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 薄霧瀰漫,能見度不算太低,不過是十米以外一片朦朧而已。唔……北風有些放肆, 路上基本上不見什麼行人。本來嘛!像這種說陰不陰、要晴不晴的鬼天氣, 聰明一點的人就會知道要好好窩在牀上與棉被卿卿我我、親密纏綿一番。再不然也該刻要斜躺太師躺手捧個暖爐喝喝熱茶對着雪嶺長天傷春悲秋、吟詩作賦、自娛自樂一番, 反正再怎麼想不開也不該是像我們這樣七早八早的與暖乎乎的被窩來一場生離死別, 嗑睡蟲都還沒完全消滅掉之時就已身臨黃河邊上, 對着一片破敗冰面忍受刺骨風侵長吁短嘆。
眼前,是一片狼藉的冰面,幾丈遠之處的冰層已開始浮動, 斷斷續續,厚薄不均, 遠沒我想像中的平滑如鏡, 一碧千里。相見不如不見, 果然是至理名言!偉大的溜冰計劃就此胎死腹中,完全沒有死灰復燃的希望了。因爲我們今天來, 便是爲了炸了這塊狼藉之地的!
匆匆一行人站定在風陵渡口,個個對着聊聊數十丈的河面冷肅着一張臉,凝重的遙望西北方向的重重雪嶺,視而不見的表現出濃濃的憂慮。前方,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此一去, 吉凶便是不定。
也許也感受到了這股無言的沉重, 盲人小帥哥也憂鬱着一張臉, 可惜眼部包着的那層紗布有些礙眼, 於是憂鬱表相慘遭破壞,徒留三分可愛一分輕愁一分憂。
遲暮少年似乎已經克服了對絨毛動物的特殊恐懼, 此時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撫弄着“耐”的毛髮,噙笑的娃娃臉上,不知怎麼的,竟帶了幾分陰寒。風斂塵則輕撫着少年的長髮,目光漾柔,周身卻若有似無的捲起一道生人勿近的無形屏障,將他們的濃情蜜意區隔了起來,形成風雨不動的小小一隅……唔!他們之間如此太平的表相實在有些古怪,估且當他們的感情是日進千里,已經升至你儂我儂的美妙境界好了!
唯一沒有多大改變的便是硬擠在我身邊揚言要好好保護我的絕世無束大美人了。冰雕般的完美臉頰,無波,無緒。看不透,摸不清,有時總覺得他的存在,都像是一陣飄渺的空氣,冰涼,冷沁,明明有着強烈的存在感,卻永遠捉摸不到。即使握緊了拳,再鬆手時,掌心依然什麼也沒能留住。
靜!安靜得嚇人!空氣凜冽冰寒,在場列位的表情也十分應景的不分軒輊,欲與天公試比寒!此時無聲勝有聲!多麼嚴肅的場面!多麼完美的意境……多麼……
“喀嚓——”清脆的聲響忽的在空氣中悠悠盪開,絕大多數凝重的臉不自然的一僵,然後開始出現龜裂的痕。
“喀滋喀滋……”美味的咀嚼聲再接再厲,龜裂的凝重臉色開始爬滿黑線。
“喀嚓喀嚓……”不爲所動,繼續製造噪音,黑線開始扭曲抖動,青筋暴起。
“好吃!……唔!喀……”
“閉嘴!”忍無可忍!三四道聲音一起劃破無言的魔咒,直直向捧着個蘋果補充能量的我毫不留情的劈了過來。
“呃?!”手中碩大肥美的蘋果應聲落地,咚咚咚的一路滾入河上冰面,滴溜溜的滾出三四丈遠,撲通一聲,落入斷裂的冰層以下,死不瞑目的棄我而去。
不好!噎到……我狂翻白眼,痛苦不堪。吃蘋果又不是錯……嗚嗚嗚!估計我會成爲有史以來第一個因爲吃蘋果被遷怒而至噎死的可憐人!
居無束眼明手快,憑藉地理方位之便,在律大少主的手有機會碰到我之前搶先一把將我撈過去,又是搓背又是推拿的,搶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一邊搶救邊還冰冷的開啓尊口:
“誰再嚇他,我就殺了誰!”殺一儆百,一了百了!他的潛臺詞便是如此,估且不論如此優美絕俗的天仙容顏上吐出要殺人的狠話有多麼的詭異與破壞美感,總之,他的一句話當下就嚇得開過口喝止我的時小弟縮了頭,時羽頗有兄弟愛的拉開他卻一邊小聲的安撫;錢宜多裝模作樣的撫着圓圓的肚皮,咕噥着說要減肥的話語。寒儀一本正經的目注河面,一口的算命術語,不知道在推測些什麼東東。
一個個裝傻裝得欲罷不能,唔……不理他們了不理他們了!簡直是破壞形象嘛!緩過一口氣,我噙着淚霧無辜的望入一雙因沒有及時搶救到我而有些不甘有些隱怒的黑眸中:“我餓了——”
“舍公子……你真的是……“盲人小帥哥的輕嘆頗有恨鐵不成鋼的遺憾,我不理他,自顧自的哀怨。
一大早被人從被窩裡挖起來已經夠委屈了,更何況連熱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被拉來了這裡。如果說就此直接渡了河嘛那也就算了,忍一忍也無傷大雅。偏偏只看到他們化身成爲一根根木樁,只知對着遠方必呆,就算是近鄉情怯也要有個限度嘛!再這樣站下去,今天起一個大早的辛苦不就算是白捱了?要不是人家無束美人有夠細心,在出門前還記得要幫我順手牽羊帶出一隻蘋果,我豈不是還要餓上許久?!
偏偏……唯一的續命稻草,就此與我生離死別了……
“放開他。“律測之原本凝重的臉上,在目注居無束堂而皇之的將手放在我腰際之時,浮現出一抹相得益彰的怒意,藍色火苗又開始在那邊悶燒。
“我勿需聽令於你。”標準的無束式回答,目中無人的樣子,真的很拽!
“呃……我現在好多了,無束你可以先鬆鬆手。”在測之酸意濃厚的凝視之下,我很識相的馬上開口從中協調。目前正處非常時期,絕對不可以讓之前那個荒唐的要求爆光,衝突應該儘量避免纔是!我小心翼翼的賠笑,第N次罵自己的壞心眼,弄得兩邊不是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概就是我這種人目前的真實寫照!
“……不。”預期之外的否決,來自某位絕世冰山,明明是拒絕的話,聽來依舊冰冷無情。有一瞬間,我幾乎以爲是我自己聽錯了。
他否決?他竟然否決?!
“呃……無束……”這下慘了!那個幾天前凡事都只會應“好”的絕世呆呆大美人跑哪兒去了?還是說他在關鍵時刻突然誘鬥,不靈光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呢?!
我真想哭給他看!
“你不是說,律少主此刻帶在身上的□□經不得碰?”無束低下頭,滑膩細軟的髮絲擦過我的頰,帶起絲絲的麻。清冷而美麗的瞳眸中,卻印出了我的錯愕。
僵硬的轉過頭,我對上律測之同樣訝異與恍然的眸,然後沉默。
他說的沒錯,我們現在的目的是要炸了面前這一片斷冰殘局。是的,翔龍社所屬成員此時,身上帶着我這幾日來不眠不休、千難萬苦、悍不畏死調配出來的□□,而這種□□的特色就是極度的不穩定,經、不、得、碰!
三日前,寒儀派人將礦山□□以及其餘物品一一送達至我面前,因不知我要幹什麼而顯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沒理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苦苦調配□□,連測之、無束等人也不讓進。因爲我心裡對此只有五分把握,卻不得不親自操刀。要傷就傷我一個人足矣,他們一個也不可以受創。
礦地裡最常使用的便是銷銨□□,然而鮮少有人知道,一旦在其中加入一定比例的鐵砂、木屑、石碳、硝石等等,它的化學成分便會變得十分的不穩定。一旦調製成功,根本勿需引線,只要稍大壓力的碰觸,也能導致爆炸。
這個方法,還是我在極域雪嶺之時,當地的一個資深獵人教我的。他調配時,我有看過幾次,不過倒不曾親自操刀過。當然,那老獵人不可能知道銷銨□□之類的學術名詞,但他掌握了這個配方,上山打獵時便無往不利、所向披靡。一旦獵物不小心碰到或是經過,便會被炸死炸傷,無力逃出生天。這一招,狠吧!
不過我不愛他這種轟轟烈烈的方式,太狠了!看花花腸子流滿一地的感覺並不會令人感覺很爽。故而一直以來我都沒嘗試過這種辦法,所以我的獵物一向都是完整的……於是乎,那個老獵人的獵物漸漸的沒了市場,見了我便哀聲嘆氣的,再後來……那個老獵人就此與我斷了往來,沒辦法,我無意中成了搶他生路的巨大威脅了呀……唉!
想不到呀,到了今天,這個配方居然還能派上用場……呃!應該可以幫得上忙吧!出來前,我曾珍而重之的一再強調千萬要小心輕放,想不到剛剛差點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律測之輕緩的掏出幾根寸長的管狀物,眼眸深遂難懂。就爲了這個東東,所以……我和他,就必須保持距離?!
他斂眸,轉過身去,默許了這段小小的疏離,寒風乍起,帶來一陣深寒,他的手微擡,示意翔龍社所屬成員炸冰儀式的即將開始。
不知爲何,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這一去,前途空間會是如何?盤龍嶺上的列位高級成員未必個個都會有寒儀如此隱忍的氣度。那麼,我小小的幸福,是否也快要到頭了?
啊!啊!啊!不想了!不要想了!我猛甩頭,甩不去心頭那股沉重,卻甩掉了滿臉的憂鬱。示意居無束帶我退後三步,我等着看我的辛苦成果能造成什麼樣的震撼場面。
“要小心哦!”我叮囑,就見律少主手中的管狀物直直的飛了出去,幾乎同時,其餘幾位亦將手中的□□脫手飛射,一時間,空空的河面上就只見得到排成一排的管狀□□,間格了丈餘的距離,彷彿有手在託着一般,神乎其技!
驀的,律測之將手收回,幾乎同時,管狀□□直直下墜,河面上爆出一陣巨大的轟響,十數股龐大的赤褐色水柱刷的破冰而出,直直向上衝出六七丈之高,然後突然潰散,水龍朝四周飛濺。
“糟糕!威力過強了些呢……”我咋舌不已,眼睜睜的看着重重水幕亦向着我直撲而來。心想這下準死定!大冬天的被這人爲大雨一淋,我的蘭香大概又有機會破體而出了!想到又要臥病在牀,我的臉色開始變得蒼白——不要吧!!……怎麼辦?怎麼辦?!
卻忽聽得律測之輕喝一聲,閃電般的擋在我面前,長袖翻飛間,竟將來勢洶洶的水柱硬生生擋在二尺之外。而居無束更是在他飛身過來之時就攬住我的腰,向後翩然飛退丈餘遠,一滴水都沒能濺到。看得我爲這神乎其技目瞪口呆。
“哇噻!這才叫武林高手哇!”我一臉夢幻加崇拜,何時我才能練成這一手?!
相較於我的平安無事,其餘幾位似乎沒有那麼幸運,或多或少都被濺到了些水。於是剛剛沉溺在濃情蜜意(?!)中而忘了要防範一下的遲暮少年狠狠的拿他的三眼白斜眼瞪我,充分表現出他的強烈不滿。風斂塵則無所謂的撫了下自己的溼發,望着娃娃臉笑得一臉和煦。
而最悽慘的大概就是盲人小帥哥騰知禮了。雖然之前我曾有告誡過他最好是帶上一把雨傘以防萬一,他也聽了。但是因爲眼睛不便,而把傘打開得晚了些。只來得及張開那柄油紙傘,就被來勢洶洶的水柱當頭澆個正着,油紙傘當場破功,他也成了現場唯一一位真正的落湯雞。
我好抱歉好抱歉的看着他。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的啦!本來無束應該顧着你的,畢竟要不是你的眼睛看見,你的下場應該不會這麼悽慘……無束該照顧的人其實應該是你纔對啦……
“唉……”騰知禮長長的嘆了口氣,苦笑着扔開手中只剩下傘骨的破油傘,“好霸道的□□……”
對不住,第一次調難免有些難捏不住分寸……我在心裡默唸。事實上,我也嚇傻了啦!
“隱,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某人似乎受驚過度,一臉嚴肅的樣子向我逼供,弄得好像我已不久於人世,而他正在替我送終似的難掩心痛!
“哈哈哈!我也不知道耶!”我乾笑着打哈哈哈,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律大少的聲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恐怖?
“隱,這種危險的事情……只要稍有不慎,如此霸道的□□足以將你炸得屍骨無存——隱,你不要命了嗎?!”他終於怒吼出聲,招回了其餘人等被炸飛了的理智,低頭望望被水漬侵染了的長衫,一時一陣長吁短嘆。
他還在碎碎念,我湊過去,撫着他的臉,“測之,放心啦!雖然我還是第一次親自調配,但是……”
“什麼?第一次?!”他的聲音開始變得像是厲鬼索命般陰冷,沒有了咆哮,反而更讓我心顫。呀呀呀,這次看來是真的嚇到他了!我很合作的低頭懺悔……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麼感覺我周圍的空氣正在開始以詭異的速度在迅速變冷變寒,甚至開始有了被凍結的爭趨勢?明明剛纔還沒這麼冷的說!
於是我困惑的轉頭,結果卻見絕世美人原本就已冰冷沁寒的美麗臉龐此刻竟凝滿了厚厚的一層冰霜,連那雙魅惑人心的美麗眸瞳都堆滿了極地冰雪,我周身的低氣壓正是出自於他之手!
“咦?咦咦?怎麼了怎麼了?”好努力好努力的給他裝無辜,直覺認定無束大哥如此生氣的原因在於我害得騰小帥哥淋溼了一身所以心疼的想爲他扁我一頓好爲他出氣,誰知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將我震得愣在當場,動彈不得:
“下次,你如果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我絕不會再救你!——而是直接殺了你!”
啊?!瀑布汗!敢情這次惹他的,還是區區不才小人我?!——可不可以不要把殺不殺人的話掛在嘴邊啊?很破壞美感的耶!
“隱!……”談話的重點不小心被轉移,律某人得不到我的悔過詞,於是終於很無力的長嘆口氣,語氣終於有所和緩,“你總有本事,將危險往自己身上攬!”這樣的個性,他怎麼可能放得下!
一不小心,他語氣中的心疼與不捨就給我聽了出來,一顆飽受驚嚇的心登時被感動與喜悅填得滿滿的,再也顧不得裝可憐搏取同情,我激動的就想衝上去抱住他,卻又被居無束一把扯住。
“無束,放手。”沒看見我現在是想投懷送抱嗎??能不能拜託美人你別這麼不解風情大搞破壞,OK?
“危險!”他眼中的霜寒化爲一片陰冷,連帶的,律測之好不容易纔和緩下來的臉色又重新回覆成一片陰霾,不怒而威的轉過身,目注着還在微微冒着白煙的河面。
他的反常讓我靜了下來,空氣中,不知何時,竟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我一震……不是吧?!我將目光定向變得更加狼籍一片的破碎河面,片片小小的浮冰間,緩緩流動着赤褐色的水。不……這應該不是真的纔對!我寧願相信這不純的水是黃河本身獨有的渾濁,而絕非是人受傷之後,從創口中流淌出來的血!
岸上沒有一個人受傷,騰知禮的白裘卻染上了點點赤褐色的污漬。現實告訴我,那是血!——有人,居然有人埋伏在冰面之下,伺機而動!誰知……想暗殺之人反而被提前剿殺,這一着,是幸耶不幸?!
“測之……”不多久,河面上浮起幾截斷臂殘衣,赤色泛深,將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冰塊染成一片髒污。我不忍的別過頭。終於知道之前心情沉重的原因,卻原來,是對這滿江血紅的殺伐不忍!
“這不是你的錯……我們都不知道,冰下有人。”他爲我開脫,聲音出奇溫柔。
當然,我也知道我的無辜,誰會料想得到在這樣冰天雪地之時,竟會有人如此想不開,不要命的潛至冰下企圖截殺我們一行人呢?獵鷹的反被鷹啄去了眼,這是悲哀,也是註定!我不會後悔調配出這種霸氣的□□,只是心情很沉重。
這個江湖,拋頭顱,灑熱血的,爲的,究竟是什麼?!名?利?還是權?
纔想着,原本寂寂的河面突然閃現一片寒光,十數條水淋淋的大漢操着傢伙自水面下翻身而起,偶有幾個身上還帶着新添的炸傷,口中,卻是一致的高喊:“律測之——拿命來!我要爲枉死的兄弟們報仇……”
律測之不閃不避,騰空躍起,迎向那一羣人,只來得及對無束丟下一句:“保護隱!”
居無束擁住我,冷哼:“哪那麼多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