇問道:“只需要它們在田埂上來回走動嗎?”
陳老伯點點頭:“如果能大聲叫喊,揮動手臂什麼的,嚇鳥的效果會更好。”
陳薇想了想,對關新道:“你去找老俞頭,我記得倉庫裡收了些學校裡的鑼鼓,讓他把幾面銅鑼給我們,有急用。”
她又轉過身,對奚加朝道:“你聽明白了嗎?能做到嗎?”
奚加朝並沒有多話:“麻煩推着我在這片田地四周轉一圈,幾條主要的機耕路也要轉到。”
陳薇應了,陳瓊和幾個武裝部小夥子推着奚加朝轉起圈來,等關新帶着幾面銅鑼回到田邊時,奚加朝也轉完了一圈。
奚加朝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陳薇道:“有的田埂太窄,走起來不方便,但大多數地方都能走到。”
陳薇指了指銅鑼:“把這傢伙也帶上吧--它們會用嗎?”
奚加朝想了想:“應該沒問題,這些動作還是很簡單的。”
奚加朝依舊請陳瓊等人推着自己,然後帶着5個一批的喪屍,深入農田。陳薇在旁邊冷眼瞧着,奚加朝沿着縱橫的田埂和機耕路,將5人一組的喪屍分派了下去,就沿着田埂分區域直行,到一處交匯點時,再返身,來來回回,在田間“閒逛”。
這其中,有幾隻喪屍手裡還帶着銅鑼,邊走邊敲,咣咣的鑼聲驚得所過之處的鳥雀撲愣愣亂飛。
不一會兒,300多隻喪屍就分佈到了農田裡,效果是立竿見影的,被喪屍們驚動後,鳥雀們黑壓壓地在田地上空亂飛,卻不敢落腳。
奚加朝被陳瓊推回了陳薇身邊,陳薇瞟了眼田間來回走動的喪屍們,心中突然一動,現在奚加朝離那些最遠的喪屍可超過了一百米,王路不是說過智屍控制喪屍的距離只有100米嗎,她不動聲色地道:“奚加朝,有些喪屍離得那樣遠,你好指揮嗎?要不要我派幾個人推着你來回巡邏?”
奚加朝道:“不用。這些喪屍也不用我時時時刻刻盯着指揮,我只是在它們腦中植入了一個強制命令。讓它們沿固定線路來回走好了,只要隔一段時間,我去重複加固一下這個命令就行了。”
陳老伯看得有趣:“就這樣簡單?它們就這樣聽話,不會胡亂跑動?”
奚加朝道:“這可難說,如果它們受到食物的誘惑……”
他的話音未落,田頭突然傳來一陣異常聲--咣咣噹鐺一陣響,卻是銅鑼的聲音亂了。
衆人扭頭一看,卻見一組5只喪屍中,那隻正在敲打銅鑼的喪屍被一隻歪歪扭扭飛到眼前的白鷺吸引。突然撲了過去,掛在手腕上的銅鑼胡亂地撞在身上,發出亂七八糟的一陣響聲。那白鷺極機敏,不等喪屍跑近,就拍拍翅膀悠閒地飛走了。那隻喪屍卻依然在地上緊追,可追着追着,就又被另一羣鳥兒吸引,掉頭亂跑起來。受它的干擾,原本還算勉強整齊在田埂上“巡邏”的其他的喪屍隊伍也亂了起來,有改變進行方向的,也有盯着鳥兒蠢蠢欲動的。
奚加朝忙對陳瓊道:“快。把我推過去。”
陳瓊推着奚加朝一路小跑,所過之處,喪屍們再一次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回到了“工作崗位”。
奚加朝平息這場莫名的動亂後。回到陳薇等人身邊:“瞧,就是這樣子,喪屍畢竟是喪屍,有時它們獵食的本能會超越我的命令。”
陳薇皺了皺眉:“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奚加朝道:“也不用太麻煩。只不過需要我定時巡邏一圈,加深喪屍對命令的服從度就行了。”
陳薇瞟了眼陳瓊。這就意味着陳瓊要一直在田頭盯着了,還得留守必要的警戒人手。
陳瓊極是乖巧,主動道:“媽,那我就留在這裡吧,反正我帶着書包,有些功課能自習。”
陳老伯在一邊道:“那兒有個涼棚,陳瓊這孩子可以在那兒休息,裡面有電扇,我也會陪着孩子。”
陳薇想想,如果只是隔段時間推着奚加朝逛一圈的話,又有農業部的人在旁邊搭手幫忙,倒真不算什麼重活兒,便點點頭答應了。
陳薇又叮囑了陳瓊幾句小心中暑,這才帶着關新等人返回鄞江鎮,回到鎮裡,關新匆匆向陳薇告了別,說是武裝部裡有集體活動,陳薇一問,卻是末位淘汰制將首次在武裝部舉行。
陳薇這纔想起來,這末位淘汰制還是王路在崖山時爲了彌補大鍋飯的缺陷而制定的,掐指一算,匆匆已經一月,還真到了首次末位淘汰制實施的時候。各部門將統一組織實施背靠背無記名投票。
陳薇又想起了鎖在自己家中抽屜的那份要求取消大鍋飯的報告--末位淘汰制將在相當程度上抵消大鍋飯的不良效應,這次無記名投票後,對一些落後份子多少能起到敲打作用。自己也多少有理由對一門心思想實行績效制度的各部門部長們有個交待。
不過有些部門暫時還不需要搞什麼末位淘汰,象衛生部以及自己的教育部,一共才個位數的人,活都來不及幹,淘汰誰去啊。
陳薇安心地回自家照顧謝玲,同一時刻,田頭,陳瓊剛剛推着奚加朝在陳老伯等農業部幾個伯伯陪同下,在田間轉了一圈,返回草棚子。
陳老伯對坐在輪椅上的奚加朝都不多看一眼,將輪椅推到草棚子的角落裡,就忙忙地牽着陳瓊的手,又是開電扇,又是打來溼毛巾:“來來來,陳丫頭,這可是井水,可比鄞江水乾淨多了,快,擦擦。”
這邊廂陳瓊還沒擦完臉,那邊廂又流水一樣端上了番茄、青瓜、西瓜等水果,都是在井水裡泡過的。
陳瓊忙道:“陳爺爺,我可吃不了那麼多。”
陳老伯不由分說,一拳砸開西瓜,把最大的一塊塞到陳瓊手裡:“吃,你人小,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正該多吃點,這女孩子啊,不能太瘦,長點肉纔好咧。”
陳瓊沒法子,只得將瓜果給在場的農業部幾個老兒都一一塞在手裡。這才細細地啃自己的西瓜。
草棚外是火辣辣的太陽,草棚子裡因爲有電扇,頂上和地上還澆了水,倒還有幾份涼意,幾個老頭子吃了瓜果後,就歪倒在幾把竹榻上打起盹來,陳瓊抿嘴一笑,搬過一張椅子,在一張舊八仙桌子上推開課本。開始自習起來。
奚加朝冷眼在旁邊瞧着--如果自己這個時候突然命令喪屍們撲進來,這棚子里老的老,小的小,可不是喪屍們的對手--他卻不知道,陳瓊有着極特殊的異能“淨化”。要不然,陳薇是無論如何時不放心撤回武裝部的人手的。
但這個念頭,在奚加朝心裡只是一閃念,很快消於無形,然而,就是這一點異常,也被陳瓊察覺了。她突然從課本上擡起頭,皺着眉打量了奚加朝一翻,奚加朝迎着她的目光,坦然地回視着。陳瓊再三感應,並沒發現異樣,這才重新埋首課本。
奚加朝看着這個女孩子,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果長大後,要不要學習呢?
應該不用吧。自己的女兒。可是智屍,她應該帶領着無數的喪屍橫行大地,讀什麼書啊。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兒披頭散髮甚至赤身**,帶着嗜血的喪屍撲咬人類,吞嚥着大塊的血肉,奚加朝悄無聲息的搖了搖頭,不行,這樣子可不行。
奚加朝並不排斥吃人,他吃衛生院裡的同事可是津津有味,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兒,也是以食人爲生,奚加朝不知爲何,總是接受不了。
自己的女兒,就應該像眼前的這個女娃娃一樣,文文靜靜地看着書,學習着人類千百年積累下來的知識--奚加朝畢竟是正規醫科大學出身,本質上還是推崇精英教育的。在他以往的人生中,讀書、留洋,拿個響噹噹的文憑,找個體面又富足的工作,然後等一個男人來愛她寵她,纔是自家閨女的人生。
不,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自己的女兒,未來的終有一天將誕生的女兒,她是智屍!是這個星球上的新的物種!是食物鏈的頂端的霸主!
讀書?學習?真是可笑!學英語還是數學?或者是物理化學了?見鬼,智屍不需要這些!我的女兒,她甚至連語文都不需要學習,因爲她可以通過腦電波溝通!一個人每分鐘說的話只有200來字,其中包含的有效信息量少得可憐,在腦電波近似光速的消息傳遞面前,就是渣。
但是,真的什麼都不需要學嗎?沒有了知識,難道讓女兒成爲喪屍那樣什麼也不知道的白癡嗎?
不,絕對不行,那是我的女兒,而不是茹毛飲血的野獸。知識,纔是力量。有了知識的輔助,智屍才能更有力量。但是,到底什麼樣的知識,纔是智屍所必需的呢?而且,又到哪裡去找一個教智屍知識的學校呢?哪個活人有這樣大的膽子給智屍上課?自己學的是醫科,一些理科內容也不太瞭解啊。說起來,崖山的陳薇倒是開了個學校,這一家子真是古怪,在這末世上什麼課啊,居然還佈置作業。
奚加朝一時間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他看着努力學習的陳瓊,不知爲何似乎看到了自己女兒的未來,陳瓊擡起了頭,瞟了奚加朝一眼--奇怪,剛纔這個傢伙腦電波很怪異,有點像--有點像他在看着自己老婆肚子裡的智屍嬰兒一樣的感覺。
這時,草棚子突然闖進一個農業部的人員:“陳老伯,陳老伯,你老怎麼在這裡瞌睡了?別忘了,今兒還要投票呢。”
呼嚕打得山響的陳老伯被驚醒過來,用大手抹了把臉,忙衝着陳瓊笑道:“瞧瞧你陳爺爺,居然睡着了,唉,老啦,精力吃不消啊。”陳瓊站起絞了把毛巾給陳老伯:“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指了指草棚外,田間有一聲沒一聲的鑼聲傳來,“它們老實的很呢。”
陳老伯衝着來人道:“咋咋呼呼的做什麼呢?”
來人道:“陳老伯你忘了,今天不是要搞那個什麼末位淘汰投票,大夥兒都在鳴鳳山莊等着你呢。”
陳老伯一聽末位淘汰制,臉色頓時就是一沉:“投什麼投,老頭子我沒興趣。”
來人一怔:“不投?那怎麼行。民政部的人還等着呢,說結果出來後要上報。”
陳老伯像趕蒼蠅一樣一揮手:“我說了不投就是不投,誰愛投誰投去。”
來人悻悻地道:“這不好吧,你老可是我們農業部的頭兒,你要是不去組織,大夥兒都不好意思投的。”
陳老伯一翻眼珠子:“那正好,乾脆不投就是了。”他瞟了眼草棚子裡的其他幾個老人:“喂,你們誰想投,自己去鳴鳳山莊。”
跟着陳老伯下田的,都是他用得最稱手的人,平時也最能說上話,這時亂糟糟地道:“不去不去,浪費時間,還不如再睡一覺呢。”
來人自感無趣,期期艾艾在原地轉着圈,陳老伯一揮手:“我也不爲難你,你回去跟民政部的娘們說,農業部幹得最差勁的就是我老頭子,這次末位淘汰選出來的就是老頭子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