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時,汪言的心情極其複雜。
在酒櫃裡隨手拎出一瓶紅酒,倒上滿滿一杯,往落地窗前的大沙發上一躺,默默遙望夕陽餘暉之下的帝都。
帝都雄渾壯麗,卻沒有溫度。
林立的建築、龐大的車流、忙碌的工蟻……讓整座城市顯得過於冷硬。
汪言心裡一動:要不要下去走走?
或許,不是城市冷硬,而是現在的視角冷硬。
徜徉在普通人中間,說不定會有不一樣的感觸。
就好像劉璃的那個吻,與自己主動時的感受截然不同。
上次充滿了荷爾蒙和佔有慾,這次沒那麼纏綿熱辣,卻帶着一種一往無前的堅定。
很特別,很棒。
三萬啊三萬,你怎麼這麼會撩?
如果不是有雷達,或許我又會忍不住多想的……
【劉璃】
【19歲,顏值93,身材85,特殊89】
【當前位置:帝舞黑匣子劇場】
特殊分一項裡明確寫着戀愛次數爲零,所以只有一種解釋:劉璃的靈魂實在太飽滿了,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就有着悸動人心的力量。
在最後那一刻,汪言是真的很感動。
劉璃向來羞澀,在外人面前牽手擁抱都會害羞,今天卻如此勇敢,就是因爲察覺到自己的不快,想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方式可能有些笨拙,但是那顆心,是真的火熱、直率、赤誠。
好可愛。
直到那一刻,汪言才真正體會到愛情的滋味。
不是喜歡,不是喜歡上,就是愛。
細究起來,其實正是因爲前面的情緒積壓,所以當劉璃義無反顧的吻上來時,那種強烈的衝擊,才終於破開汪言的心防。
積壓的情緒總爆發的那個瞬間,汪言感覺心裡噴涌出來的是岩漿般的蜜,又燙又甜。
爲何會燙?
汪言有點不敢想,卻又忍不住要去想。
輕輕抿一口酒,酸澀涌動片刻,單寧遲遲不見回甘。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輕輕敲響。
汪言皺眉,走過去開門,看到來人時,表情一怔。
“你怎麼來了?傷沒好就乖乖休息,到處亂竄什麼?”
“閒不住。”
林薇薇大搖大擺的走進房間,瞄一眼汪言手中的紅酒杯,熟門熟路的到吧檯裡翻出一個新杯子。
“不夠意思啊,開8000的紅酒都不喊我?”
汪言沒理會,納悶問:“就你自己?”
“啊。不行啊?”
林薇薇在落地窗前找找酒瓶,直接坐在汪言剛纔的位置上,給自己倒上滿滿一杯。
“我跟她們說回家休息,臨行前特意來看看你。”
“看我幹嘛?我好好的。”
汪言啞然失笑,坐到旁邊的另一張沙發上,對她舉起酒杯:“敬神經病。”
叮!
杯子相撞的聲音特別清脆。
林薇薇舒舒服服的窩在沙發裡,大長腿直接架在窗臺上,一口酒品味半天,突然嘆口氣。
“酒是好酒,人不是好人。”
汪言瞥她一眼,沒吭聲。
來,開始你的表演,服句軟哥以後不當神豪!
林薇薇自在得很,又抿一口酒,眯起眼睛慢慢感受。
好半天之後突然發問:“終於明白什麼是藝術生了?覺得跟想象中不一樣,開始介意了?不喜歡劉璃和別的男人有肢體接觸,於是就炒一盤醋溜檸檬?”
連珠炮似的三個問題,將汪言的掩飾全數擊穿。
林薇薇一直都是這樣的女人,爽朗、直率、大氣,另外,幫親不幫理,關鍵時刻永遠敢於挺身而出。
汪言不敢說自己全然不在意,但是情況真沒那麼嚴重,所以嘴很硬。
“至於麼?那點小小接觸,早就就被我拋到腦後了。”
“算什麼啊?”
“扎扎巴巴這種談過戀愛的女人我都敢睡,會怕她一個跳古典的小處?”
林薇薇扭頭看來一眼,眼底裡似乎凝着什麼東西,表情似笑非笑。
“真的?汪言,你確定你要這麼回答我?”
汪言沉默片刻,終於端正態度,認真重答一次。
“其實全場看下來,我是真的轉過那個彎了。”
“60分鐘的劇,雙人舞片段不到2分鐘,寥寥幾個託舉動作而已,穿的那身宮裝比上班擠地鐵都厚實,要是這都計較個沒完,以後沒法兒再談戀愛了。”
“只是……心裡始終有點不舒服。”
林薇薇與小男生對視,片刻之後,璨然一笑。
汪言仍舊是我認識的那個狗子,真好。
沉默一會兒,她以前所未有的用心,組織好語言,才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對小琉璃有這麼大的誤解,現在,我解釋,你聽,有問題最後再問。”
“古典舞和國標舞非常不一樣,我跳舞是必須有舞伴的,而且得是固定舞伴,因爲必須培養默契和動作一致性。”
“任何雙人動作的一個失誤,後果都非常嚴重……看這裡。”
林薇薇拉開裙襬,按住左膝內側,指給汪言看。
“大一時我和我的舞伴第一次合練,因爲年輕氣盛,直接上的狐步,一個連續性左轉接支撐腳下劈的時候發生脫手,咔嚓一聲……”
怎麼樣,林薇薇沒說,但是汪言看到,那部分肌肉被按下去之後,久久都沒有回彈如初。
汪言心中瞬間涌上一股心疼,和情愛沒有關係,只是單純的憐惜。
正在斟酌怎麼安慰,林薇薇卻擺手笑笑,自顧自的繼續下去。
“還是古典好,安全得多。”
“古典講究的是含蓄剋制、以情動人,多爲單主舞、羣伴舞,雙人合舞只是極少數情況。”
“而劉璃學的漢唐尤爲特殊,風格輕盈秀美、婉約俏麗,幾乎所有經典劇都是大女主獨舞。”
“有數的那幾位導演更是桃李芬芳、德高望重。如果有幸得到誰的看重,量身打造一支舞,立即便是唐師姐第二。”
“我啊,天生就沒那個婉約秀麗的勁兒,不然學什麼國標!”
林薇薇即使是在抱怨,態度都那麼大氣,看不出一絲失落怨憤。
汪言沒什麼好安慰的,於是就默默給她倒酒。
林薇薇舉杯,甜笑。
“我們這屆古典舞系兩個班50人,劉璃班級裡18個女生7個男生,練舞各有各的練功廳,如果不排這支《昭君出塞》,男女生的合演基本僅限於羣舞。”
“至於現在這支《昭君出塞》,是孔導的作品雛形,一待一路的獻禮劇,華夏歌劇舞劇院主導,內蒙舞團、帝舞配合創作,國家級重點劇目。”
“重要程度麼……首演會有大大領導來看吧。”
“你要是特別不喜歡劉璃跳,那就抓緊睡了她,然後勸她放棄。”
“反正,以她的實力,三五年內絕對沒有可能追上唐師姐,再怎麼努力,最多就是做一個青年版的主角。”
“我都替她不值,只有那麼一絲渺茫的機會成爲所謂的藝術家,何苦遭那份罪?”
說最後一句話時,林薇薇又一次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盯着汪言看,似乎要把他看出一個窟窿。
而汪言只是笑。
那笑淺淺的,很得體,但眼睛裡的清澈倒映出真切的歡喜,就好似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空。
“到我說話了?”
汪言主動和林薇薇碰杯。
“嗯哼。”
林薇薇點點頭,哼一聲。
“我承認我是有點小心眼,看不開。”
汪言上來就把基調定得很高,然後話鋒一轉:“謝謝你薇薇姐,讓你專門爲開導我而折騰一趟,我很慚愧。”
鋪墊打好,開始轉折。
“但是,真不至於。”
“舞種的區別我現在不瞭解,以後總會知道的,又不是拍苦情電影,哪有什麼誤會是一直解不開的?”
林薇薇一挑眉:“所以,你現在思考的是另外的……困擾?”
“有一點。”
汪言坦然承認,卻遲遲沒有解釋。
與其說是困擾,不如說是愧疚。
女人可能是喜歡上一個男人以後,別的男人一眼都不看。
男人可能是……
別的男人什麼樣汪言不知道,他只是一直都明白,自己給不出100%。
全心全意守着劉璃,直到結婚、生子、白首,安安分分一輩子……
對不起,真的做不到。
少年那顆躁動的心正在越來越渴望天空,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飛到更高、看到更遠、擁有更多,只是暫時還能壓制得住而已。
就像是剛得到系統時在小院藤椅上做的那個夢——在雲端建一座宮殿,等萬國來朝。
或許有一天,歷盡千帆以後,我或許會明悟生活的真諦,返璞歸真,但絕對不是現在。
不可能是現在。
所以說,我特麼到底在堅持什麼?!
是不是有病啊?!
汪言突然有點煩躁,端起酒杯,和林薇薇輕碰一下,一飲而盡。
酒意涌上來的時候,系統毫無徵兆的彈出一條提示。
【你的情緒非常低落,或許美酒能夠讓你開心起來。你得到一份神秘獎勵】
【酒後見真心】
【一次性卡片】
【當你請客,與人共飲時,你們所喝下的每一杯酒都有奧秘】
【50%概率觸發開心特效,情緒微漲】
【40%概率觸發真心特效,本性微露】
【10%概率觸發白喝特效,宿主獲得等於整瓶酒價的現金獎勵】
【注:情緒高漲、本性外露的程度,最高相當於醉酒狀態】
嗬,真應景。
汪言立即就想使用卡片,十杯酒下去,估計就會開心得不行,當前這點小小的煩惱肯定會被秒殺。
順便,看看自己的本心。
或許,還可以再看看林薇薇這個謎一樣的帝都大妞到底在想什麼。
但是在做出決定前的一剎那,手機突然叮咚一聲,屏幕上方浮現出一條來自劉璃的消息。
【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紀裡,可以追求的東西很多很多。我把堅持給了藝術,我想把熱情全給你】
沒頭沒尾的一條消息,讓汪言盯着看了好久好久。
然後,他突然不想使用卡片了。
因爲,他終於想明白一些事情。
當初劉璃拿林薇薇舉例,問“你介不介意”的時候,明顯是第一次考驗。
完美過關。
今天邀請自己來看彩排,既是想要綻放出最美的一面給自己看,又是第二次考驗。
涉險過關。
如果當時自己表現得一點不在意,或者氣急敗壞特別沒品……
那麼,恐怕都不會再有這條短信。
一個少女,在認定一個人、下定決心把自己的第一次交出去之前,必然會患得患失、思前想後、反覆權衡。
合理而且正當。
所以,汪言不但不會責怪她,反而又放下一件心事。
她是如此的謹慎與自愛,距離又怎麼會成爲問題呢?
當她確定以後,又是如此的積極勇敢,安全感同樣不再是問題。
三萬,你是一個寶藏女孩啊……
新信息更有趣。
生活不只是事業,更不只是愛情,而你卻都想要,並且堅信自己分得開、拎得清、守得住。
一個需要堅持,一個需要熱情,共同點是都必須毫無保留。
意思表達得簡直完美。
三萬啊,你比我想象得更成熟、更堅定、更有智慧。
小仙女就是你,沒錯了。
得嘞,想什麼都沒用,先吃掉纔是正經的。
你等着!
莞爾一笑,打字回覆:“已閱,准奏。”
附上一個吐舌頭的狗臉。
看着那個皮了噶嘰的二哈表情包,汪言心裡沉痾盡去,舒暢至極。
今天,沒白累腦子。
思考是一件很麻煩、很累、很孤寂的事,但是一個男人的終極魅力,全部來自於思考。
在不知不覺間,汪言其實正在變得越來越有魅力。
與錢無關。
……
林薇薇怔忪的看着窗外,天光將暗,汪言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上,舉止沉穩、面容堅毅,初具男人模樣。
遲遲得不到汪言的迴應,她知道,關於下一個話題,或許不會有迴應了。
既然如此,不聊也罷。
放下酒杯,她利落起身,輕鬆笑道:“好吧,看來你已經想通了,那我撤了。”
汪言想留她吃飯,她轉身就走。
“不吃,減肥!”
行吧,那送你下樓。
汪言剛送到房間門口,就被林薇薇瞪着眼睛剎住。
“什麼關係啊?跟你說兩句知心話,還見外上了是吧?”
“得得得!您好走,不送!”
汪言哭笑不得,舉手投降。
到最後都沒有問出那個問題:薇薇姐,你爲什麼急匆匆的跑來和我解釋這些?
想問,但沒必要。
林薇薇出門時,習慣性的一甩長髮,然後邁着六親不認的特殊步伐,大步走向電梯間。
那一頭紅髮,散開來就像一蓬火焰,灼傷人眼;又像一朵玫瑰,芬芳帶刺。
汪言搖頭笑笑,關門回房。
林薇薇對着電梯裡的鏡面,認真戴好太陽鏡,梳梳頭髮、整整衣角,突然鼻頭一酸。